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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小孙已扯了脸盆架上的毛巾,往衣服里掏着去擦汗,笑着很有几分揶揄的意思:“我说密斯厉,你是没去过意租界是怎么的?沿路看去都是西洋风的小楼,能在那儿安家,就算不是置产,租房来住也是很奢侈的呀!而且,意大利人天生是有浪漫情怀的,既不愿叫商行扎堆,也不爱多盖那种四四方方的公寓楼。因此上,他们意国人管的地界,都是些独门独户还带个大院子的豪宅。还叫门呢,咱这穷酸样就是打人家门前过,还要被数落两句贼眉鼠眼呢。就说我所见到的那一排房子的窗户吧,根本不是用来晒衣裳的,而是各色花卉的一方展示台。你说说,有闲情赏花的人,会沦落到需要跟七八户人家挤在同个屋檐下吗?”

    听时,编辑部里许多人都跟着苦笑了起来,然后开始天南地北说些闲话。

    “小孙呀,你是不懂,意租界怎么就没有群居现象呢?洋大人呀在生活上是极考究的,单佣人这方面,手粗的只能打打杂,得要手嫩的才有资格叠被铺床。这还没算上厨师、司机什么。对了,还有看孩子的老妈子。你细想想,这些卖苦力的难道也有福气一人一屋不成?真要有那好事,我今儿就办辞职,去意租界当个听差,老来写起回忆录,总也有段阔人生活可以吹嘘。”

    “所以说,那不还是存在群居的嘛。”

    “对咯,就是那些买办的宅子,也是一样地精致。人家那满屋的家私,没三五个账房,那是看顾不过来的。中国人还讲个开枝散叶,娶上几房姨太太,每房还各要一个粗使。没几年工夫,就得有少爷小姐了吧。自他们落地起,少说又得要一个老妈子贴身跟着。长大了还得有伴读吧,再大一些出门还得添个秘书帮着提包吧。要是北平来的遗老遗少呢,还得拖着老家奴呢,而那家奴也是要开枝散叶的。”

    小孙听了也是一乐,道:“呦,你们这一算之下,一所房子恐怕要挤上七八十户呀!”

    这种玩笑声虽大,却像是跟厉凤竹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彼此是互不相融的。她因之悄悄地退回到座位上去。当然话也说回来,以她眼下的人缘,便是把脚步落得重一些,恐怕也无人搭理。

    且不说这些与救子无关紧要的话题,就说这九国租界吧,由布局里可以看到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风俗人情。早年意租界曾有过明令,是不允许主街道上开商店的,此外还对建筑立着不许雷同的苛刻要求。因此,那附近一带就是个高档洋楼的聚集地。以厉凤竹跑了多年新闻的经验来讲,是不应该忽略这一层常识的。那么,当她在从皮特嘴里听到“意租界”这个答案的时候,首先就该得出铁拳团没能力也不可能在那里栖身落脚的结论。

    总结下来,追查电话信号的办法不是完全没有,但也绝没有想象中那么有用。

    线索依然是零零落落串不起来,然而她的神经已经是绷到极限,开始频繁地犯着不应该的错误了。

    不行,再也拖不得了。厉凤竹审视自己,已经越来越思虑不周全了。甚至,就在几分钟前,差点犯了自我暴露的可怕错误。连她都快撑不住了,更何况是她那年幼的小儿子和年迈的母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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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巧的是,在厉凤竹急于彻底解决麻烦的同时,抱着不同的目的,却有着同样焦灼的约翰逊也正驱车赶来找她。半路遇见,约翰逊便冲了那加速飞跑的人力车使劲按喇叭。两人在表面上,总都是吃新闻饭的同行,因之在公共场合会面,也不能说是落人口实的举动。

    趁了约翰逊由咖啡馆的西崽带着,去找一间合他心意的包间的工夫,厉凤竹的脑子开始飞速地运转起来。然而,收效似乎不大好。她始终参不透昨晚上皮特的眼神里,究竟有着何种深意。看起来像是有了特别的发现,而又不愿告诉她似的。难道说皮特在搪塞吗,他会不会早就得到了精确坐标而选择对她保密呢?

    这种猜测可以解释他临走时的眼神,但之前的又做何解释呢?在厉凤竹后知后觉的记忆里,当电话响起时,皮特的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瞬间便又消失。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十分钟后,当西崽把正宗的英国红茶送到约翰逊跟前来。他啜了一小口后,方才谈起了正经事,开口时忍不住地先冷哼了一下:“你说你愿意把你母亲交出来向我表示诚意,结果呢,你把枕头和衣服藏在被子里来欺骗我。”

    厉凤竹那放在桌面下的手,正掐了自己大腿,借此来克制内心的焦躁,未语先虚张声势地冷笑一声:“我说过这样的话吗?你确定?”

    约翰逊抬起手掌捂着嘴来回搓了两下,偷偷骂了一句不入耳的脏话,尔后才抛了个白眼过去,道:“近墨者黑……我刚学的新成语。”

    这一种语气,说不上来的怪,不单表示出对她狡猾的不满,暗里还带有几分好奇。大约是在好奇她使了什么法子,竟让唐书白如此殷勤地围了她转个不停吧。

    可是,他的这种好奇,既是一股可利用的力量,同时也是一种危机。若他为了要满足这份好奇,着手去侧面调查,那么厉凤竹的弥天大谎会引发一场滔天祸事。

    如此想着,厉凤竹在心里长叹了一声,接着以平静的口吻来问着:“皮特说的话,是有保留的,对吧?”

    不知是否因为二人之间对弈过多次了,甚至最激烈时连命都拼过了,因此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谁也不敢胡乱冒进,生怕下错一招棋,会影响到未来的行动。是以,气氛在安静的表象下,还有着一种诡异的凝滞。

    在来回忖度了多次之后,约翰逊活动着自己的后槽牙,假笑道:“我要详细的计划书译文。”

    厉凤竹同样地挤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出来:“我要儿子。我们之间可是有日期约定的。”

    二人满含敷衍的笑眼一撞,心里皆被对方恶心得够呛,忙一左一右地错开了眼神。

    约翰逊绕着两根手指,暗暗思量着,他自己是做情报工作的,最忌讳身边有间谍。他们这样的人,好比是一个远航的船队。掌舵人以高薪聘用船员,是要这些人卖力气干活的。可现在分明有人一手捞钱,另一手却在暗处偷偷拆船舱的木板。若不早日把这班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揪出来,满船的人都会有命丧汪洋的危机。在如此危急的事态下,可得拿出十二分的谨慎态度来应对,再不能掺杂过多的私人恩怨。

    当他偷眼望着厉凤竹时,脑海中不由回忆起自己与她在利顺德高楼窗户边的那一场撕扯。这是个吃软不吃硬,还满肚子诡计多端,而今又多添了一门狐媚妖术的恶妇,令约翰逊很头痛。对她,狠一点事情难成,敬一点又心气难平。因此,也只好摆出一张不露喜怒的面瘫脸。

    至于厉凤竹,一只手抓着椅子扶手,竖起的两片指甲盖里嵌着几根刚刮下来的细木屑。她是个哪怕手停脚停,就是不肯停下脑子的人。然而此时此刻,她依旧能感到扛在肩上的脑袋是沉重的,可里边的脑细胞却像是被耗空了一般,空旷得毫无一点思绪。通常,人们总以乱麻来做形容烦恼丛生,但对当下的厉凤竹来说,乱麻似的思绪竟成了一种奢望了。乱麻,好歹意味着尚有头绪可梳理,那就是还有办法的意思,总不至于落得她这样一个束手无策的困境。

    回首想来,所发生的一切虽可谓是意料之外,却也并没有失控。过程一度很坎坷,也遇到了许许多多的危机,但经过一番努力后,事情的发展多半还是会顺着厉凤竹的意愿去进行的。而到了这只差临门一脚的关键时刻,她整个人却像是哑了火,浑浑噩噩完全不知要如何继续下去。

    最后,还是约翰逊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可以,明天下午你就能等我的好消息了。但前提是,明天早晨你必须把完整的译文送到我的办公桌上。”

    厉凤竹低头暗忖,这时应当丢给他一个鱼饵,也好吊住他的胃口,因就说道:“好,一言为定!未免你等待的时候过于焦急,我可以先向你透露一点有用的消息。我记得原文中,金谷向陆军省申请了大约每社三千日元的预算,五家报社算下来是一万五。外加应对突发事件的五千日元经费,他们一年会在津门报界撒下两万日元的巨款。”

    口说无凭的事,难以向上交差。哪怕以线报的形式发在报上,恐怕也难以服众,倒容易被抓住把柄,反过来攻击英国媒体行事不严谨。

    约翰逊想了想,便摇了摇头,道:“你应该十分清楚我们的处事风格,我需要实证。所以,你除了给我译稿,还要配上有力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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