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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提了熟食回家后,果然就见厉老太太脸色缓和多了,话也听得进去了。厉凤竹一面摆出碗筷,一面劝道:“以后啊,隔两三天我就去趟菜市,你老就按自己的胃口做饭,我有地方吃的,不用为我操心。也别怪我老关着你,虽然都是法租界,但这时候的津门比海州可乱多了。我怕你开了门,就犯散漫的毛病,等我要托你办事的时候,就找不见人影儿了。”
“我也没心思出去。”厉老太太接过筷子,在酱肉盘子里挑起一跟小小的碎肉来,却把嘴张大了去迎接。抿在唇齿间,感受不到任何的滋味。这就放下了筷子,吁吁地喘了粗气,手对着墙上一指,“你把窗子开起来,让我吹一吹风吧。”
经此一说,厉凤竹也感到一阵胸闷袭来。她走到窗边,掀起帘子一角,迅速地推开了窗户。由这里对出去的街,虽不算中心街,倒也是个闹市。紧急情况下,呼救或逃生都是便利的。
身后传来厉老太太迫切的要求:“把帘子全拉开,我实在闷得慌。”
厉凤竹非但没有照办,还把两片布帘严密地叠了起来,道:“我常在外面奔走就得了一个毛病,太阳一晒,两边脸颊就烫得厉害。别看已是夕阳时分,实际连这一点光,我都是怕的。”
厉老太太没有再说什么,埋头糊弄了两口菜。
吃闭,厉凤竹就预备赶白天的稿子了。去报社写是最合适的,一来代表今日点了卯也坐过班了,二来家里多了个人难免吵闹。可她没有勇气回去,她知道自己犯了很大的错,不知该以怎样的面目去向众同事解释。她只能长吁短叹一阵,拉开椅子坐到了书桌前。
因为透露过一点绑匪的情况,所以这会儿厉老太太也很安静。拾掇完屋子,就悄悄地往女儿身后一坐,两只手并拢着夹在膝盖中间,默默地盼着她快点写完,盼着她早一点出门去送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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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厉凤竹早早地起来,看着衣柜发愣。她今天要去“巧遇”唐书白,似乎需要穿得隆重一点。可是,她晚半天还得回报社为了选题一事而周旋,这又该按平常的打扮来。
来回地琢磨分析,她走到镜子前望了眼角的皱纹,暗自在心里说道,虽是使美人计,重点却不在于“美”了。就是老天爷许她年轻十岁,那时候也只是端庄秀丽而已,距离天姿国色尚有一段距离,更何况是眼下这半老徐娘的年纪呢。唐书白见过太多美人了,舞文弄墨弹琴唱歌温柔可人。他愿意来留心自己,除去新鲜感,应该还有征服欲。所以,姿态还得像从前一样高,时不时地出现提醒他有这么一个他搞不定的女人存在。总之,就是要和一般的交际花反着行动。
挑一身寻常的衣服,扫一层淡妆,足矣。
却说,有古玩的地方,一定就缺不了方谦的身影,今天也是一样。
拍卖会设在一家高级饭店内,临近开始时,方谦才终于和前来的贵宾都打了一回照面,得以脱身去到会场楼上的房间里。他这样的年纪,身体的代谢能力已经很慢了,因此上一回遭遇暗杀留下的创口还未彻底愈合。为保险起见,每隔三个小时就得换一次药。出门时已经换过一回了,但顾虑拍卖会的时长很难掐得精准,就得提前上去把药换好。
唐书白在方谦上楼的时候,替他招呼着几位文物大家。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就迎到了电梯口。
由电梯到会场,这一段路很难得只剩他们两个人。
于是,方谦开口嘱咐道:“昨天跟你说的事关系重大,你必须要亲自过问。”
唐书白应了一声,接着笑道:“听说昨晚散场之后,后藤又与您谈到很晚。我想,就是为了这个吧。”
方谦眼角微微地动了一下,却不曾把目光投向他,嘴里也只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唐书白富有把握地舒展开双眉,继而又分析道:“若不是领事亲自交代,您老人家犯不着在这种场合还特意地嘱咐我一句。”
方谦默认了,受着唐书白的搀扶,把拿手杖的胳膊抬高了一点。伸了食指不断地点着唐书白,道:“后藤的意思是,民众的情绪在正确的点上,这对我们不利。得想办法把事情搅黄。彻底地!”最后,紧握了拳头表示胜利在望的意思。
因受国库内弹药仅够支撑三个月的情报鼓励,从日本天皇到将军、特务头子,包括底下数不清的军人、汉奸,都对自己选择的道路充满了信心。
厉凤竹就是在这个时刻,走进饭店大堂的。其实她早就赶到门口了,但因为她不是受邀的客人,《大公报》亦不在邀请媒体之列,虽有记者证在手,想要混进来,却也并非易事。
在担心时间很快就要过了,不知道会不会被拦在会场最后那道门外的情形下,眼尖的厉凤竹发现了唐书白的身影。还有方谦,看样子他是伤愈了。
方谦呢,有表示要走的意思。唐书白极力地阻拦:“拍卖还没开始呢。再说了,您若早打算要回去,刚才又何苦多走一趟路呢。”
“我也是刚刚想定的主意,左右这里没甚要紧事。”方谦顿了一顿,回望着四周围。
厉凤竹立刻地扭过身子,闪到大堂里一根大理石柱子后头去,假装在等什么人。
只见方谦招招手,让唐书白附耳过来:“唯其是好东西绝不可能流落到拍卖会上来,一想到这个我就懒得消耗这光阴。”
唐书白不免笑了起来,答道:“正是这样说,您才不能走呢。您想啊,有的人不会相物,却很有几分小聪明,知道要看人眼色行事。您的眼光向来毒辣,他们见您不等落锤就急着要走,必然就知道今天难有收获。这人都跑光了,拍卖会还进行得下去吗?”
“你留下来替我招呼,不就成了。”说时,方谦抬起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怕我不够格。”唐书白推拒着,脸上难得地露出学生时代才有的乖巧。
厉凤竹看他们大有避着人谈话的情形,难免动了念头,想上前去偷听。谁知她一迈步,那方谦也正开了步子往外走。这就只好原地转过身,以避免正面相逢。
一直到唐书白送了方谦坐上了车子,他双手握着杖,又道:“对了,我昨天送了后藤几个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往不咎并肩作战。我觉得早晚也该送给你的,既是如此那今日就把这话送上前吧。”
隔着饭店的旋转门,厉凤竹望见唐书白一手搭在车顶上,一手扶着车门,身体弯曲向车内,脖子却僵硬地偏着。正当她预备再靠上前一步时,汽车马达突突地响了起来。唐书白仍是那样站着,直到车子开始往前溜起来,才放开了车门。
这就不便再向前了,厉凤竹想着就掉转身子匆匆躲开。
“密斯厉也对古玩感兴趣吗?”
当有人在身后问话时,厉凤竹本能地想到了唐书白。又因刚才有鬼祟的举动,心里难免犯着虚,怕自己的小动作早就叫人注意到了。是以,回头的时候就刻意地多放了几分笑容出来。
不成想,定眼看去,那人竟不是唐书白,而是坂本林智。
好流利的中文!厉凤竹暗叹了一声,微微点头。举着记者证晃了两下,答道:“顺路来采新闻的。”
在他们一问一答时,唐书白缓步而来。见状不由笑了一声,道:“你二位怎样凑在一块儿了?”
厉凤竹翘了翘嘴角,低头把额前一缕掉落的短发梳了回去。心里偷偷地断言,他和方谦一定谈了些不愉快的话题。
坂本林智回身,见唐书白离着他们还有十几步路,便伸手远远地作揖道:“这就是无巧不成书吧。”
三人先后走到会场外。
穿黑西装、戴白手套的招待员,首先向落最后头的唐书白点了点头。再接过坂本林智的请柬,验看之后立刻递还。最后,打开了厉凤竹的记者证,把为难的目光落在了“大公报”三个字上。再抬眸望望唐书白的脸色,见他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却又分明地有要等着这位女士一同入场的举动。
厉凤竹在招待员的表现中,轻易便嗅到了有用的细节。偷偷斜了一斜眼角,余光刚扫在唐书白脸上,就立刻收了回去。
进场时,已经竞过一轮拍品了。前排座位早都坐满了,只最后两排余出了几个空位。厉凤竹抢上一步,先去坐了最后第二排那个单独的空位上坐下。于是,剩下的两位男士就并排地坐在了她斜后方的两个位子上。
此时,拍卖师正在介绍并展示新的拍品:“此尊黄玉寿星像,高约十九寸。寓意吉祥、选料讲究、雕工精美,其主人非富即贵。专家给出的评估意见,很可能是永乐年间的作品。因此是价值连城,而未来还有更大的升值空间。”
“看起来很不错呢。”坂本林智似乎动了心,歪了脑袋凑在唐书白耳边,很想请他帮着参谋参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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