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时分燕飞和向雨田领导直捣敌人大后方的突击队抵达雾乡所在的山峦。为免打草惊蛇致功亏一篑军队于背向雾乡的崖壁处觅地藏身休息再由燕飞和向雨田去探路。

    雾乡是太行山内一个小盆地原为太行山以打猎焉生的猎民聚居的避世桃源现在终于难逃一劫被战火波及。以燕人的作风他们该是凶多吉少。

    雾乡四面山峰耸立对峙只西面有出口连接着被燕人开阔了的山道直通往山下的北丘。

    近百栋房子平均分布在广阔达一里的盆谷高地上显然都是拆掉原住民简陋的茅房后新建成的屋舍除此之外还有数以百计的营帐。

    东北面传来水瀑之声一道溪流蜿蜒流过雾乡朝西南流去确为进可攻退可守的福地。如非崔宏想出从后突袭雾乡之计只要龙城军团撤回盆地内便可稳如泰山守个坚如铁桶。

    在战略上慕容垂此计确是无懈可击立于不败之地只可惜任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他最钟情的女子正是他今仗的唯一破绽。

    向雨田道:「你听到吗?」

    此时盆谷内灯火黯淡大部份人在房子或营帐内好梦正浓只有数队守夜的巡兵于各关键位置放哨。

    从近五十丈的高处看下去房舍像一个个的大盒子与圆形的营帐合成一幅奇怪和不规则的图案或聚或散在夜空下一片宁静让人嗅不到半点战争的气息。

    雾乡的确名副其实空气中充盈水气形成薄薄的烟雾笼罩着整个盆谷颇有些儿虚无缥缈不大真切的奇异感觉。

    燕飞点头道:「是狗儿的吠叫声如果我们硬闯下去未至谷地肯定先瞒不过狗儿的灵觉。」

    向雨田道:「龙城军团身经百战只要有喘一口气的时间便可以奋起反击那时吃亏的将是我们。」

    燕飞道:「如果崔宏所说无误水气会在晚上大量积众尤于此春浓湿重之时到天明时雾气会在谷内聚而不散大幅减弱狗儿的警觉性只要我们手脚够快加上姬大少的厉害毒火器该可完成任务。」

    向雨田道:「如我是慕容隆会于四面山坡上设置警报陷阱如有外敌入侵触响警报可以有足够时间从容应付。你认为慕容隆有我这谨慎小心吗?」

    燕飞看着下方杂草丛生加上仍有很多地方因山内清寒的天气而积雪未解头痛的道:「在如此雾夜要在陡峭难行的崖壁找出敌人设置的警报陷阱似乎出了我们的能力但若在白天行动更怕惊动敌人你有甚么办法呢?」

    向雨田道:「我们还须防敌人一手只宜在明晚方采取行动否则如敌人每天都对警报陷阱作例行检查我们的突袭行动便告完蛋。」

    燕飞讶道:「你似是成竹在胸但我真想不到还有甚么办法?」

    向雨田道:「若要清除所有陷阱又须只凭触觉恐怕神仙也办不到但只是开辟一条供我们下谷的路线本人却是绰有余裕。我们秘人长期在沙漠打滚对危险养成奇异的触感那天明瑶在我们决战时接近我们事实上她把自己隐藏得很好只是瞒不过我这种对危险特别敏锐的感应。」

    接着话题一转道:「告诉我你是否相信命运的存在呢?」

    自第一天认识向雨田燕飞便晓得向雨田这种说话的风格会从一个话题扯到另一个完全与先前谈论的没有任何关连的话题去。他的脑子像装满非常人所能想象稀奇古怪的念头对平常人没留心的事充满了猎奇探索的兴致。

    每次与他交谈燕飞总有启。

    燕飞沉吟片晌叹道:「我对是否有命运这回事一向没有理会的兴趣因为晓得纵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不过那天在长安街头看着明瑶掀帘向我露出如花玉容还风情万种的向我作出勾魂摄魄的笑容事后回想起来这种巧合确是玄之又玄似乎冥冥中真有命运存在着否则如何去解释呢?」

    向雨田道:「说得好!若不是明瑶当时故意要气我决不会掀帘对街头一个男于微笑而燕兄你若不是意图刺杀慕容文那个时刻亦不会置身在长安的街头看似简单的一个巧合是要无数的「如果」去支持。如果不是如此这些事便不会生。」

    燕飞皱眉道:「向兄究竟想说明甚么道理呢?」

    向雨田道:「我想到的是天下的运数想到谁兴谁替的问题。我和你今天在这裹并肩作战实是命运的安排换过另一种情况你的兄弟绝不是慕容垂的对手双方的实力太悬殊了。最奇妙的是纵然明知道是命运的安排我们也没法去改变命运因为我们根本没有选择只好依从命运。难道我们仍可半途而废坐看慕容垂灭掉拓跋珪而纪千千则永远成为囚笼裹的美丽彩雀吗?」

    燕飞讶道:「为何你忽然有这个古怪的想法呢?」

    向雨田沉声道:「我和你都清楚明白眼前的人间世只是一个存在的层次和空间世人迷醉其中而不自觉而我们正身历其境忘情的去爱去恨为不同的目的和追求奋战不休。主宰这个人间世的是一种无影无形、无所不包的力量它在我们的思感之外捉不着看不见但我们却能从自身的情况例如你和明瑶的重逢隐隐察觉到它的存在。我们并不明白它亦永远弄不清楚它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只能名之为命运但我们也很容易忽略它的存在因为它是乎我们认知的能力转瞬我们便会再次忘情的投入忘掉剎那间的明悟。若如在一个梦里一刻的清醒后继续作我们的春秋大梦。」

    燕飞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眼前所有存在的事物究竟是何苦来哉!

    向雨田道:「这正是我舍明瑶而专志于修练**的原因因为只有堪破这个人世的秘密方能真正令我动心。想想吧!只要有一个条件不配合你和明瑶在长安的重逢便不会生命运是多么的奇异也是多么的可怕。但我们更懂得的是以自我安慰去开解自己认定这只是巧合与命运没有任何关系。事实上自你在沙漠边缘处遇上师傅命运便安排了你未来的路向也决定了我的命运决定了包括慕容垂、拓跋珪在内所有人的命运。」

    燕飞感到遍体生寒向雨田说的是最虚无缥渺的事但却隐含令人没法反驳的至理。如果没有遇上明瑶他或许不会到边荒集去;如果没有高彦一意要见纪千千他与纪千千也无缘无份;如果不是因谢安离开建康纪千千亦不会到边荒去。眼前的情况确由无数的「如果」串连而成。

    向雨田道:「假如我们破空而去是否能逃出命运的控制呢?又或许甚么洞天福地仍只是命运的一部分?」

    燕飞苦笑道:「这种事我们最好不要去想再想只是自寻烦恼我给你说得胡涂了。」

    向雨田笑道:「你的看法恰是命运的撒手简因为忘掉它人才有生存的乐趣谁愿意受苦呢?」

    燕飞点头道:「的确如此!现在我们是否应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作个忘掉一切的好梦呢?」

    向雨田欣然道:「正合我意。走吧!」

    刘裕清早起来刘穆之来求见刘裕遂邀他一起进早膳。

    两人边吃边谈刘裕问道:「辛苦先生了看先生两眼布满红筋便晓得先生昨夜没有睡过。」

    刘穆之道:「多谢大人关怀。昨夜我小睡一个时辰后惊醒过来愈想目前的情况愈生出危机四伏的感觉幸好想到破解之法且是一石数鸟之计。」

    刘裕大喜道:「请先生指点。」

    刘穆之道:「我们立即雷厉风行的推行新一轮的上断。」

    刘裕愕然道:「我们昨天刚提及土断到现在我仍弄不清楚是甚么一回事只知道牵涉到世家豪强的根本利益亦是他们害怕我的一个主因在现在的时势下推行这种大改革会否过于仓卒呢?」

    刘穆之拈须微笑道:「请让我先向大人解释清楚土断的内容。自晋室立国江左曾推行多次土断最著名的有咸和土断、咸康土断、桓温的土断和安公的土断。所谓土断是征税的方法而与上断唇齿相依的就是编制户籍。」

    刘裕点头道:「我明白了要公平征税必须先弄清楚户口有详实的户口统计才能有效的推行税制。」

    刘穆之欣然道:「正是如此。在咸和五年以前田租是继承前晋按丁征收的制度每丁谷四斗。可是这种按丁收租的制度并不公平因其不分贫富对大地主当然最有利但对无地和地少的贫民不利。故而在咸和五年朝廷颁令改按丁收税为度田税米田租按亩收税土地多的自然要多缴税土地少缴税少这度田税米的税制大抵袭用至安公主政的时候。」

    刘裕不解道:「那桓温做过甚么事呢?」

    刘穆之道:「桓温的改革主要在编订户籍上。由咸康土断到桓温土断其间二十多年北方流民不断迁来南方特别是北方在残暴的石虎统治期间南下的流民更多朝廷须设置侨郡以安置流民再加上大族豪强的兼并和自耕农破产逃亡以前编订的户籍再不切合实际。桓温的改革就是重新编定户籍把逃户流民纳入户籍如此便可大幅增加朝廷的税收。」

    刘裕点头道:「我开始明白了土地户籍的政策正是统治的基础若这方面做不好朝廷的收入将出现问题。桓温接着便是安公为何仍有土断的需要呢?户籍的变化该不太大。」

    刘穆之道:「任何改革均是因应当时的需要。桓温推行上断是因两次北伐后人命和财力损耗严重所以须增加收入。安公的土断是因符坚已统一北方随时有大举南侵的威胁而南方的军力则集中在大江中、上游的地区由桓冲率领而建康一带兵力空虚有必要成立另一支军事力量那就是大人现在统领的北府兵了。」

    刘裕叹道:「经先生解说我比之以前更明白安公的高瞻远瞩没有他就没有淝水的胜利。」

    刘穆之道:「安公的土断与以前最大的分别就是既非按丁税米也不是度田税米而是按口税米每口二斗米。」

    刘裕胡涂起来大惑不解道:「先生刚才不是说过度田税米是比较公平的做法为何安公却反其道而行?」

    刘穆之道:「此正代表安公是务实的政治家他的政治目标是要增加税收以建立一个新的兵团故针对时敝施行新政。」

    稍顿续道:「度田税米本为最公平的税法可是理想和现实却有很大的距离在门阀专政的制度下度田税米根本没法推行兼且度田税米手续繁复逃税容易而按口税米却手续简单容易推行。」

    刘裕明白过来统治阶层是由高门大族所垄断他们怎会全心全意的去推行不利于他们的税收改革。当然桓温在时威慑南方谁敢不从便拿他们来祭旗示众自是卓有成效。可是桓温去后他们再无所惧故阳奉阴达令良好的税收政策形同虚设。到谢安之时良政变成劣政严重损害国家的利益谢安只好退而求其次采取在当时情况下较有效的税收方法。

    他同时得到很大的启明白务实的重要性只顾理想而漠视实际会惹来灾难性的后果。例如他一直不喜欢建康高门醉生梦死、清谈服药的生活方式更不满高门对寒门的压制和剥削但假如他要改革这个情况在现时的形势下是完全不切合实际的。

    理想固然重要但他更要顾及的是实际的成效这才是务实的作风。他须以安公为师。

    刘穆之又道:「安公另一德政是指定只有现役的军人可免税其它一概人等包括有免税权的王公官贵都要纳税一视同仁。」

    刘裕道:「现时的情况又如何呢?」

    刘穆之道:「自安公退位司马道子当权一切回复旧观王公大臣都享有免税的特权加上天师军作乱令朝廷税收大减。」

    刘裕道:「那我们该如何改革?」

    刘穆之道:「事**则不达我们只须严格执行安公的土断暂时该已足够。」

    刘裕道:「我不明白这与应付当前危机有甚直接的关系?」

    刘穆之道:「大人继续奉行安公的政策正代表大人是安公和玄帅的继承者旗帜鲜明以前拥护安公政策的高门中开明之辈将会把对安公的支持转移到你的身上来。这也更表明了你是有治国能力的人。」

    刘裕点头道:「我开始有点头绪哩!对!这比说任何话更明确显示我是秉承安公和玄帅的改革。」

    刘穆之道:「另一方面大人亦是向南方高门表明你不是要摧毁他们充其量你只是另一个安公所作所为全是为大局着想。」

    刘裕道:「可是总有人会反对我重新推出安公的新政正如当年反对安公的大不乏人。」

    刘穆之微笑道:「我正是希望有人会站出来反对大人。」

    刘裕愕然道:「我又不明白了。」

    刘穆之道:「大人可有想过现在的你和当年的安公有甚么分别呢?」

    刘裕皱眉思索。

    刘穆之沉声道:「最大的分别就是当大人手刃桓玄之时南方的兵权将尽人大人之手谁敢反对你大人便手下不留情这是唯一令南方由乱归治的办法。从历史观之任何政策的推行必须有强大的实力作后盾。我不是要大人做甚么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事。谁不合作吗?可革掉他的官职只有当反对的人胆敢犯上造反才正之以法。际此不稳定的时期大人绝不可以退缩只有以铁腕治国方是明智之举。」

    刘裕双目亮起来道:「明白了!」

    又哈哈笑道:「先生这番话令我受益不浅。关于土断之事由先生负责为我拿主意而我则全力支持先生先生要我怎么办我便怎么办。」

    刘穆之欣然接令。

    刘裕正容道:「我现在最希望的事就是百姓能得享和平丰足的日子至于我个人的喜乐好恶再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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