《元宁实录   崇明六年二月初十帝于太庙行元服之礼同日南疆水师截普兰舰队于风越海峡北疆大军克高州城大赦天下。

    皇帝盛大而隆重的元服礼在万众瞩目中结束了直到许多年后成越的居民仍对此津津乐道从正月十五成越就开始准备皇帝的成*人仪式元宵彩灯破例要挂上一个月而各个世族的礼品也开始送达京城封疆大吏、边关重将的贺礼也一一送到皇帝坐拥天下金银之物就可以免了奇珍异品才是贺礼的压轴紫苏说与民同乐所有礼品都是敞开了从四门运入宫中成越的百姓可算是开了眼。

    二月初十那天皇帝先到慈和宫给母后请安见礼再奉慈驾到元仪殿接受百官朝贺最后摆驾出宫至太庙叩拜祖先由宗室长辈为其更服束到这里元服礼便算行完了接下来便是赐宴之类的琐事。

    御苑佳宴有幸参加的不是宗亲贵戚便是朝廷重臣基本上都是三品以上的服色所有人都喜笑颜开地奉承着皇帝与太后却也有几个心不在焉的人不过绝非那种会被弹劾失仪的心不在焉而是在所有人集中注意力奉迎上意时他们退在一旁不时交换一个眼色。

    当然不是心怀不轨这几人正是三位议政大臣以及兵部的官员幸好他们都是善于掩饰的人一心两用倒也没人觉不然朝中定要又有令人不安的传言。

    “各位卿家朕是少年天子当不起各位的赞誉朕自登基一切国事皆仰赖母后与内阁大臣而且各位太傅的教导朕亦铭记在心朕就以这兰陵佳酿敬母后与各位爱卿。”一片歌舞声中阳玄颢的声音依旧清晰无比而他亲身斟酒举杯的动作更让所有朝臣一惊。

    紫苏微笑着接过酒盏一饮而尽温和地对他道:“皇帝谦恭礼下是元宁的福份望皇帝自勉才是。”

    听到这番对话所有人一起跪倒口称:“吾皇万岁!太后千岁!”

    阳玄颢站在紫苏身侧面上是温雅的笑容。

    “陛下在想什么?”站在齐朗身边谢清低声问道。

    齐朗轻轻摇头看着阳玄颢走向尹朔执弟子礼敬酒随后将目光投向安坐于上位的紫苏紫苏感觉到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微微一笑便又看向儿子。

    “太傅请!”敬过尹朔自然就是齐朗齐朗并未坐在席上而是站在较远的地方与谢清说话因此阳玄颢几乎是横穿整个宴席走到齐朗面前。

    皇帝执弟子礼太傅只需回半礼即可齐朗一边回礼一边道:“臣惶恐。”

    “太傅是朕最亲近敬重之人希望日后太傅仍要不时指点朕的疏失。”阳玄颢伸手扶住齐朗转身制止内侍倒酒亲手将酒倒入酒盏之中举杯奉上。

    齐朗愣了一下不安地皱眉却不便让皇帝久举杯盏只能双手接过谢恩饮下。

    席上再次安静下来只听到歌舞的声音谢清惊愕地看向紫苏只看到她同样讶异的神情眼角也瞄到尹朔目瞪口呆的样子嘴角不由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见阳玄颢转向自己才敛色以对。

    依旧是恭敬有礼到无可挑剔的举止阳玄颢一一向谢清、王素与王少寒敬酒最后走向方允韶与参宴的其他人相比方允韶的官位无疑是低微的他也一直安坐末席没有结交重臣的打算阳玄颢再次绕了一圈走到方允韶的面前这次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斟酒敬上方允韶没有齐朗那么镇静手有些颤抖地接过酒盏连声谢恩。

    “陛下在想什么?”谢清再次轻叹却只是默默地在心中自问没有出声。

    斟酒与否的细微差别无疑是在昭示阳玄颢对太傅重臣的重视与礼敬程度可是阳玄颢特别礼敬的两个人选则有些耐人寻味。

    方允韶且不说太傅中阳玄颢最亲信的便是方允韶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而且方允韶官卑位低用这种方式特别礼敬也是有先例的可是齐朗不一样他是顾命大臣、是议政大臣他不需特别的礼遇来昭显身份而且同样的身份位居相之位的尹朔并没有这种礼遇对于大多数朝臣来说不能不猜测年少的皇帝是否更亲信齐朗而对尹朔与谢清来说其中的深意却更多了。

    不过不可否认尹朔与谢清松了口气无论如何阳玄颢在向母后示好是勿庸置疑的。

    紫苏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但是她并没有特别的表现依旧微笑地看着儿子等方允韶饮下美酒她才对赵全吩咐了几句。

    “太后娘娘谕旨今日陛下行元服大礼所有太傅教导有功皆有赏赐望各位大人克勤尽忠用心辅弼。”赵全扬声宣告。

    等所有人谢过恩紫苏却留下了谢清在身边问话。

    “你们怎么都心神不定的?”紫苏之前就现他们不对劲了。

    谢清苦笑:“娘娘明知故问!”他也觉得奇怪她怎么就这么平静。

    紫苏恍悟好笑地道:“兵部与议政厅不是都演练过好几遍了吗?担心什么?”

    “娘娘兵事若能按计划就不是诡道了。”他可不认为几次排演就能算无遗策他们可不是永宁贞王就是夏祈年也有一计不周致大将坐困危城之失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庙算也只能尽可能多算而已谁也不能保证敌方就一定少算。

    “随阳反正只是试探我们尽人事之后再总结就是结果只是附加的。”紫苏说得淡然沉着眼中还有温和的笑意。

    “而且我相信大哥与康焓他们绝对不会让我们失望的!”若是连他们都做不到那么元宁也就无人能做到了。

    谢清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这个时候不是明白就不担心的。

    元宁的水师海船第一次露面若是不能胜必会引来他国干涉再想展就难了。

    “与其担心这些你们不如考虑一下应对之策不要到时候手忙脚乱弱了谢家‘治世干臣’的名号!”紫苏笑道又想起“随阳谢老还好吗?”云淡风清的问话却又重逾千钧连紫苏自己都有些复杂的感喟涌上心头。

    谢遥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没出现了但是因为湘王的去世紫苏又想起了那个老人。

    幼时的教诲年少时的指引再到后来的支持、利用与背叛紫苏忽然觉得这个在她生命占据不小份量的老人面目十分模糊尽管所有的事情依然历历在目。

    谢清也是心神一震面上只是无奈地一笑没有回答。

    他亲手将祖父送回了祖屋名义上说是让其静养实际上是他再也没有办法面对祖父了从来都最疼爱他的祖父却是被亲手害成那不言不语、沉睡不醒的样子他每看祖父一次心中的愧疚就深一层直到他无法再忍受只能眼不见为净。

    “谢纹是个不错的人选表姐的眼光很好随阳你也该好好谢谢她!”紫苏似乎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直接转开话头却也是意有所指。

    谢清再次不语微微皱眉随即轻轻一笑。

    想来紫苏已经知道谢家生的事情了谢清对此并不意外连这些掌握不了她也就不要掌权了。只是那个最后的“她”字到底指谁不能不让他深思。

    “宜婕妤幼失怙恃还要有劳太后娘娘多加指教才是。”他只能不轻不重地回一句。

    紫苏笑容不变回答:“那是自然的。”言罢便示意他退下。

    谢清依言退下正好阳玄颢回来他让步行礼之后才离开上位之席走到齐朗身边苦笑以对:“好端端的怎么提起祖父!”

    齐朗闻言扬眉笑道:“回去看看端宗的实录吧!”

    谢清微讶思索了一下眼神一变仿佛已有体悟齐朗没有理会拉他回席坐下。

    元宁的御苑佳宴并非刻板的席面除了最初的迎礼之外朝臣可以随意走动在不在席上都无妨御苑之中不可去之地都有禁卫阻止不必担心逾越齐朗与谢清出身世家歌舞自是看厌了御苑也是常来之地不想被朝臣们围上敬酒一开席就退到僻静之所即使有看见的官员也明白两人不想与人客套多是避让此时两人回到座位上自然就有人过来奉迎敬酒两人都不是拒人千里之辈自然一一周旋一时三位议政大臣的席位热闹非凡。

    “母后娘娘您是否累了孩儿送您回寝殿吧!”见紫苏露出乏意阳玄颢关切地询问。

    紫苏点头反正按例这种夜宴皇帝都会先行离开只留宗亲王爵主持阳玄颢送母亲离席并未惊动朝臣紫苏示意宗正裕王主持。

    自从去年紫苏生“病”起阳玄颢就没有再进过中和殿此时再度踏进殿门竟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紫苏出身元宁第一名门从来就不会在生活上薄待自己奢侈精致是理所当然的若非如此齐朗也不会在修慈和宫的时候那般注重细节的完美可是中和殿的布置却很普通甚至称得上简朴除了必要的摆设陈列几乎全是奏章、文书与图示起居的内殿稍好点但也绝对称不上精致至多就是让人舒适而已。

    阳玄颢知道母亲其实很少就寝常常只是靠在榻上休憩一会儿。

    “母后娘娘今晚您就好好休息一下有什么事都明天再看吧!”阳玄颢有些愧疚而又关心地对紫苏道紫苏却只是摇了摇头。

    “赵全原秋你们都下去吧!”紫苏取下头上的凤冠吩咐宫人退下随后走到书桌前随手抚开一边的卷轴。

    阳玄颢不解地跟了过去看了看桌上的长卷又转头看母后只见到紫苏坐在椅子上闭目冥思。

    那是元宁东面的海图阳玄颢曾经见过不过他看到的只是一部份而不是此时桌上的全图上面甚至还包括了元宁之前得到的出海港口。

    “皇帝看过湘王的奏表?”紫苏突然出声不大的声音却让阳玄颢一震再也无法动弹只能僵硬地站在桌前。

    “湘王的那份奏表你可曾看懂?”若非这次的计划她也不会想起当初湘王的那份的奏章是皇帝从宗人府带出来的。

    “看得懂。”阳玄颢回答他现自己的声音十分干涩。

    紫苏拉过儿子的手让他看着自己轻轻地道:“看懂了所以起了万丈雄心?”

    阳玄颢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愣愣地看着母亲。

    紫苏叹了口气放开手拿过一边的紫毫倒转头尾轻轻地点在地图上。

    “三天前永宁王颁将令大军分五路两路直下高州城三路渡青江兵锋直逼苏西港如今苏西港应该已经被占领高州城孤立无援周扬守军也不会坚持太久……”

    “普兰会出兵的。”阳玄颢惊呼他曾经旁听过知道苏西港被占必然引来普兰的干涉。

    紫苏看了儿子一眼淡淡地道:“普兰是岛国只会出水师康焓的任务就是阻截普兰的水师将其消灭在水上。”

    阳玄颢再次目瞪口呆。

    普兰水师是什么?普兰七岛6军只有十五万水师却有七十万官兵自普兰第一王朝起普兰水师纵横海疆未尝一败吉萨一心想得到伊利亚公国就是因为普兰的战舰驻于伊利来的港口七次出兵均告无果如今紫苏说元宁新建的水师出海的第一个任务就是阻截并消灭普兰水师!别说阳玄颢第一次听到这个命令康焓都以为朝廷的密旨写错了。

    “阿绪你说是不是朝廷想要我的命啊?”康焓很认真地问同父异母的弟弟。

    康绪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下意识摇头:“怎么可能?除了你朝廷还能用谁经略南疆?”

    守南疆不难想攻出去就得谨慎了倍而围之大军集结一手稍有不慎谁知会不会重演镇南关的悲剧?至略的家底再厚也经不起五十万大军的损失。

    元宁皇朝从来都不会一味防御攻击才是军队的主调因此元宁历来都不乏名将而且阳氏皇族自军中兴业将从中御不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是真的议政厅从来都只确定战略目标如何打就看兵部与将领自己的挥了。

    紫苏将儿子的反应收入眼底毫不犹豫地确认:“必须拦下即使同归于尽也必须不让普兰水师靠近苏西港高州城是周扬镶在北疆的最后一颗钉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紫苏从来不愿被动北疆的战略优势若不能保持南疆大军就不可能大展手脚元宁必须先制人。

    阳玄颢惊讶于紫苏斩钉截铁般的狠语不由心头一颤目光却没有离开地图上的紫毫所指的点。

    “颢儿湘王的奏章你懂了吗?”紫苏再次温言以对问自己的儿子。

    那份奏章是湘王对收复南疆旧土的计划相较于北疆在南疆元宁所失去的至略旧土要更多而南疆的攻势也一直是个大问题复杂的地形难以计算的势力范围每每都让元宁皇帝望而兴叹难以如愿。

    那份奏章仅仅是针对南疆的想完成并不是照做就可以的毕竟湘王并不是皇帝。

    阳玄颢无法回答母亲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思路错了错在哪里他还不明白。

    紫苏没有追问只是淡淡地道:“从明天起你开始看议政厅的条呈先从齐相负责的两部开始吧!”

    “是母后娘娘。”阳玄颢答应却更疑惑了。

    “攘外必先安内皇帝先弄清楚内政再实现你的抱负吧!”紫苏很平静地指点就如以往一样她从来不会讲透彻而是要他继续体悟。

    “是。”阳玄颢低头掩住眼中复杂的神色。

    “你要不喜欢可以先从谢相或尹相那部分开始不必为难。”很明白儿子的举动紫苏淡然地补了一句。

    阳玄颢愕然抬头。

    “皇帝大可不必为了讨好哀家而委屈自己你若不喜欢景瀚哀家也无所谓不必做出方才宴席上那样的刻意的事情。”紫苏的语气很平静眼神却很冷事实上从进殿开始她的眼神就一直很冷漠。

    “朕没有不喜欢太傅。”阳玄颢否认。

    从一开始齐朗就是他最喜欢的太傅这一点从未变过只是现在越是如此他越是无法亲近齐朗他不知道那该如何形容他完全不知道。

    “是吗?”紫苏看着儿子的双眼轻声问道却不知是问阳玄颢还是问自己。

    “既然如此就从景瀚开始吧!”紫苏敛色开口“皇帝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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