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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东洋特务方面,虽然成功地阻止了金碧辉身份的走漏。但是这场被扼杀在摇篮中的危机,让领事馆也好,海光寺也罢,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胆战心惊。那个始终以儒雅商人形象出现的神秘的远山亮,也不得不卸下伪装,在公馆内大发起脾气来:“给我查,彻查!先不要打草惊蛇,我看《大公报》的人都不具备做主谋的能力,但这伙嚣张的特务团体总得有人指挥吧。抓住那个人!看他是效力于南京还是延安!”
野崎慎一负责英法租界的情报搜集,他持审慎的目光望向手臂缠绷带的唐书白,却以日语问远山亮道:“姓陈的是个学生兼记者,以他的知识程度多半是个共产党吧?”
唐书白坐在位子上,右边膝盖往上略抬一抬,但很快就克制住了跷二郎腿的下意识。他右手的绷带由掌心一直缠绕到手肘边缘。上次的暗杀造成他手臂一处骨裂,其他倒无大碍。据说那次是一个专门对付汉奸的锄奸组织下的手,此事还未查清,第二天就发生了大公报馆获取东洋国内报纸的险情。此后,监听器也不翼而飞了。在这种情形下,暗杀倒成了小事一桩了。
东洋特务对大公报馆欲除之而后快,但因为刑讯时失手杀死了陈燕平,并且此后对尸体处置不当的缘故,造成巨大声势的强烈反扑。欧美人向来相信东洋人多过中国人,他们中的大多数即便来到中国生活,平日也是在租界里养尊处优,不会深入东北去了解真相。他们对东北的了解,仅限于东洋方面发出的通稿。当然,这与外务省在控制报界上,从不俭省支出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这一次似乎有些阴沟翻船了,因为陈燕平被带走时,邮局里生意不错,有好几名法国人在寄信、打长途,他们都说是两个罗圈腿把人带走的。
加上,厉凤竹委托纪冰之拿出去公开发布的东洋特务在津门炮制假民意的报道,在香江出版后立刻引起震动,随后又辗转在内地各大城市发酵。于是,欧美人对东洋人的口径产生了一些质疑。公众的关注由法租界开始蔓延,最后几乎全津门的洋人都在关注大公报馆,仿佛要通过他们的安危,来确认东洋的官样文章究竟有几分可信。
这恐怕也是远山亮再也不能安心待在幕后的重要原因,他再三强调自己带领的这支机构是剑指人心的,不能以杀戮为乐。在事情没有完全平息之前,要极力克制对大公报馆的不满情绪,甚至应该保护他们。只有展现出文明国家的形象,开战后才更容易在国际上获得压倒性的支持。
野崎慎一不负责陈燕平的事,但事情越闹越大,他不可能什么意见也不发表,便对送还尸体的决定表示不满。如果死不见尸,或者可以把这笔账赖掉,但海光寺那些没进过军事学校的屠夫居然把尸体还回去了,他们除了杀鸡儆猴的作用外,根本没考虑过可能会引发反作用。那边甚至理所当然地向远山亮解释,他们给陈燕平脸上泼硫酸,正是为了防备被人认出死者的身份。
“远山君,我其实……”野崎慎一努了努嘴,瞥着远山亮沉声道,“或许关茂才说的是真的呢!”
唐书白低头揪着绷带上纱布线,一根一根往地上扔。到现在为止,野崎慎一坚持使用日语对话,是根本不想让唐书白参与讨论的态度。别的话,唐书白未必句句能懂,但中国名还是不难听懂的。
看来,野崎和远山有事瞒着他,而且这件事也许会对他不利。
关茂才本来就是个替罪羊,他这个人谁的钱都挣,但对谁都不忠诚,因此在东窗事发时几乎没有可以出逃的路线。最终当然是想出国,可是东南西北都是等着向他索命的人,这就只好在附近的乡里暂时藏身。
不多久,关茂才就让后藤平次郎的人给带回津门关押了起来。他为了活命,当然极力辩解,因把唐书白那次奇怪的造访前后想了一遍,忽然意识到自己恐怕是被设计的,并对后藤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唐书白自然被蒙在鼓里,对此事完全不知情。不过,他在设局之前早也想过万一关茂才被东洋人生擒了该怎么办。思考的结果是,完全不需要担心关茂才醒悟过来会怎样,只因这个人的信用无论在哪方面都已破产了。所以,关茂才咬的人越多,他的口供就越不可信。但后藤是出乎唐书白意料的一环,他听了关茂才的供述的确是不信。可同时,他对唐书白的态度却很摇摆,既仰仗又忌惮。
几次工作上的交谈,唐书白所展现出的才智,让后藤惊喜,甚至上升到了嫉妒,然后就是最高一层的戒备。东洋需要依靠聪明的中国人,拿下这片肥沃的土地,但不需要他们分享成果,否则会影响东洋对华的实际控制权。因此,后藤只对自己人袒露,他已经在为拿下华北之后的事做打算了。最好是先秘密羁押关茂才,等大事坐定,以关茂才的口供为借口,把本该属于唐书白的那席位置,扔给一个愚钝的中国人。
野崎和远山都默认,但默认之后的反应又各不相同。远山的态度依然不变,只当没听过后藤的话。而野崎却越想越觉得关茂才反扑唐书白的话,或许就是真相,唐书白这个人有问题。尤其是东兴楼外那次暗杀事件之后,唐书白对杀手的恨不够强烈,他说要顺藤摸瓜一举歼灭,然后拖到现在,连那个动手的杀手还在外边逍遥呢。
唐书白知道的真相少之又少,但他很确信野崎和后藤都不好对付,因此专心致志只去拉拢依靠远山。
听了野崎的话,远山毫无反应,只是掏了一根雪茄出来默默地抽完了。最后,才慢吞吞地说道:“没有造成大祸,我们总是一万个幸运的!对了,王富春呢?”
野崎听到这个名字,就知道自己该回避了。因为远山从来只以商人身份与报人接触,若有旁人在场容易走漏身份,这便起身告辞。
唐书白只当是发了一场呆,迟缓地起身,端着笑意先送了野崎出门,然后才借用了远山手边的电话,再次催请王富春。
至于王富春,并不知道远山的背景比他所拥有的财富还雄厚,因此没有把邀约看得很重要。要不是唐书白已经催请了两次,实在难以再拒绝,恐怕还不肯来呢。
一到公馆的小餐厅坐下,王富春首先就叫起苦来了:“远山君,我呀难啦!”
唐书白陪坐在一边搭腔:“后藤君表面看起来倒没有很生气。不过……他心里有没有疙瘩,我也说不好。”
王富春这就又絮叨了许多,就算是他还未辞职时,报社也已对他很冷待了,底下人做事从不征求他的意见,因此陈燕平的事绝不可能是他授意的,这一点一定请各位朋友在公开场合多多帮忙澄清才是。
远山亮微笑颔首,道:“东洋的官员我了解,做事一向是很慎重的。你不要太担心,适当的时候我会帮你解释的。”又折过半边脸去对着唐书白说话,“唐君,我看你得设法联络几家中国报馆,请他们澄清陈燕平窃取的机密是危害国家安全的重罪,无论换到哪个国家,也都会立即击毙他的。在请几位与我们友好的学者帮忙吹风,好歹让局面不至于维持现在的一面倒。等你办妥了,就对后藤去说,这是王君出的主意。”
唐书白端着微笑点了点头。
王富春闻言大喜,赶紧起身,作揖打拱道:“那就多谢多谢了。远山老兄可真是在世的智多星呀。只是……我还有一件事放不下,我现在突然少了一件几百块的差事。二位老兄可得给我想个法子呀。”
这时天热,又遇上大家心情不好,远山亮就只让厨房端上几碟子凉菜下酒。
唐书白抿完一口酒,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跟着很为难地向王富春说道:“这个么……一会儿再说。我先告诉你一个意思,老爷子请客的日子会往后顺延,不过即便风头过了,你在社交场也是取回避态度为宜。”
“为,为什么?”已如惊弓之鸟的王富春颜色大变,嘴角挂着一点食物残渣,毫无斯文体面可言。
他不是那类靠笔耕不辍维持江湖地位的报人,若失去了在社交场合上的助力,他恐怕自己非但无法飞入庙堂,甚至可能要另谋出路。然而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人,除了卖弄文章,简直是一无所长啊。
唐书白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条白手帕,递在王富春手上,摇着头表示出痛心惋惜又无能为力的样子:“为你的安全呐!你想啊,你的属下涉嫌刺探东洋军情,中国人尽管捧他为英雄,但东洋人视他为间谍,这是一等一的重罪,而你这前主编的名头依然还很响亮呢,这段应当加倍谨慎行事。我建议你四处走走看看,改个名号在报上写写游历途中的杂记感想,风头过了再出山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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