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锁边境通道禁止流民南下的军令传至白石、广陵两处大营只需一日时间。

    青卫军越过议定边境推进到翠屏山北麓一带将下阿溪以南的区域划归到江宁治下江宁与宛陵的关系恶化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世人理不清其中太多的曲折也理不清江宁与宛陵之间太过复杂的恩怨了。世人一直在矛盾激化而战与念于旧情言和的猜测中看待江宁与宛陵、徐汝愚与陈氏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江宁有许多新辟的土地大量流民的涌进为江宁提供充裕的劳力与后备兵源这也是江宁能够崛起的重要因素之一。江宁封锁流民南下的举动只能让人理解为针对宛陵的新的举措。

    南线各处的消息依次传回江宁此次封锁的通道是津水沿岸、翠屏山、广陵等地的通道津水沿岸是北方流民南下的主要通道而翠屏山、广陵则是江宁与宛陵对峙的两处最主要阵地。

    因为江宁封锁住由沿津水南下的通道江津易氏如若不采取措施大量的流民将会积压在境内江津又没有江宁那么多可用来安置流民的荒地势必积患成害。

    陈预皱着眉头陷入沉思事实上自从暮春来到龙游之后陈预眉头就少有舒展的时候。

    几乎可以肯定易氏也将迅封锁由清河进入江津的路途。

    陈预定睛看着对面的刘昭禹问道:“呼兰人会继续向南推进?”

    刘昭禹说道:“随着河水冰封季节的临近青州、汾郡南部、永宁清河等人的民众势不可免有会出现大恐慌无论呼兰铁骑会不会跨过河水青州等地会有大量流民向南移动。易氏随后就会封锁由清河进入江津的通道东海若无善策大量流民将会积压下阿溪北岸至龙游一线。”

    陈预说道:“昭禹以为今冬会有多少流民涌入东海境内?”

    刘昭禹说道:“青州、永宁清河、汾郡汴州等地约有人丁七百万如果河水两岸在冬季生大规模的战事南下的流民不会低于百万。徐汝愚封锁边境通道的意图若是为了将大量流民积压在下阿溪北岸只怕徐汝愚料定河水两岸会出现大规模的战事。毕竟数十万流民东海各地便能分流了。”

    陈预说道:“呼兰会侵河内?”

    河内背倚太行山南临河水面位青州、汾郡、幽冀三郡交界处占据河内就能将汾郡东部分割成独立的两部分将汾郡的北唐、襄州等地置于呼兰势力的合围之中。幽冀西南的安阳府与河内之间一马平川利于骑兵出动。呼兰占据幽冀全境之后几乎可以肯定会先夺取河内。

    河内与汴州有河水相隔三家联盟有舟师之便可以迅驰援河内而呼兰只能在河水封冰之后才会有更多的战略战术选择呼兰人的安阳营欲侵河内大概会等到河水冰封之后。

    陈预禁不住会想:江宁也是这么认为吗?

    刘昭禹暗忖:流民大量积压在下阿溪北岸一带江宁又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一个永远不愿意面对的念头闪过脑海眼帘上挑陈预微带惊遽的神情落在眼里刘昭禹心里一惊:果真如此?

    虽然江宁对东海用兵的可能极微但是陈预始终无法将这个念头从脑海里驱逐出去怔怔望了刘昭禹片晌刘昭禹微微敛起的双眸里所极力掩藏的大概是这样的猜测吧。

    徐汝愚崛起江宁东海与徐汝愚关系密切的人要么直接投附江宁如张仲道、方肃;要么致仕赋闲退避宛陵与东海相争如陈子方特别是两家关系交恶以来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置身事外如席道宁、肖仲举等人。陈预暗道:他们或许盼望江宁与宛陵之间能早日决出胜负他们也好能早日有所选择。想到这里陈预心里起了一起烦躁长身站起双手反剪身后举步向外走去望着映在清砖地上的月光忍不住长叹一声头也不回缓缓说道:“昭禹与我出城走走。”

    龙游地处江淮之间的千里平野之中既非通衢亦非要隘然而在短短五月之间附近的驻军激增至六万随军民夫更是数倍之巨在龙游城外围修筑了大量的军事壁垒使龙游城成为东海南线最重要的军事重镇。

    江宁在龙游南面八十里处置县筑城名曰广陵广陵与龙游之间的小扬河成了两家势力的天然分野。江宁在广陵的驻军一曾也多达六万之众而后大部五校军调往江水南岸江宁统一越郡战事动之后又有一部分兵力调往距广陵有二三百里距离的江水北岸即使如此广陵的江宁驻军也不低于三万。

    历阳战局结束江宁已能完全控制越郡战事的节奏雍扬、白石等地的压力陡减江宁在江水北岸的驻军又逐渐离开江水沿岸向广陵、翠屏山北麓两处军事壁垒群转移广陵的驻军人数每日都在增加之中。

    整个夏秋江宁收缩在小扬河南岸的防线依托小扬河南岸的壁垒群与广陵城构筑对东海的被动防御只在野外布下必要的斥候部队。进入九月广陵驻军就改变这种变动的防御方式将警戒线一直推到小扬河的水畔小型战船也进入小扬河中心线以南的航道巡视军士走出壁垒游哨斥候也会寻机潜过小扬河侦察龙游方面的军事部署更远的会潜至毗陵的中部地区。广陵与翠屏山之间的联络也日益频繁传驿快马大约每隔半个时岸就会沿着小扬河南岸驿道疾踏蹄音。

    在江宁未封边境通道之前广陵驻军的变化让陈预以为江宁在越郡军事压力减轻之后、面对东海南线的压力而做出相应的部署。如今看来广陵方面的变化绝不能仅仅看成是江宁对东海采取积极防御政策的缘故。

    徐汝愚是在有计划的部署着陈预骑坐在马上垂头思索着。

    一改南闽战事的捉襟见肘徐汝愚已跳出一场战事或战役的局限统一越郡的战事已经不能完全锁住徐汝愚的视野他颇有余裕的操纵着整个区域的局势。徐汝愚从幽冀归来江宁对其他势力的策略显得严密而有连续性环环相扣予人侵凌之感。

    究竟在范阳生了什么让他变得如此盛气凌人?或许这一切都是他做给旁人看的假象?

    陈预与刘昭禹沿着小扬河北岸徐徐策马而行数十名精卫徒步护卫在周围能隐约看见隔岸江宁军士的暗影一座环形壁垒屹立在南岸就像伏在夜色的凶兽。陈预看着壁垒的巨大黑影心微微紧。

    从广陵北境流过的小扬河有两百余步宽水光幽晦倒映的银色星光藏在水草与巡哨火把的倒影之间不甚分明。

    璇玑坐在南岸的水边青翠竹笛轻轻划动水波。

    在江宁时虽无拘束但是相识之人皆忙于政务旁人又碍于她特殊的身份多有疏离璇玑在方肃宅中住了几日依旧未见陈昂过来便又离开江宁。

    璇玑心想陈昂南下江宁多半会取道广陵遂到广陵相候。心里不愿与陈预见面便滞留在小扬河南岸。

    璇玑见隔岸走近数十人借着微弱的星光璇玑认出众人环卫之中的陈预、刘昭禹两人来。璇玑闭目敛息将身形藏在深沉的夜色之中陈预便是睁目望来也不过是看见茫茫混沌的夜色。

    璇玑凝目望着对岸陈预与刘昭禹隔河指着这边似乎正小声交谈着什么。璇玑望了一阵正欲悄然离去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幽叹。

    璇玑心里一惊回望去却是陈昂负手站在河堤之上陈昂之妻肖玉如依立其侧。

    璇玑轻跃上河堤小声唤道:“师父、师娘你们怎么会寻到这里?”

    陈昂目光落在对岸陈预、刘昭禹的身上似未听见璇玑唤他过了片晌缓缓转身下了河堤往广陵城方向行去。璇玑心想师父不欲陈预现他的行踪也默不作声的跟在陈昂身后下了河堤。

    离河堤约一箭距离陈昂方停下来转身望着河对岸的灯火。

    肖玉如说道:“我们在广陵遇着梅立亭。”

    借着些微的星光璇玑看见陈昂脸上的忧色说道:“这里的形势又紧了起来师父心里担忧?”

    陈昂嘴角上牵勉强露出一笑说道:“汝愚在东海时就有盛名然而那时犹有迹可寻故而在汝愚整合雍扬政局之时子预方有机可趁策反万嵘叛离江宁。”说到这里轻轻叹了一声“万嵘叛离江宁然而对子预来说却未必是福。”

    璇玑微叹一声她虽然不大理会东海与江宁之间的事但是万嵘弃江宁而宛陵之事璇玑还是清楚其中的详情。徐汝愚在抚州会战之后当务之急就是重新整合雍扬的政局将雍扬完全置于自己的统制之下。陈预料到徐汝愚前往雍扬的时机事先策反万嵘叛离雍扬并适时解除方肃毗陵都尉之职令徐汝愚措手不及。然而在万嵘北归的途中徐汝愚在万嵘与陈预两人之间种下不和的种子。万嵘虽然归附陈族但是将龙游的军政大权握在手中在东海拥有相对独立的地位。徐汝愚北上幽冀之时陈预迫切要解决白石许伯当的威胁急于与江宁媾和应徐汝愚要求将万嵘所属势力尽数从龙游转移至睢宁一带。然而此举却使东海的旁系将领势力在北线成了气候。今春青卫军越过议定边境推进到翠屏山北麓威胁东海南境的安全。此举使东海主帅与旁系将领的矛盾在世人面前暴露无遗陈预陷入相当窘迫的境地。

    璇玑回看了一眼那边的人马喧嚣声渐杳陈预与刘昭禹在精卫簇拥下往远处行去。璇玑本是猜测陈昂前往江宁大有可能会取道广陵遂来广陵相候然而此时见着陈昂才明白心里依旧为两家日益恶劣的关系担忧。陈昂避之不谈璇玑依然忍不住问道:“徐师兄封锁两家边境通道不正是针对东海而采取的举措?大量流民积在边境东海欲保持现状也无可能啊。”

    肖玉如不无忧虑的说道:“江宁与宛陵难道没有保持现状的可能吗?”

    陈昂轻轻叹道:“保持现状?抛下个人的野念不说谁又愿意看到一个四分五裂的中州?呼兰差乎取下幽冀全境他们愿意维持现状吗?然而江宁与宛陵之间也非你们看到的那般势不相立汝愚再非昔日的汝愚自谓能看透他意图的人总免不了栽跟头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肖玉如想起昔时至情至性的汝愚感到一丝陌生的感觉从宛陵后山草堂行至江宁境内却次生出犹豫之心暗道:汝愚还是那个倔强而自闭的孩子?

    璇玑见陈昂也说江宁与宛陵之间不是像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虽然心里有疑问也闭口不言暗道:容雁门西征成渝江宁与南平暂时相安无事在江宁统一越郡之后东海成了江宁向外扩展的主要障碍。江宁封锁两家边境如果今冬青州等地果真出现大量流民涌到东海境内东海南线就会承受不住压力而有所行动。陈预在南线集结十万重兵已觉粮草压力再加上数十万乃至上百万的流民仅仅依靠南线诸邑远远无法保证南线的粮草补给。流民滞留越久南线的压力越大。陈预若不能强行撕碎江宁在翠屏山至广陵的封锁线将流民疏散到江宁境内便只有从南线撤兵以缓解南线的补给压力。

    陈预若是强行撕碎江宁的封锁线则代表两家关系全面恶化;陈预若是从南线撤兵则代表他将放弃在东海境内的主导地位东海权力的重心将逐渐转到张季道为的旁系将领手中。

    两难之下陈预更有可能采取更极端的举措那便是直接对江宁用兵。难道江宁已经做好与东海全面战争的准备?

    璇玑原先猜测江宁有可能吸纳剩余的祝族与樊族势力将祝樊两族所属的兵力调到江水北岸那样江宁就有足够的兵力动针对东海的全面战争。将祝樊所属的兵力调到江水北岸不能彻底消除内部的隐患与威胁。

    但是看陈昂的神情似乎忧虑其他的事情并不担心江宁与东海会生战争。

    陈昂遁世已久终究曾为陈氏宗长、东海之主在这样的敏感时刻前往江宁对东海军民的信心打击自不待言。陈昂本来按下前往江宁的念头奈何肖玉如却念着干儿徐汝愚又想看望幼黎与新生子陈昂遂在观礼之日临近之时才携肖玉如悄然离开宛陵。

    陈昂放下尘世俗务然而鬼使神差之下仍然借道广陵。见璇玑在广陵相候才知璇玑在此事上看得比自己还透彻。虽然说放下尘世俗务陈昂内心深处仍无法看淡宛陵与江宁之间的事。江宁与宛陵之间的战争若无法避免陈昂所忍受的痛苦将是他人无法比拟的。

    在梅立亭的安排下陈昂夫妇来到广陵的消息掩饰得极好。陈昂夫妇与璇玑在广陵城停了一夜次日便乘马车前往江宁。陈昂眉头终日郁结不展看得出来即便是熟知徐汝愚心性的陈昂此时也无信心猜测徐汝愚的意图。

    梅立亭将陈昂夫妇来到江宁的消息早传到江宁马车刚至江堤便看见平民衣装的叔孙方吾夫妇立在渡口前相候。弃车登舟过江水进入桑泊湖转入龙藏浦过江宁水关入城再转入一条狭窄的水道下舟时已至青凤府西园宅门。徐汝愚、幼黎、珏儿、张仲道、方肃等人早在西园相候。

    自从上次在宛陵后山草堂相见之后世事纷杂谁也不曾料到东海与江宁的关系会在一年的时间里生如此大的变故一时间感慨万千皆对望不能言。

    璇玑从历阳返回江宁就在江宁住了两日离开十数日再次返回江宁江宁城里又热闹了几分。

    三日之后就是徐汝愚新生儿寄名之日。世家之子尤重寄名之礼寄名凡夫俗子常将子嗣寄于神祗名下以求平安然而时人崇武世家子弟寄名则求名望的武者实有为子择师之意。

    徐汝愚身为江宁之主其子自是贵不可言当世能为其师者不过寥寥数人而已。江宁与宛陵关系未恶化之前世人猜测徐汝愚多半会在陈昂门下择一人为其子之师然而江宁与宛陵关系恶化到这种地步这种可能已经极微。东陵道傅缕尘现身宣城的传言又惹出诸多猜测。

    各家均遣重要人物前往江宁观礼徐汝愚新生子当无如此面子只是江宁强势崛起各家莫不希望借此机会探一探江宁的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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