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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罢这些话,街上的抗议声,前所未有的洪亮。这表示着,原就聚集在寿街的游行队伍越走越近了。只见带队人用力地挥了挥手,队伍复又开始行进。

    厉凤竹却逆着人潮,呆呆地往后缩了几步。但很快又被受了煽惑的队伍,推着不得不转到了寿街上。

    比起上一回在旭街看到的,侨民的经营场所统一受了租界巡警保护的情形不同。今天的寿街,有许多店铺根本就没开门。

    早前的游行队伍有数百人,混进来的绝不比这数字少。若是一个带坏一个,整个队伍就彻底地乱了。

    厉凤竹心里急得简直要烧起来了,可她没法决定自己的脚步要往何出去,只得随着这个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变了面目的队伍,盲目地走着。她把途中所见到的,未营业的店铺名挨个地记在心上,分别是山本、友田、中村……统统都是东洋名。

    照这样看来,寿街的侨民早就得了消息,闭门不出了。那剩下来的,自然都是津门本地的商民了。

    厉凤竹很努力地想要挤到路边的位置,去提醒那些无辜的本地商人,必须立刻把所有的门窗都紧闭起来,护家中老小。如有时间,她还有几个要紧的问题想采访采访。

    但是,当她满头大汗地终于渡劫一般连滚带爬挪到商铺门口时,显然已经晚了一步。

    正有一个脸上带长刀疤的人,揪着一个小商户的衣领,大声喝问道:“你还算不算是中国人了?!”

    那个商户怯生生地流着泪点了点头,接下来那个刀疤男用厉凤竹方才听到的那套说辞,将商户痛斥了一顿,然后连拖带拽地走到店堂里头去了。顿时,柜台上哗啦啦地响起一阵铜钱掉落的声音。这种动静传送到街上,那些皮包骨身形的穷汉哪能听得了这个,放出恶狼一般的眼神,兴奋地大叫了两声“发财啦”,呼朋引伴地往各个商铺内涌去。

    由这个转变起,游行彻底地失控了。

    厉凤竹看见有几位穿学生装的,无助地缩在一处,劝着队伍里的陌生人不能以暴制暴,实在劝不住了,就跑上前想拿自己的身体挡着失控的人群。可站在他们面前的人,有一大半是帮会里出来的。以学生的体格,莫说是抵挡了,连站都快站不稳了,纷纷倒在了地上,不断地有鞋子踏过他们的身体。

    顿时,惨叫声、嚎哭声,响彻了云霄。可以想见,明日的头条一定又是一片悲痛之声。

    厉凤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哪里还顾得上去伪装什么身份呢。嘶吼着竟也想以自己单薄的躯体,去阻止这场悲剧:“不要这样,不要不要!请你们冷静,大家一定要保持冷静。再这么下去,是会踩死人的!这里乱成这样,谁敢保证死的一定不是你不是我呢?!”

    可仅凭她那一点小小的呼吁,又有几个人还听得进去呢。

    慌了神的厉凤竹被混乱的人群,由这边挤到那边,根本没了主意。她听见身后有人高喊起“滚开臭小子,好狗不挡道”,接着有一只大脚往她后背上狠狠地踹去。她的膝盖一软,跪在了当街,撑在地上的手被一通乱踩。那种麻麻的刺痛感迅速传遍全身,痛得她连叫都叫不出声来。

    脚边,有一名勉强爬起来的学生,急吼吼地要去找方才推倒他的人理论。秀才遇到兵,从来都是说不清的。学生就质问起来:“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我看你一点礼貌也没有,混像个山野村夫,根本就不是我们这一边的!”

    “怎么了,是你们说的人人都要爱国的,这时候又嫌我是个乡下人了?怎么着呀,乡下人不配谈爱国是怎么的?”

    紧跟着,学生一方面的组织者赶了过来,艰难地挤进二人之间,几番试图要把他们给劝开:“好汉听我说,大家都有一点不对,别动气更不能动手。咱们可是同胞呀!那么,这位同学,你也担待一点、冷静一些吧,万万不可动手呀。记住,咱们是同胞,同胞……”

    这边厢闹得不可开交,那边又有人互相扭打起来。

    有人拿了扩音器,对着厮打的人群大喊:“工友们,不能打人不能打人。我们今天是和平游行,和平!”看来,工会方面也在极力地平息事态。

    此人几乎是把嗓子给吼哑了,换来的却是半空里飞来的乱石,一下就把他的脑袋砸得鲜血直流。胆子小的见状,惊叫起救命来。

    对了,这里有五六十人,是揣着满口袋的石块混进来的。要都这样地扔出来,得打伤多少人呐。

    厉凤竹拼尽了浑身的力量,半撑起身子来,往那个学生身上一扑,抱着他一起往地上摔去,嘴里仍不忘高喊起来:“小心飞石,抱头趴下!”

    眼看寿街就要闹出人命了,只听当空砰砰两声枪响,租界巡警总算是赶来维持秩序了。

    几个闹得凶的,见有蹲班房的危险,自然又成了溜得最快的。趁乱哄抢财物的混混们,呼啦啦一散,又往厉凤竹腿上、腰上、手臂上一通乱踩。厉凤竹抬着那发颤的手,一时也不知道该先捂着哪一处。

    租界执法一如既往地粗暴,只要是巡警伸手抓得住的人,不管无不无辜统统都要被揪上车。如有反抗,警棍就伴着咒骂声狠狠地朝他们身上砸去。

    厉凤竹咬了咬牙,拿出最后仅存的一点力气,手脚并用地往角落里爬去躲好。满手的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在尘土堆里一混,倒也干结了。她挨着墙根一瘸一拐地勉强站了起来,抬手扶住受伤最严重的腰。

    一仰头,便见到已有一名东洋巡警掏出手枪对准了一名表现出反抗的学生,情况已是紧迫万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坂本林智从一辆黑色小汽车里冲了出来。他目不斜视地一直赶到现场指挥官跟前,说了没几句话二人就开始争执了起来。紧跟着,坂本林智冲到那位要松开保险放枪的巡警面前,抬脚冲着举枪的手臂一踢。子弹虽出了膛,却往天空上飞走了,枪口下的学生被成功救起。

    厉凤竹捂着嘴巴旁观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一时为那捡回性命的学生感到高兴,一时又对坂本林智的行为感到讶然。

    越来越多的租界武力往这边涌,几声枪响后,局面很快地冷却下去了。

    在杂沓而至的人群中,厉凤竹发现了不少眼熟地记者。而记者之中,最为卖力的则当属方笑柔了。脚下虽踩的是皮鞋,却并不阻碍她身轻如燕地到处飞。她的这张脸,在日租界就算是特殊通行证了,因此她行动起来比别家报社的记者更为自如。当其他的记者蹲了身,悄悄地俟机去向亲历了骚乱的市民身旁挪动时,她早已把踩踏的情况,以及商铺被洗劫后的惨状都一一摄了下来。

    太多熟人了,要是让他们发现了厉凤竹乔装改扮混在其中,很可能会影响到她后期接近唐书白的计划。她其实是连站的力气都很缺乏了,却硬得拖着疼痛的躯体,想办法往小胡同里蹿去,尽快地逃离寿街这个是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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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厉凤竹带躲带逃地避到了一家澡堂里,正好趁机在此地收拾收拾。

    她只觉浑身都泄劲,从头到脚没有不吃通的地方。往木桶里坐下去,满满一桶清水就变了污水,也难怪澡堂的老板娘非要加钱才肯让她洗。

    不过,眼下也不是着急这些的时候,还得细细来今日收获到的信息。

    东兴楼做为一家大饭庄,招待的客人无不是达官显贵。这种场子总是在大中午才有渐渐有生意可做的,入夜以后最是热闹。以方才观察所得,光是前边那所经营宴席生意的主楼,大约就有一亩见方的空间,后边还有做旅社生意的小楼。如此排场下来,配备的厨子、跑堂加上茶房和老妈子,无论怎样精打细算,总要有雇上四十来人,才转得开局面。

    夜里的笙歌有多欢,白天的后厨就该有多乱。所以,这个地方在上午的时候聚集许多中下层的人物,是不会招惹太多注意的。

    厉凤竹判断着,东兴楼饭庄履行了一个类似集散地的职责。把大批的人吸引过去,在这些人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对他们进行观察和筛选,有利用价值的会被吸收到石山街宏济里,作为日后行事的兵马。又以后来所见,自宏济里出发的人身上,似乎都有很浓厚的痞气。当他们加入游行后,所露出的面目也足称得上是穷凶极恶了。那么,这第二个场所内,进行的是怎样一种筹备,自就不言而喻了。

    想到此处,厉凤竹不禁一阵胆寒。架高的脚一个不留意就滑到了澡盆子里,脚底板磨破的血泡沾了热的洗澡水,烫得浑身打颤。她又赶紧把脚捧起来,想重新挂在那澡盆的边缘。动作尽量放慢着,避免去牵动那些酸痛的肌肉。

    当能洗掉的污泥都搓干净时,厉凤竹把毛巾拧干了,轻手轻脚地开始擦拭。在她的脚心上,还有几个大的泥点嵌在绽开的肉里,手轻了洗不干净,手重了又吃不住那种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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