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来之,则安之。现在的要紧是救醒神女。”

    郦飞白是少数几个和明钦一起进入丹穴的人,她的修为远在明钦之上,将来想回到仙界还需要她想办法。

    骊山神女也真是流年不利,刚从女娲石中舒醒,就遇到海暴这样的对手,海暴吞食了几个修罗教神师的内丹,又生具血脉之力,骊山神女要击败他还不算太难,海暴也是过于自信,施展血脉神力的时候控制不住元丹中的吞食的力量,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骊山神女也被蜃气所伤,昏迷不醒。

    生活让人麻木,修行者更甚。成人的世界总是充满利害和谲诈,人类有诸多嗜欲,却不觉得快乐。

    世间的需求大抵有三种,生理、物质、精神。很多物类停留在生理阶段,生命所需不过是饮食和繁殖。人族则建立起器物世界,又有精神需求,像哲学、宗教、音乐、美术、书法。

    事实上,物质和精神好像没有绝对联系。元稹诗,‘贫贱夫妻百事哀’,也不过指物质贫乏而言,元稹和妻子的精神生活应该是愉悦的。

    很多人以为精神的痛苦缘于物质的匮乏。管子也说,‘仓廪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衣食是生理和物质需求,礼节荣辱是精神层面。孟子也说,‘无恒产则无恒心’。物质匮乏人容易放荡无耻。

    但是反过来说,物质条件越高,是否精神就越愉悦满足?似乎也不尽然。精神并不以物质为基础。世间有很多安贫乐道的人,像颜回、原宪之流,宗教修行尤其要出家避世,以自苦为极。这虽然是少数人的行为,似乎这些人才是所谓见道者,真正看透了物质和精神的关系。

    物质和精神似乎并没有必然联系。锦衣美食、高楼广厦只能安顿人的肉体,不能满足人的精神。宗教、哲学、音乐、美术,只有这些精神层面的东西能给精神带来安适,生理和物质的欠缺,不会影响这种精神满足。

    吃饭、睡觉是生理需求,吃不饱、睡不好固然会身体不舒服,吃饱睡足也并不能消除忧愁烦恼。同样的道理,物质匮乏会带来一些困苦,物质丰裕也不能消除人生的焦愁。

    生理、物质和精神应该是不同层面的,精神满足既不能不吃饭睡觉,也不能直接解决生计问题。当然艺术作品可能带来一些物质收益。这也可见艺术虽是精神层面的,艺术作品却是物质层面的。

    理学家宣扬‘存天理,灭人欲’,节饮食、寡嗜欲。因为人的精力有限,一方面谋求太周,另一方面必然会有所欠缺。生理、物质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只有精神世界是不可捉摸的。所以修行者往往降低生理和物质需求,去追寻精神的奥妙。

    世俗之人多认为物质越丰富,精神越满足。道学家则认为物欲太盛会使精神蔽障。很明显,生理、物质和精神并不能相互取代。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物质可谓贫乏之极,但饮食总还是不可缺少的,否则便不能维持生命。佛陀在林中悟道,不饮不食,最后坚持不住还是接受了路人的馈赠。

    从人类的崇尚来说,物质固然重要,精神更加重要。能够流传千古,成为人类文明不朽价值的多是精神层面的东西。人生于世,尤其是世俗社会,几乎还停留在物质追求的层面。儒家也承认物质追求的合理性,孔子游卫,观卫国丁口众多,认为还当富之、教之。孟子也说无恒产则无恒心,要使百姓养生送死无憾。刘邦平定天下后,招揽儒生制定礼仪,鲁国两儒生不肯前往,认为不是时候。

    礼乐是精神层面的东西,儒家繁文缛节有很多不切实用的东西。但是精神和物质是人类需求的不同方面,物质并非精神的绝对基础,所以王船山批评鲁二生的行为。物质追求漫无止境,人不可能在物质满足之后再去追求精神层面,道学家认为物欲太盛则尘俗蔽障,更加难以明心见性。

    所以物欲横流的社会,道德水准并不一定高。

    物质追求有其合理性,但国家社会在物质达到一定程度之后,便应该将人类的追求导向精神层面,反过来节制物欲,如此才能免除寡廉鲜耻、惟利是图的危机。

    否则‘富者有弥望之田,贫者无立锥之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财利非不丰厚,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贫人饥寒交迫,无人过问,社会上争名逐利,习于无耻,在无止境的物欲追求中攘夺、沉+沦、奢侈享受,还有何希望可言?

    …………

    ‘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古人说,‘立德、立功、立言’,是为三不巧。除了这三种事外,皆无永恒之价值。

    但是人生于世,似乎也不必追求永恒价值。天下之大,不可能人人都是主角,但在自己的人生中,一家一室,毕竟自己才是主角。

    立德、立功,不一定名驰天下,泽被苍生,只要能让身边的觉得快乐,当时光老去,还有人怀念,也算尽了人生之事,没白在世上走一遭。

    明钦不是墨羽,对于龙界没什么归宿感,南方墨门、天魔宗对他来说也甚是陌生。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古圣先贤也无非是情感和理智更为发达罢了。

    佛家慈悲,墨家兼爱,上邪爱敌如己,非情感而何?老子无为,庄子逍遥,杨朱为我,非理智而何?

    情感过于发达则感情用事,妇人之仁,是其弊病,理智太甚,则感情麻木,冷漠无情,同样不好。

    情感需以理智节制,理智又需以情感来调节。这就是儒家的精神。

    老子说,‘报怨以德’。这是情感沉厚的表现。孔子说,何以报德?这是理智调节,‘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既爱憎分明,又不失忠厚。

    神仙高高在上,彼以为超然物外,不过问世间之事。这也不难理解,人类若非昆虫学家,也不会过于关注蝼蚁的生活习性。

    修行者上不及神仙,本领却远超凡夫。感情沉厚的不多,冰冷无情的倒比比皆是。

    孟子说,‘大人者,不失赤子之心者也’。大人是儒家六境界之一,平常所说的大人,和赤子相对而言,特指成年人。成年人理智太甚,流于麻木。赤子为婴孩,喜怒一任于自然,所以理智又需要情感来补充。才能成为充实而有光辉的大人。

    人生如逆旅,难道有不胜疲惫的时候。悲痛无处发泄,怨苦无人倾诉,久而久之,冷淡麻木,在俗世中沉浮,在物欲中堕落,不再流泪,不会感动,如同行尸走肉,灵魂半死,何其可哀!

    世间修行者如恒河沙数,觅求长生者有之,争名逐利者更比比皆是。以明钦的际遇而论,不难出人头地,走向人生巅峰。

    然而他奔走多年,似乎一事无成,只能说志不在此。但也幸免于麻木不仁的命运,没有像众多修行者那样,杀人夺宝,惟利是视。

    洛咏言在宫中找了许久,终于在月台上找到明、萧二人。

    “海少,你可让我好找呀。”

    洛咏言觉得奇怪,明钦把自己媳妇五花大绑,却跟一个小宫女躲在外面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也不知洛玄音被他灌了什么迷汤,居然看上这样的人。

    “洛令使,你找我?”

    明钦没想到洛咏言找了过来,看她眸中难掩鄙夷之色,心知和萧菖兰的关系是解释不清了。

    洛咏言道:“你把童姑娘绑住了,我和绮姑娘解不开,只能来找你。”

    “姣如就是脾气太大,我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给她松绑不难,但姣如闹起来,我可管不住。还是让她安安稳稳睡一觉,明天再说吧。”

    明钦打算先到止水宫和顾盼打声招呼,免得萧菖兰在宫中胡乱走动,让人起疑。

    洛咏言看明钦拉着萧菖兰要走,急道:“她们都在等你呢?我可不能放你走。”

    “洛令使,这是我的家事。你就不要插手了。”

    明钦知道洛咏言因何对洛绮格外着紧,蜃龙王让洛绮和洛咏言亲近,也不知打得什么主意。

    明钦不理洛咏言,带着萧菖兰前往止水宫。

    洛咏言看着两人的身影无可奈何,只得回去和洛绮商议。这里是蜃龙宫,她是客居的身份,总不能将明钦绑回去。况且他说得不错,这是人家的家事,将来明钦和童姣如一旦和好,她倒成了多管闲事。

    武司晨组织宫女登城救治伤兵,也出了不少力。战事结束后,这些宫女都遣散各宫,洛玄音仍住在止水宫,今晚蜃龙王设宴招待金乌教的首领,应该不会到这里来。

    明钦熟悉宫中路径,带着萧菖兰直奔止水宫。

    刚走进宫院,忽然听到谈话之声,不由略感惊讶。

    只见蜃龙王和卫振衣对坐在亭子里,武司晨、顾盼则侍立一旁。

    蜃龙王叹息道:“卫兄,咱们也是老朋友了。这些年你杳无音信,兄弟可没敢亏待玄音和晖儿。你只管进去和玄音说话,不要有什么顾虑。”

    蜃龙王此举也是试探楼诚和洛玄音是否忘情。

    “司晨,你引卫先生过去。”

    “是,卫先生,请跟我来吧。”

    武司晨温柔浅笑,她和卫振衣在殿中共舞,发觉卫振衣风度绝佳,是个谦谦君子,绝非蜃龙王之流可比,无怪洛玄音倾心于他。

    “多谢贤弟信任。”

    卫振衣踌蹰了一下,还是决定见一见洛玄音。

    “卫兄放心。”

    蜃龙王揶揄道:“此事我会向洛令使保密的。”

    明钦远远望见武司晨引着卫振衣进了偏殿。蜃龙王看着卫振衣的身影面色阴沉,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顾盼端起酒壶为他斟满,小心翼翼地道:“龙王让卫振衣和夫人见面,不知是何目的?”

    “不该问的不要多问。”

    蜃龙王冷哼一声,吓得顾盼脸色一白,噤若寒蝉。

    蜃龙王冷冷瞥了她一下,捏着顾盼的脸蛋道:“玄音住在你这里,你可得把她给我看好了。不管是卫振衣,还是别的什么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要报与我知道。”

    顾盼强笑道:“龙王放心。我会在她房中布设鼍龙珠,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我还有事,改天再摆布你。”

    蜃龙王拍了拍顾盼的脸蛋,扬长而去。

    “恭送龙王。”

    顾盼螓首微垂,直到蜃龙王走远才抬起俏脸,眼神露出一丝冷意。

    “顾夫人。”

    明钦等蜃龙王出了止水宫,才现身出来。

    顾盼闻声吓了一跳,看清是明钦悄然松了口气,连忙笑脸相迎,“海少,你怎么来了?”

    “找了个人来侍候你。她叫小兰,是我妹妹,帮我照顾一下。”

    明钦知道顾盼地位颇高,又得蜃龙王宠信。给萧菖兰一个身份轻而易举。

    “你妹妹?”

    顾盼打量了萧菖兰一眼,见她腰挺背直,亭亭玉立,眉目如画,带着几分书卷气,不在洛绮、武司晨之下。

    “那我怎么敢让她来侍候,还是让她服侍夫人吧。”

    顾盼聪明机敏,她是何等样人,海暴岂会送人来侍候她,这明着是送来照顾洛玄音的,她若领会不到,也不可能呆在蜃龙王身边多年,眷宠不衰。

    “你安排就是了。妹子,你安心住下,有什么事告诉顾夫人,她会帮你的。”

    顾盼在场,明钦不好跟萧菖兰太过亲密,主要还是让萧菖兰安心,不要轻举妄动,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要走了吗?”

    萧菖兰生怕明钦将她丢下不管,眼眸中满是幽怨。

    “明天我再来看你。”

    明钦不能停留太久,呆会儿卫振衣出来,被堵住就不好了。

    萧菖兰放下心来,撅着嘴道:“你可一定要来。”

    明钦微笑点头,转身要走。顾盼唤住他道:“海少,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不知方不方便?”

    “什么话?”

    明钦怔了一怔,面露疑惑。

    顾盼瞄了萧菖兰一眼,见她没有回避的意思,叹气道:“你也知道,我和令尊有过一段来往。他的死我也有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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