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这样子,倒是有两分傲骨了?殷戈止哼了一声,不经意地扫一眼旁边棺材里的骸骨,正想着行个礼,却冷不防觉得哪里不对劲。

    “风月,你仔细看过这尸骨吗?”

    正努力平息心境,却听旁边这人说了这么一句话,风月咬牙,扭头就骂:“您懂不懂什么叫尊敬啊?就算老头子生前我没怎么尊敬他,可现在了您还盯着骨头看不成?”

    殷戈止当真在盯着看,看得风月不顾礼节一脚就踹了过去。然而,即便没看她,殷戈止也是轻松躲开,然后将她拉过去,掰着她的脑袋让她看棺材里。

    风月皱眉,心里悲戚未消,一看关苍海的尸骨,眼泪就又要上来了。

    嗯?等等。

    眼角余光瞧见点暗色,风月使劲眨了眨眼,掀开殷戈止的手,凑近看了看。

    棺材旁边燃着四个高脚烛台,映着光,那肋骨上的黑色显得尤为清晰。

    “如果我没记错,他们说,关将军是畏罪自尽。”殷戈止眉头微皱:“可这瞧着,怎么像是服了毒。”

    风月一愣,失笑出声,扭头就瞪他:“你还当真相信关苍海会畏罪自尽啊?他又没叛国,怎么畏罪?那么硬骨头的人,怎么自尽?这尸骨瞧着多半是中毒而亡。至于天牢里哪儿来的毒,这个不用我说吧?”

    殷戈止闭眼,低声呢喃:“天牢之中,会发生这样的事吗?”

    嗤笑一声,风月道:“王爷,我还进过吴国的天牢杀人呢,您魏国的天牢又有多严实?再者,当时骂关苍海叛国的声音颇大,上至朝臣,下至百姓,关苍海死不认罪,天牢给不出交代,还能有什么路走?”

    所以,关苍海,是被人毒死在大牢里,扣上“畏罪自尽”的帽子的?殷戈止沉了脸,眼神陡然凌厉。

    这就是他以前信任过的三司审案,这就是他以为办事公允的石廷尉!亏得今日见石有信一面,他还说什么关将军可惜了,如今看来,关苍海的死,跟他脱不了干系!他主审的案子,谁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他会不知道不成?!

    吸吸鼻子,风月懒得理他,蹲在棺材旁边,嘴巴一扁就继续掉眼泪。泪水落在脚下的泥土里,滴滴答答地渗进去。

    想了一会儿,殷戈止侧头看她。本想转头走了,可听那断断续续的哽咽声,心口还是闷疼。

    冤孽啊……

    他闭眼,俯身下来将地上蹲着的人整个儿抱起来,轻声说了一句:“不哭了。”

    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风月伸手去扯他的手也是徒劳,愤恨地道:“要你管!”

    “我不管,你有本事自己去报仇,别再哭了啊!”殷戈止皱眉:“哭得太烦人了。”

    “仇我自己会报,倒是您,三更半夜的来这儿做什么?”风月咆哮:“走了不就不烦了?”

    “……”从小到大,哪儿有人敢这么吼他啊?就算他欠了她的,听见这话,那也该走了!

    可是,手上抱着人,心口被塞满了似的,压根不想放。

    殷戈止抿唇,轻声问:“我有几块上好的金丝楠木,你想不想要?”

    哭声顿止,风月愣了愣,问:“那是什么?”

    深吸一口气,殷戈止低笑:“做棺材最好的木头,别处买不到的。”

    既然走的时候没个好体面,那现在肯定是要最好的东西!风月想了想,厚着脸皮点头,立马忘记自个儿刚刚吼着让人家走的话了,眨巴着眼问:“我要,王爷就给?”

    “嗯,我让人做成棺材,做好了再送来。”

    “那好。”抹了把脸,风月点头:“我不哭了。”

    还真是说不哭就不哭了?殷戈止摇头,顺手拿了旁边放着的香,在烛台上点了,恭恭敬敬地给关苍海行了礼。然后转身,找到殡葬铺子的掌柜,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

    于是,第二天天亮,大杂院那一群人赶过来的时候,就见白幡已经挂好,所有事情也都已经妥当。眼睛红肿的风月枕在殷戈止的腿上,睡着了也一脸疲惫。

    听见点动静,风月立马睁开了眼,看见罗昊等人,便松了口气,坐起来道:“昨儿晚了没知会你们。”

    秋夫人一脸焦急,想说什么,便看见了旁边放着的棺材,当即噤声,所有人站得规规矩矩,朝临时放着骸骨的棺材行了九个大礼。之后,秋夫人才哽咽着道:“封将军昨儿差人来知会过一声,我们也知道少主定然的很难过,所以才不回去。可是一晚上的,谁都没能睡好觉!”

    “抱歉。”风月起身,拿了旁边的香递给他们。

    秋夫人还想再说,冷不防对上旁边殷戈止不悦的眼神,吓得噤了声,没再啰嗦,麻利地上香念经。

    几个大男人看见那骸骨都双目通红,恨得咬牙切齿,经念完了,齐齐地围着风月,压着声音道:“少主,我们想为将军报仇!”

    “不是一直在报吗?”风月笑了笑:“至于我爹是怎么死的,咱们去问问主审官就知道了。”

    “可廷尉府……不算很好进去。”尹衍忠皱眉道:“安插在那里头的人也说,石有信此人防备心极重,不肯轻易见人。”

    “这个好说。”秋夫人道:“王爷不还在这儿吗?若是王爷请他一叙,他想必不会推辞。”

    众人纷纷将目光转向了殷戈止,风月想想也对,正想开口,就听得他淡淡地道:“不请。”

    秋夫人一愣,立马反应过来,用手肘捅了捅风月,小声道:“您说句话。”

    说啥?风月眯眼,她就看不得殷戈止这拽得厉害的样子,像是谁少了他不能成事一样!要不是念着那金丝楠木的棺材还没送来,她都想骂人了!

    别开头,她笑道:“请廷尉大人出来又如何啊?他反正不会说真话,还是从别处下手,让他恶有恶报吧。”

    殷戈止点头:“既然如此,那本王就先走了。”

    说罢,潇洒起身,走得头也不回。

    风月龇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愤然地道:“这脾性也不知道跟谁学的,真是别扭死了,非得让人求他才肯帮忙,那我偏不求,憋死他!”

    罗昊无奈地道:“少主,他不帮忙,一点损失也没有,怎么会被憋死啊?”

    “这就是你不懂了。”伸手搭在他肩上,风月一脚踩在旁边的长凳上头,吊儿郎当地道:“殷戈止那种人啊,好面子,你让他面子上过不去,他就会憋着!”

    点点头,罗昊觉得很有道理,顺便再问了一句:“那对咱们有什么好处啊?”

    众人一片沉默。

    风月收回了手,一脸正经地道:“先准备丧事吧,等棺材一到,咱们要堂堂正正地撒着纸钱举着白幡从城门出去,然后选个风水宝地,让老爷子安息。”

    “好。”院子里的人应了,开始张罗起来。

    封明本来第二天就想过来看风月的,然而,还没出门,就被自家老爹举着棍子拦在了房门口。

    “你还要往哪儿跑?!”镇国侯板着脸道:“这一跑二跑的,都犯了圣怒了,还不老实点?”

    无奈地往门框上一靠,封明道:“爹,您让我在家里呆着,陛下也不会看我顺眼的,还不如放我出去跑。”

    “孽畜!”镇国侯怒道:“午时有左家的宴席,你必须跟我一起去!”

    左家?一想起那个看见他就矫揉造作的左小姐,封明连连摇头:“不去!”

    “不去也得去!”镇国侯咆哮:“你都多大年纪了?放在别家都该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外头那么多姑娘总往你怀里塞东西,你就不能老实点娶几个回来,生个孙子给你爹抱抱?!”

    嫌弃地撇了撇嘴,封明道:“我看不上她们。”

    “那你看得上谁?!”镇国侯怒道:“你说,爹去给你下聘!”

    “当真?”微微挑眉,封明乐了,张口就道:“那我要娶关家女将军,关清越。”

    镇国侯:“……”

    手里的棍子没白拿呀,镇国侯爷拎着就将封明揍了个花儿开,往柴房一锁,让他好生冷静几天。

    听见这样的消息,风月倒是乐了:“他是该娶亲了,先前不是忙么?现在有空了,可以考虑考虑。”

    “少主。”秋夫人叹息道:“封将军先前哪里是忙啊,上战场之前,多少姑娘倒贴几倍的嫁妆,他就是不肯娶。有次不慎当着众人的面说了非原先的婚事不认,传到皇帝耳朵里,镇国侯还去御书房外跪了半个时辰。皇帝还有意赐婚他与南平公主,哪知他也不乐意,这才被皇帝飞快地收了兵权,给了看守宫门的职务。”

    嘴巴张得老大,风月心里“咯噔”一声,像是绑了块石头,“刷”地就不知道沉去了哪儿。

    所以……他先前说的那些,都是骗她的?

    想起封明那张总是挂着满不在乎的表情的脸,风月皱眉,突然觉得很难受。

    她何德何能啊,本就对他不是很好,怎么还受得住人这般厚待?

    心情低落,风月蹲在墙角里,谁喊也不应,就默默地想着事情。金丝楠木的棺材送来的时候,众人大吃一惊,可看她这样子,也就没人告诉她,这金丝楠木,是皇室专享的不朽棺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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