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野店并不十分干净苍蝇嗡嗡地盘旋飞着。

    众人人店已一段时间却在此时才对苍蝇的声音清晰可闻。

    因为这是唯一的声音。

    隔了好半晌才有人说话红巾汉说话他说:“收回你的话。”

    蓝巾汉冷冷加上了一句:“否则躺下。”

    那文士坐下慢条斯理他说道:“仲长九仲长十你们两人替汪逼威为虎作伥已久七年前‘打鼓岭’上的好杀惨案‘铜锣棚的鸡犬不留全是你们作的好事。”

    红巾汉、蓝巾汉两人的脸上都现出十分诧异的神情来红巾汉脸色一沉;喝道:“你究竟是谁?”

    红巾汉喝问同时蓝巾汉已下了杀手。

    红巾汉的叱声如雷完全掩盖了蓝巾汉下杀着的风声。

    战斗在骤然间动。

    战斗在骤然间结束。

    蓝巾、红巾两条大汉分左右两边倒下去咽喉处各冒出一股血泉。

    现在他们相同处除了眉心印堂处的一颗红痣外便是至死不信的大眼睛。

    那文士仿佛没有动。

    那两柄剑仍在桌上。

    他的手也平放在桌子上。

    唐甜低声向萧适七道:“好快的剑法!他正是我们需要的人。”

    萧七冷冷地道:“黑剑鞘内的是白剑白剑鞘内的是黑剑他以左手使白剑右手使黑剑以右剑刺杀左边的红巾汉以左剑刺杀右边的蓝巾汉。”

    唐甜偷愉地瞄了萧七绷起的脸孔一瞥这次她没有把笑容堆在脸上。

    文士杀了两人之后慢慢地把杯中的粗茶品尝似的饮完然后起身付下两文钱拍拍身上的尘埃静静地离开。

    他喝了茶就要忖账就算一两文钱仿佛他也从不欠人账。

    但茶店外的人群井没有散去。

    文士的步履走到门口忽然淡淡他说:“你可以下来了九月天的太阳并不好晒。”

    只听茅棚顶上一个声音大笑道:“好耳力!只是我汪某人向来喜欢骑在别人的头上包括阁下的头上!”

    声音是这样说着人已飘然跃下。

    一个又矮又肥的肉团人不到四尺半高但有百来斤重一身金衣熠熠手中拄了一根铁拐。

    唐甜忽然明白门外那些人为什么不走了。

    因为他们的头头在这里。

    他们的凭藉还在。

    这时茶店外又走进来一个人。

    一个背上挂了摇鼓呼呼作响带油纸伞的书生。

    他仿佛是路过钻进来看热闹的但当三四个“神秘人物”皱着眉头要把他摔出去的当儿那三四个人都莫名其妙的被扔了出去。

    这之后就役人再敢动这个作风憨憨的书主了。

    狂逼威比那文士矮一个头但至少粗肥三倍有余。

    但他手里的拐杖却比文士还长上一倍。

    他笑着问:“你就这样走了?”

    文士谈谈地道:“我没钱替他们买棺材。”

    “哦。”狂逼威笑笑道:“你杀了我两个得力助手就这样便溜之大吉了?”

    文士道:“不必相送”。

    汪逼威拎了拎他的铁拐杖那拐杖合两人高度纯铁打造儿臂粗在他左手拎来就像拎起一支鹅毛也似的。

    “也好至少你要赐告名号好让老夫向下属的家人交代。”

    文士道:“我在江湖上没字没号说了你也不知道。”

    “这样吧。”汪逼威也表示无奈:“你把两把剑留下勉强算抵‘仲长双雄’的两条命吧。”

    文士谈谈地道:“三条命。”

    江逼威奇道:“三条命?”又问:“谁的命?”

    “你的。”文士冷冷地道:“十七年前你陷害结义老大方墨洲全家又蜀结官府将师门杀得一人不剩鸡犬不留来造就你的一方独尊……你这种人早该死了。”

    汪逼威大笑。他的长杖忽裂为二。左右手各执一一攻一守出破空的尖啸:“你不把剑留下就连命也得留下!”

    但留在地上的是他没有生命的躯体。没有人敢相信。

    名震四方、九雷重手汪逼威竟忽然死了。

    只三剑。

    第一剑是白光。

    第二剑是黑芒。

    到了第三剑黑白合一双拐飞起落下时已在丈外而它们的主人已丧失了性命。

    那些包围的人来得快退得也快。

    他们的信心已然失去——谁者不敢跟那一双“魔剑”拼命。

    唐甜的眼睛着亮:“五展梅’的‘一笑倾城’、‘福慧双修’、‘阳关三叠’!赵师容的遗学已经好久未现江湖了!”她奋慨地低呼:“我们‘刚极柔至盟’有这个人不愁不得天下。”唐甜的上齿轻咬下唇:“只有这一双剑才是公子襄的劲敌!”

    她甜笑着走过去可是不管她笑得如何甜蜜、纯真、可爱那文士眼睛了亮但却不是因为看见她。

    他眼里只有那刚从外面进来的携油纸伞的书生。

    “你来了。”

    那文士的眸子里出友善样和的光芒。

    “我来了。”

    那书生笑态可掬。

    他们俩紧紧握着对方手腕然后面对面坐下来唐甜就愣在那边;文土没有招呼唐甜坐那书生却赶忙松了手腾出一张凳子给唐甜。唐甜带着含蓄的甜笑盈盈坐下谁都看得了出来她是一个名门淑女大家闺秀。

    可是那文士的一双眼睛就像他鼻尖一样朝上翘得高高的除了看那书生的眼神像个看放鞭炮的小孩子一般外唐甜那么一个可人的女孩子坐在那儿他就当茶壶摆在桌子上没什么两样。

    那书生介绍道:“她就是蜀中唐门的唐甜近来创立‘刚极至柔盟’跟兄弟我;萧兄、铁二哥、唐三千等一起闯……您也是我们借重的人物。”

    唐甜正在等接话头那文士却只关切在那书生身上道:“你近来可好?”

    那书生笑道:“好。”恐唐甜尴尬便又道:“这位就是方小哥儿方觉闲他是当年赵师容的入室弟子权力帮李、赵、柳溃倒后他伤心失望从此遁迹山林不问江湖世事……”

    唐甜笑语晏晏地道:“其实倒了权力帮江湖上可以再起个……”

    方觉闲打断道:“容兄若没有什么事兄弟我要走了。”

    方觉闲淡然站起那书生也只得站了起来。唐甜可急了道:方小哥儿‘刚极柔至盟’留你来行侠仗义替天行道……凭你武功是武林一把黄罗大伞咱们都靠你的庇荫呢……这番打天下不愁没名儿俗语说地好豹死留皮人死留名……”

    方觉闲淡淡地道:“我要出名早就不必卖剑了。”随后向那容姓书生一拱手道:“容兄我告辞了。”

    “打鼓书生”容肇祖一时僵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唐甜粉脸一寒叫道:“萧七!”

    萧七站起向容肇祖一拱手道:“容兄弟多有拜托了。”

    客肇祖脸上一阵阴晴不定终于咬了咬牙趋前说道:“方小哥儿。”

    方觉闲一直往前走他听到了叫声仍然走了几步越走越慢终于停了下来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出奇地低沉:“容兄我这一停下来可以感觉到我一生不涉世事的修为全给毁了……容兄您真的要叫我吗?”

    容肇祖沉默了半晌终于道:“是。我叫你你答应过……”

    方觉闲回头长吸一口气接道:“我曾欠你一个情答应替你做一件事。”

    容肇祖勉强笑了笑想把气氛弄好:“您放心在‘刚极柔至盟’不会是坏事。

    方觉闲定定地道:“你只要说是什么事而且我只答应做一件事只一件事。”

    容肇祖望向萧七。萧七望向唐甜。唐甜笑得好像狐狸太太敲着了小鸡的门笑道:“不管何时何地答应我们出一次手。”

    方觉闲根本不理只是平平直视容肇祖。

    容肇祖干咳一声。望向萧七。唐甜也望向萧七。

    萧七痴痴地看了唐甜一会终于叹了一口气向容肇祖道:“容三郎.你知道我从来不要人报恩……”

    容肇祖赶忙道:“六年前你救我的大恩大德是当然要报的。”

    萧七长吸一口气毅然道:“那请你代求方小哥儿一次要他出一次手无论何时何地。”

    “好。”容肇祖转向方觉闲眼睛却没敢与对方直接接触道:“方小哥儿请答允我们出一次手无论何时何地。”

    方觉闲缓缓地。缓缓地点头然后问:“对象是什么人?”

    容肇祖又望向萧七萧七转望向唐甜唐甜眼珠儿一转:萧秋水么?跟老太爷子和老奶奶之战哪还活得了?“十方霸主”、“九脸龙王”么?没什么应付不了的!公子襄……对!公子襄!

    她笑得又像一滴蜜糖轻轻吐出三个字:“公子襄”!

    萧七又长吸一口气拧向容肇祖说:“公子襄。”

    容肇祖听了脸色一变他垂下了头看着自己双手。仿佛每一个字都有千钧之力的声音沉重地道:“公子襄。”

    声音低沉得就像是吊唁。

    “公子襄?”方觉闲眼睛直了。他悠悠地忆起在那黄土的沙原上当晚霞满天那个教子弟练剑的人……而今竟也无可避免的自己真要和他决生死了?他想着鼻子又高高地翘起像瓣玉葫芦一样:“我答应你不过我此生就陷进去了。”

    容肇祖仍然垂着头他的脖子也如有无形的千斤压力方觉闲“笑笑又说:“也罢听说最近唐方唐女侠跟公子襄在一起……唐方一战为萧秋水名动天下……如果我有什么不测能见唐女侠再死也算不在此生了!”他忽然豪爽地以手拍击木门用一种清厉的声音高歌起来。

    没有人注意到唐甜这时脸色变了。她本来正得意地笑着一刹那间她脸上的甜都宛似封了霜、下了毒似的她低下去仔细看去可以瞥见她颧骨显有两道青筋。

    这时萧七正向容肇祖悄声问道:“容三郎敢问一事。”

    容肇祖默然道:“萧兄您说。”

    萧七道:“方小哥儿跟你是……”

    容肇祖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只是邻居……我家境比较富裕而且练武比他早……他是很迟才得赵师容所传的……他家境坏有次屋被凤刮走差点冻死我把他和他老爹接到家里来住了几天……就这样他自认为欠我一个情……”

    容肇祖越说越感到脸上无光但说到最后终于也抬起头来望定萧七道:“有些人有恩必报已诺必然的。”

    萧七也望定了他沉重地道:“是。”

    这一瞬间萧七、容肇祖、方觉闲这三个性格、出身、武功都完全不同的人心里都有一阵忽然的激动不管这激动是来自对别人还是对自己的都是一个武林中人、江湖好汉所珍视的“有恩必报一诺千金”!在方觉闲也许是指他对容肇祖的一饭之恩在容肇祖.也许是在他对萧七的感恩图报在萧七也许是为他对唐甜的“情”字勘不破……这顷刻间三人心里不约而同的都有些感动。

    ——唐女侠!唐方。

    又是唐方!江湖人人人都知道“唐女侠”只有一个而且就是唐方。

    唐甜实在不明白哪里比不上她的小姨但是她确实知道她不如唐方。

    唐方虽名份上是她的小姨可是在年龄上并不比她大多少。她记得有次唐方在外面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变了那时她是跟几个妹妹在她房间里唐方轻快地唱着歌走进来对着铜镜子卸她束起的如云乌“瀑”地垂掉下来就连唐甜是女孩子也一阵心动。只听唐方旁若无人地轻唱:“姑娘我生来爱唱歌呀一唱就是几大箩……”

    唱着又抿嘴笑忽又“花”地一笑贝齿都露出来了齐齐白白的酒涡深深的在房棂的走马灯下唐甜瞥了这一眼很清楚地知道这小姨不但比自己快乐而且比自己好看更比自己年轻。

    这小姨双颊俏白但又红配配的两朵飞上了靥只见她自己又神秘地一笑轻快地歌声轻而低哼:“郎在一乡妹一乡……有朝一日山水变……”

    唐甜不知道这歌是浣花萧家萧秋水唱的可是谁都知道这小姨恋爱了。恋爱得那么动心连名震天下的唐门规矩都不顾虑了。连武林中也是唐家里最有威望的女人唐老太太的垂爱也无动于衷了。她那么不经意地唱歌自己笑甚至忘了在房里羡妒的姊妹。

    她卸下了常着的轻装穿上水色罗裙让乌重新梳妆饰上玉替笑道说那么快乐:“他还没见过不是劲装的我呢。”

    那个“他”便是日后名动武林声迹八表的萧秋水!

    这更使唐甜嫉妒。于是她把事情用巧妙的方法让唐老太太知晓。唐老太太囚住了唐方。

    唐方不快乐了可是萧秋水不远千里历尽艰险来找她以至唐家堡与唐老太太及唐老太爷子作出一场迄今尚未知胜负生死的殊死战……

    唐方终于失去了萧秋水……就算比她美比她年轻也不如她快乐了……

    ——可是竟又有了个公子襄!

    而且唐方还要公子襄去找萧秋水!

    难道天下间的美的好的都让唐方占尽了么?连这野店里一个懒散闲人也是为见唐方而不惜与公子襄一战!

    ——而她自己呢?她也是唐门的人她是唐甜啊!

    唐甜永远不能忘记她目睹唐方在梳妆台边梳鬃、卸妆那哼着的歌那快乐的神情那幸福的酡红那秀细得如燕子剪窗而出的小蛮腰……她那时正在吃着冰糖葫芦故意把糖浆糊在唐方的枕裳上……她那时誓自己长大后一定要做唐方。

    可是唐方只有一个。

    ——除非没有了唐方。

    ……那时候人间就只剩下唐甜了。

    想到这里就想到萧七、铁恨秋、容肇祖还有方觉闲都会为自己而去杀公子襄找“天下英雄令”夺“忘情天书”……唐甜就微微地笑了……很快地她的笑意又如蜜一般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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