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有我的点下的心印,这是不会错的。”甘婀荷瞄着情绪激动的吴莺,含笑说道。

    吴莺对甘婀荷的为人行事向来深信不疑,闻言眼圈微红,欣慰道:“复儿安然无恙,先门主在天有灵,也可以冥目了。”

    甘婀荷淡然一笑,岔口道:“吴姐你坐。我在路上遇到了伏击,你想必已经知道了。”

    吴莺点头道:“夫人没有按时回返,我呼唤你的灵犀佩也无法接通。又祭出符信去凤凰馆,大仙姑说你已经回来了。我意识到可能出了岔子,便一边调集人手前去查看,一边加强戒备。”

    甘婀荷叹口气道:“道派之间的纷争由来已久,江山门尽管四分五裂,门中德望素著的老人还有不少。我也不知道无意中得罪了哪个,烦劳他们动用这么大的阵仗。”

    吴莺微吃一惊,犹豫道:“夫人怀疑这次伏击,是本门的暗怀异志的人所为?”

    甘婀荷浅笑道:“是与不是,还不能十分笃定。‘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狐狸尾巴早晚会露出来的。不过这些袭击我的人炼制了非常强悍的护甲,我们这边没有多少弟子敌得过。只能先静观其变了。”

    吴莺派遣弟子到事发地点查看过,带回了一些现场的影像,对于披甲士的狂悍记忆犹新。眸光在甘婀荷身上一转,疑惑道:“我还没来得及相问,夫人这件铠甲又是怎么来的。往常好像从未见过。”

    甘婀荷嫣然笑道:“这是复儿送我的,今次破围而出可多亏了这件宝甲。”

    吴莺久经江湖,自然有不俗的眼力,看得出甘婀荷的白泽铠非同凡响,也没有细问。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夫人破敌而回,想必也困乏了。我去抓紧调查披甲士的来历,就不打扰夫人歇息了。”

    甘婀荷道:“你帮复儿安置一下。白天若有什么人过来探视,就推说我身子不适。我倒要看看谋害我的人接下来还有什么花招。”

    “夫人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吴莺微一点头,招呼明钦道:“复儿,你跟我来吧。”

    “姨娘,你好生休息。”明钦起身和甘婀荷道别。

    “去吧。”甘婀荷眼波柔柔的望着他。

    …………

    明钦跟着吴莺走下闺楼。这里接近甘婀荷的居处,周围都是劲装戒备的青衣社女弟子。望见吴莺纷纷口呼总管,点头问好。

    吴莺对明钦很是关心,一路询问他在外面的经历。明钦随口应对,温文尔雅。听的她满面喜慰。

    吴莺道:“你怎么还叫夫人姨娘,是否有什么隔阂呢。当年夫人在战火纷争中生孕了你,非常不易。若非叛将悖逆,猖狂进攻先门主和夫人。夫人为了保住你的性命,迫不得已之下才委派亲随带着你易装潜逃。”

    明钦犹豫道:“我和夫人确实还有些陌生。点心印的法门并非万无一失。如果将来经过灵宝测定我的身世再无疑问。那时改口也不迟。”

    “这样也好。”吴莺释然道:“夫人认定的事总是不会错的。这点你大可放心。不过也可见复儿不是攀龙附凤之辈。以夫人的身份地位,不知有多少人想认她为娘作祖呢?”

    明钦哑然失笑,岔口道:“吴姨和夫人姊妹相称,想必是江山门的老人吧。”

    吴莺忽的玉颊生晕,尴尬的道:“我只是钦佩先门主和夫人的高义,追附骥尾尽些心力罢了。先门主有‘人天三式’。堪称是道家的绝大神通。改天你可以向夫人求教,也好将先门主的衣钵发扬光大。”

    玉京城寸土寸金,地价高昂,这芙蓉园虽然建筑的清新雅致,占地并不十分广阔。主体建筑就是甘婀荷居处的闺楼,相邻还有两幢独立别院。其他的多是些假山池塘之类,装点光景罢了。

    左边的别院叫做听荷楼,对面是一片宽阔的荷塘,门户都是立地的琉璃窗,推门进去。也没有那么多仿古的器玩,明窗净几,短榻相连,清扫的一尘不染。

    吴莺介绍道:“这里是夫人招待客人的地方。平常也没有什么人来。只有三位仙姑偶尔回来住住。复儿先将就住着吧,如若有什么缺乏的直管跟我说。”

    “吴姨客气了。”明钦笑道:“咱们修道之人,没那么多的讲究。”

    吴莺引着明钦一个个房间随便看看,推开书房的门,只见墙上挂着一幅戎装画像。明钦盯着看了片刻,心疑这就是孙满江的遗像。

    仙界流行的图像叫作影神图。当年太上老君的烧炉童子下界为妖抓吃唐僧的时候,就携带了这门技法,提前将唐僧师徒的样貌摄取下来。

    陶渊明有三首形影神的诗,专道三者的分别。古代的画像大抵要求其神似,这既是一种高明的技法,其实也有些迫于无奈的成分。像戏曲中一些以虚代实的表演,固然有一些巧妙所在,更多的是舞台和表现能力的限制。难以做到形像的高度呈现。

    仙家发明了一种摄影器,能将事物的影像摄录到媒质上,再加以还原。这门技法到了极处,可以凭借一些片段的描述或者微细的遗物,还原出一个完整的影像。

    孙满江生活的时代仙界已经出现了这种技法,摄取的形象叫做形神图,比起传统的画像其真实程度是难以比拟的,真可说是栩栩如生,形神毕备。

    吴莺注意到明钦的异样,微微笑道:“这就是先门主烈山先生,你的父亲。”

    孙满江名弘,号烈山。相传婀荷甘和神农氏同学于老龙吉,神农炎帝号烈山氏。孙满江迎娶甘婀荷之后就有传言说他俩是神农氏和婀荷甘转世。孙满江似乎很喜欢这种说法,因而取了个号叫做烈山先生。

    婀荷甘姓甘名婀荷也是极有可能的。在三代以前的封建宗法时代,人们习惯将名字放在姓氏的前面。在泰西晚近还保持这样的习惯。

    明钦哦了一声,观察着孙满江的相貌,不由升起一丝疑问。孙满江温文尔雅、容貌挺秀。然而他并不觉得两人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何以鹊仙一眼就认定两人面貌相像,甘婀荷也不加分辨。

    一个人的眼光有些偏差自然是正常的,两个人一起看错就煞费寻思了。

    送走了吴莺,明钦返回卧室歇息。这一夜乍喜乍惊。不但园中护卫严加戒备,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明、甘等人也都怀揣心事,颇不平静。

    …………

    第二天一早,果然有形形色色的人物次第找上门来。

    首先是向晚郡缉查司的要员登门拜访。辖区内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几辆随护仙车冲撞的面目全非,明眼人都知道必有修行者参与其中。

    甘婀荷作为江山门主的遗孀,向来是七曜府竭力拉拢的对象。甘婀荷性喜清静,门庭疏落。向晚郡的仙官纵然想登门求见,也没有什么适宜的机会。

    籍着这段事故,向晚郡自郡守以下的头面人物都不请自来。吴莺依照甘婀荷的叮嘱,虽然不曾拒之门外,也不过带到偏厅奉茶。让这些准备了一腔嘘寒问暖说辞的仙官深感无用武之地。

    郡守在吴莺对面坐定,一脸沉痛的道:“本郡发生这样恶劣的事件,本官感到十分震惊。首先我对甘夫人致以诚挚的慰问,本官已经传令缉查司,一定要严格盘查,将贼人早日绳之以法。”

    吴莺微笑以对。方要说些郡守大人厚爱有加的话。护卫来报又有客人登门。

    这次来的都是江山门中的各大帮会。江山门分裂以后,大体上有寒江派和孤山派针锋相对的两股势力。其他互有牵连、异军突起的势力还有不少。

    他们大抵都认同孙满江开山祖师的地位,以衣钵真传自居。因而对于他的遗孀甘婀荷自是恭敬有加。

    江山门兴盛之时不但在四大道门中独占鳌头,魏党也瞠乎其后。自从两分之后越发衰颓,传承和影响甚至比不了其他三派。

    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江山门的功绩和人脉在摩夷天还有相当的认同度。这就让一些雄心勃勃的人物常有整合江山门的意愿。

    清一色的黑鹞车绕过荷塘停到听荷楼外面,许多训炼有素的门徒四面围定,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拄着拐杖神情矍铄的开门下车,手心把玩着两枚银弹。

    老者在众人的簇拥下迈步欲行,耳听的两声清鸣。一辆银蛟车飞快冲撞过来,慌的一众门徒连忙掣出灵铳,盯紧了来车蓄势以待。

    老者浓眉微皱,黑色的锦袍纹丝不动。

    银蛟车冲到近处。一个迅疾的盘折从众人面前擦身而过,驶到荷塘旁边。

    一个面目俊朗的高大青年推门出来,扈从送上一件暗黄色的毛氅。

    青年系好毛氅,步履匆匆的直奔听荷楼而去。

    老者脸色微僵,冷哼道:“现在的毛头小子真是越来越不识得尊卑贵贱了。”

    青年闻声脚步微顿,斜乜了他一眼。呵呵笑道:“这不是吴长老吗?听说你最近忙着炼制什么御女神丹,滋补身体,今儿怎么有空出来呀?”

    “你……胡说八道。”吴长老大怒道:“老夫龙精虎猛,何须炼制什么丹药。”

    “吴长老不必动怒。市井传言不尽不实也是有的。成某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青年仰天打个哈哈,快步拾级而上。

    郡守一看外面的阵势,就知道来的是些道派中人。他身为朝廷仙官,忌讳和草野道派有什么牵连。忙起身告辞:“既然吴管家还有客人招待,本官就不打扰了。”

    “郡守大人慢走。恕不远送。”吴莺唤过身边的弟子指引郡守离开。郡守一去,大小仙官顿作鸟兽散,顷刻间走的无影无踪。

    “吴长老,成宗主,请。”

    甘婀荷尽管不怎么参与江山门的事务,但她地位特殊,时常有门中长老登门造访,邀请她出面斡旋。

    吴莺虽不是江山门的人,多年来跟在孙满江和甘婀荷的身边,对门中人事颇为熟悉。

    吴长老双名幼斜,早年和孙满江过从甚密,堪称是江山门硕果仅存的一位长老。成宗主则是一位后辈新锐,他在江山门分裂之后,就召集信从,开宗立派,网罗了不少江山门旧属。势头仅次于寒江派,因为他名叫成璧,故而有半壁宗的称号。

    三人分宾主坐定,成璧快人快语的道:“听说夫人昨晚遭到伏击,不知道碍不碍事。知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吴幼斜接道:“老夫也是听说了此事,特地来问个仔细。”

    吴莺道:“夫人吉人天相,已然逢凶化吉。两位不必过于忧虑。至于逞凶的贼人,我已经派人去追查了。”

    成璧叹息道:“夫人高风亮节,不愿意烦扰门中的兄弟。但夫人乃先门主遗孀,理当受本宗奉养。这里太过简陋,护卫的多是些弱质女流,有个缓急,恐怕难以保得夫人周全。万望吴管家替我劝慰一番,最好能让我派遣兄弟就近保护。或者我别寻一个稳便的地方供夫人居住。”

    吴莺听他对女流有轻视之意,顿时微觉不快,方要反唇相讥。

    吴幼斜急不可耐的道:“成宗主,你这是什么话。我们这些老兄弟身受先门主恩泽,哪个不愿为夫人效死。你已经叛门而出,另立门户,何必来参与咱们江山门的事。不管是迎归夫人还是派人保护,都该由我们长老会来做才对。”

    成璧冷笑道:“吴长老此言差矣。我半壁宗乃是取半壁江山之意。何曾有一日忘记江山门的归宿。只因你们这些老人争权夺利,不思进取,使得本门四分五裂。成某迫于无奈,为了保存香火起见,才收拾人众,勉强维持罢了。成某视先门主如父,立誓要终生效忠于他。我保护夫人是出于一片孝心,可不是你们这些蝇营狗苟之辈可比。”

    “笑话。”吴幼斜轻嗤道:“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成璧心思如何,大家心中有数。我看你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欲谋求门主之位是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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