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都是身经百战,从刀口上活下来的英雄,他们有一腔为国的热血,铠甲战马,威风烈烈,哪里是这风尘地里下贱的妓子能亵渎的?!

    金妈妈有点尴尬,毕竟要说低贱,她这一楼的人都高不到哪里去,本也就是图个噱头好招恩客,谁知道这位公子竟然这么严肃,当面让人下不来台。

    屋子里一时安静,捧着铠甲的丫鬟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风月瞧着,慢吞吞地从软榻上坐起来,眨眼问:“公子不让奴家演啊?”

    “是。”一个字,铿锵有力,霸气十足。

    风月“咯咯咯”地就笑了:“这可麻烦了,戏是金妈妈半个月前就准备了的,邀了不少贵门之人。好几家大人点了名要看,您说怎么办?”

    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殷戈止平静地道:“他们不会来看的。”

    这么肯定?

    金妈妈不服气了,甩着帕子笑道:“这位公子,话不能说得太大。虽然奴家不知道您是什么身份,但就算是当今圣上,也管不得底下的人放松放松啊。再说了,咱们这儿的客人来头可都不小,您还能堵着门口不让他们进来不成?”

    没再开口,殷戈止站起来便走。

    “嘿?”金妈妈有点不高兴,垫着脚看人走出去下楼了,才开口道:“这什么人呐?真以为自己了不起?瞧着文文弱弱的,也不像个将军啊,管得这么宽?”

    门关上,风月长出了一口气,半晌之后,才轻笑道:“他的确不是将军。”

    “我就说么,那弱不禁风的样子……”

    “你听说过南乞之战吗?”歪了歪脑袋,风月问。

    金妈妈一顿,挥手让旁边的丫鬟都下去,然后坐在风月身边,低声道:“您怎么提起这茬儿了?”

    风月是魏国人,金妈妈知道,她背后好像有很多很多的故事,金妈妈也从来没问过。没想到今日,她倒是自己说起魏国的事了。

    南乞之战是一场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五年前魏国以一万兵力,在齐魏边境南乞地界,坑杀齐国三万精锐,震慑齐王,惊愕众国。金妈妈是齐国人,那场战役她自然知道,民间传得沸沸汤汤,说齐国本是知道了魏国的运粮路线,打算去劫粮草,谁知刚好撞上魏国的援军。

    狭路相逢,本该是人多者胜,谁知道魏国这边反应极快,利用南乞地势和齐国的措手不及,转劣为优,奋勇杀敌,虽折兵七千,但齐国三万精锐,鲜有生还。

    南乞之地因那一仗血光三月不散,齐国自此开始派使臣同魏国谈和,两国关系缓和,齐魏边境的百姓难得地安居了两年有余。

    “若是没有那场战役,齐国之后就该同吴国联手攻魏。”风月道:“魏国如今怕就不止是割地,恐怕国也难存。”

    “道理我明白,但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金妈妈一脸茫然。

    垂了眼眸,风月笑了笑:“因为四年前带领魏国那一万援军的人,就是刚刚那位公子。彼时,他刚刚弱冠。”

    心口猛地一震,金妈妈瞳孔微缩,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怎么可能!

    “他的确不是将军,但他上战场的次数很多,每次都提着长刀,在最前头杀敌。”

    脑海里浮现了很多画面,风月眯了眼。

    魏国的战旗和战袍都是深红色的,那人偏爱穿一身银甲,在战场之上打眼极了,惹得对面的将领总是喊:“给我先杀了那个穿银甲的!”

    殷大皇子何等猖狂,面对的人越多越是无畏,一把偃月长刀直取敌兵首级,所过之处鲜血飞溅,血洒他脸上,那双眼反而更亮。

    “吾偏爱此甲,尔等若羡,尽可来取!”声音清冷,却回响在整个战场,铿锵若金响。

    敌方将领是很想杀了他没错,但是很遗憾,殷戈止不但功夫高深莫测,那一身银甲更是坚硬无比,连铁头的箭射上去,都只有清脆的回响,伤不得他半分。

    更可气的是,当他们费尽心思突破魏国防守,想杀了魏国将领的时候,那殷戈止竟然直接拉弓,十丈远的距离,一箭射穿了他们这边将领的头!

    鲜血在阳光下喷洒成了雨,一片愕然之中,那魏国的大皇子面无表情,缓缓伸出手,冲着他们这边勾了勾手指:

    来,杀我啊?

    血风卷过,深红战旗下的银甲战神,眉目若霜,无声的张狂。

    那时候的殷戈止是关风月见过的最霸气的男人,所有魏国人都有一个共识&a;ash;&a;ash;只要有大皇子在,他们永远不会输。

    的确,在很长的时间里,只要是殷戈止带头打的仗,从未有败绩,魏国百姓拥戴,皇帝也放心地让他带兵,大大小小的战役,殷戈止才是最了解沙场舐血是什么滋味儿的人。他不是没受过伤,甚至说每次打仗都会受伤,但他无畏,甚至把自己当做吸引敌人的战术安排。

    有这样的人在,魏国怎么会输?

    但很可惜的是,魏国输了,输在平昌的山鬼谷,输在那一封封“关大将军”通敌卖国的书信上。

    喉头微紧,风月回过神,可怜巴巴地看向金妈妈:“手好痛啊。”

    从震撼里醒过来,金妈妈表情还有点呆滞,脸上的浓妆看起来都僵了,慌忙地道:“我让灵殊给你拿点止痛的药,你再忍忍。”

    说着,踉踉跄跄地就打开门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风月侧头,看了一眼旁边放着的银甲。

    她也曾有一套铠甲,银红色的,上头不知道溅了多少敌军的血,也不知染了她自己多少的血。

    但如今,她再穿这个,倒当真是不配了。

    低笑两声,风月耸肩,摇头不再想这些,自己给自己放宽了心,躺下继续休息。

    接下来的几日,殷戈止没有来梦回楼,大概是知道她没法儿接客,也就没必要来。

    转眼就是梦回楼开台表演的日子,风月的手没拆,只包得轻薄了些,手指能动,勉强能握把假刀。

    “都准备好了吗?”瞧着时辰差不多了,金妈妈在大堂的台子后头吆喝:“马上就要开门接客了,你们可别搞砸了!”

    “是。”一群小妖精们屈膝应下,有眼尖的扫着了角落里的风月,低呼了一声:“你怎么还不换衣裳啊?”

    穿着常服坐在椅子里,风月望着门口的方向,轻声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

    “往常这个时辰,外头早有不少轿子了。”风月道:“可今日,除了些晃悠的人,外头什么都没有。”

    有轿子的人才有身份,金妈妈这一出戏也就是专门为有身份的人准备的,所以一听这话,众人都慌了,纷纷跑出去看。

    招摇街的晚上热闹非常,梦回楼门口也不是没有客人,但往常那些光鲜贵气的轿子,今日当真影子都没看见。

    “这……”金妈妈傻眼了,想了一会儿,目光甚为惊恐地看了风月一眼。

    那位爷在魏国厉害她知道了,可这是吴国地界儿啊,她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怎么可能当真如他所说,一个都不来?

    风月也很奇怪,殷戈止在魏国就不论了,地位卓然。但在吴国,他也就只是个质子而已,凭什么还能呼风唤雨的?

    实在好奇,风月也管不得其他了,捏着假刀往灵殊手里一塞,然后就上楼更衣、翻墙、直奔使臣府。

    先前说过,殷戈止是被易大将军抓回来为质之人,但不知道吴国忌惮他什么,没将他关起来,反而是把他当魏国使臣一般,让他住在使臣府,好吃好喝地供着,也没限制自由。

    质子都当得这么牛逼的,可能也就殷戈止了。

    使臣府外轿子倒是多,不止轿子,还有很多辆车顶立着铜虎和铜鹤的马车。风月躲在旁边,就瞧着那些人拖家带口的,纷纷往使臣府里走。

    这是什么情况?赶集呢?

    看得实在疑惑,风月瞧了瞧后头的人,干脆混进去装成个丫鬟,低着头往里走。

    使臣府没有接待,四处也没见着家奴丫鬟之类的,这一群达官显贵都是自觉地在朝主院走。风月扫了一眼,熟脸不少,多是梦回楼常客,但也有很多从未见过的人。

    大门敞开,殷戈止坐在主位上,四下宴席齐摆。众人进去,不管官职高低,年岁长幼,都拱手低头:“殿下有礼。”

    风月嘴角抽了抽。

    上回吴国太子喊他殿下,她还觉得是人家有风度,不曾想,这吴国的文武官员,竟然也这么喊?

    脑子坏了?

    “在下只发了三帖,不曾想各位大人都来了。”殷戈止颔首回礼:“实在抬举。”

    “是吾等叨扰了。”前头一个胖子赔着笑开口:“本也不该这么厚着脸皮登门的,但听闻殿下有收徒之意……下官之子有意从军,还望能得殿下指点。”

    “犬子也仰慕殿下多年,若能入室,下官感激不尽!”

    “在下安世冲,久闻殿下威名,望殿下赐教!”

    一屋子的人瞬间都开口求师,吓得人群后头的风月一个哆嗦。

    殷戈止疯了?竟然要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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