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尽可一试。”

    金光丈人不想和骊山神女为难,但是他对骊山神女以三日为限搬请救兵的说法显然不甚有信心。

    “告辞。”

    骊山神女和明钦辞别金光丈人师徒,退出禅室。龙族兵力强大,如今已经兵临城下,骊山神女纵有手段,金光丈人一心求和,就算神庭肯发兵来救,三日之内只怕很难赶至蜃楼城。

    “神女,请留步。”

    观澄从禅室追了出来,唤住骊山神女。

    “尊者有何见教?”

    骊山神女略感意外,心说莫非金光丈人变卦了不成?

    “不敢。”

    观澄合什行礼,踌蹰道:“龙族势大难敌,神女此去神庭搬兵,天遥路远,就算神庭肯发兵来救,只恐远水难解近渴?”

    这也是骊山神女甚感忧虑之事,如若金光丈人无心固守,又岂会为她争取时间呢?

    “尊者可有良策?”

    骊山神女心想观澄追出来该不会是为了劝她罢手吧。

    观澄言道:“方今神族有四位大将,皆手握重兵,人称中兴四将。神庭兵马过半都在四将手中,与其到神庭请援,不如向四将求救。如若四将肯发兵来救,蜃楼城才有保全的可能。”

    骊山神女眸光一亮,她也知神庭朝臣结党营私,争权夺利,对于是否力保蜃楼城肯定会有不同意见,争持起来连年累月都不一定能有结果,势必会贻误战机。中兴四将皆手握重兵,独当一面,有便宜从事的权力。如果能说动一两位,或可解蜃楼城之围。

    “江州刺史殷重甲出身天族世家,今为华阳军都统制,也是中兴四将之一。他的妻儿现在我普救寺。若让殷夫人修书一封,陈明利害。或许能搬动殷统制的兵马。”

    观澄早知殷夫人母女在寺中居住,所以才想出这么一个主意。说到这里,骊山神女恍然大悟,忙道:“殷夫人在何处,我这去见她。”

    观澄解释道:“殷夫人的公子、小姐得了失魂之症,正由秦神医医治,不知有无好转。神女请跟我来。”

    殷重甲是中兴四将之一,又出身天族世家,麾下精兵强将极多。若知道妻儿有危险,定然会设法来救。

    观澄引着骊山神女和明钦来到殷夫人居住的客房。当时明钦随秦越来此,用的是海暴的身份。殷家上下自然不认得他。

    秦越服用过肉灵芝后,默察肉灵芝的药性,寻求化解之法,尚且没有结果。

    殷夫人担心殷璠和殷花露的病情,正自焦灼不安。观澄是金光丈人四大弟子之一,殷家人对他颇为熟悉。

    “请管家代为通传,这两位施主有要事须面见夫人。”

    殷夫人得知观澄带人前来,还以为金光丈人有办法治她儿女,自然不可怠慢,当即迎了出来。

    “观澄师傅,可是金光大师有什么吩咐?”

    “非也。”

    观澄摇了摇头,退开一步,指着骊山神女道:“是这位女施主有要事和夫人商议。”

    殷夫人怔了一怔,打量着骊山神女道:“这位姑娘,我们好像未曾见过?”

    “请夫人移步说话。”

    骊山神女也不客气,径自往房中行去。

    殷夫人微微皱眉,想到骊山神女是观澄带来,不会不知她的身份。

    “观澄师傅,这位姑娘究竟是何人呢?”

    观澄应道:“此乃神族骊山神女。”

    殷夫人轻哦道:“就是那个传授祖龙仙法,之后又被祖龙强纳为妃的骊山神女?”

    观澄干咳一声,不好接腔。龙族坐大,不少人归咎于骊山神女传授祖龙道术,以讹传讹,几乎成了不刊之论。

    这事骊山神女自己也解释不清,只好充耳不闻,“夫人可知龙族大军已经兵临城下,很快蜃楼城便会成为龙族囊中之物。”

    殷夫人脸色微变,“龙族大军来了蜃楼城,此言可真?”

    殷重甲将家人送来蜃楼城,自然是因为蜃楼城是天界名都,风景秀丽,是个吟游玩赏的好去处。龙族征天虽然天界各族早有风闻,毕竟天地悬隔,很多人都认为龙族征天至少也在若干年之后。哪知一夜之间,噩梦成真,蜃楼城已然危在旦夕。

    “没错。”

    观澄点头道:“师傅已经委派大师兄到龙族大营议和。”

    龙族大军围城,大战一触即发,金光丈人菩萨心肠,不忍心让多年经营的蜃楼城毁于战火。得到消息后立即派遣弟子观空、观心和龙族主将谈判。

    殷夫人松了口气,“蜃楼城乃天界名都,多少年未经历过战事。如果被龙族残破,实在可惜。”

    龙族大军虽然没在天界出现过,但龙族混一四灵,大破神族,已经成为地界霸主,天界各族亦是人人自危。蜃楼城已有上百年未有战事,西方教只有僧兵数千,如何能是龙族大军的敌手?殷夫人倒觉得议和实乃明智之举。

    其实战争之中强弱悬殊,众寡不敌,为了保全自己求和亦是势所不免之事。但是议和只是权宜之计,苟且偷安绝非长策。战争无非是攻守,进攻的一方常以侵略为目的,纵然称臣纳贡可以纾一时之祸,兵备不修仍难逃败亡的命运。

    骊山神女斥道:“殷统制是中兴大将,蜃楼城乃天族故土,夫人不思虑战守之计,难道要将蜃楼城拱手赠与龙族?”

    蜃楼城原本是慎家的封邑,慎家是神族册封的蜃楼王。神族、天族血脉相连,蜃楼城远在天界,道术上也属于天族。

    蜃龙弑师自立,之后又被金光丈人驱逐,蜃楼城落入西方教掌控,只是最近一二十年的事。

    骊山神女对殷夫人的说法甚感失望,殷夫人是殷重甲的正室夫人,她尚且对抵抗龙族毫无信心,战事一起,神族岂不是要一溃千里。

    “师傅不必动怒。”

    明钦插口笑道:“既然金光大师已经派人到龙族大营议和,听听他们的条件再作决断也未尝不可。”

    明钦和骊山神女在城外见过龙族大军,舳舮千里,旌旗蔽空,确实声势浩大。龙族气焰方张,金光丈人又畏敌如虎,刀兵未接,便派人求和,龙族岂有不趁机戏侮的道理?

    骊山神女原想让殷夫人给殷重甲写信,让他调遣大军来救。想不到殷夫人居然赞成金光丈人的求和之议。这个主意看来是要落空了。

    “罢了,我还是前往神庭搬取救兵吧。”

    殷夫人进门来便揭了骊山神女的疮疤,自然让她心生不快。两人话不投机,骊山神女拂袖而去。

    出得门来,却见秦越站在廊下,含笑道:“神女火气这么大,看来身体康复的不错。”

    骊山神女见是秦越,面孔微红,她和秦越也曾交过手,秦越早年游历四方,采摘草药,曾到过骊山,骊山神女是骊山主神,对于秦越辛苦采到的草药一率罚没,闹得很不愉快。这次骊山神女被海暴炸伤,偏巧到了秦越的林下风求医。也幸好秦越不计前嫌,还帮她找来了肉灵芝,否则骊山神女还不知几时才能醒转。

    “姑娘相救之德,我记下了。来日必有厚报。”

    “神女言重了。你若早知今时之难,便该明白我采药是救人的。你们虽是神祇,也不该将一草一木都占为己有。”

    秦越对当年之事尚且难以释怀,其实她游历四方,发现灵芝仙草多被强力者霸占,而神庭为三曜之主,‘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富有天下,而又不施仁义,窥一斑可知全豹,与其说神族是被龙族战胜,毋宁说是被自己的贪残击败。

    强盗拦路打劫,说什么‘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被视为一种罪恶。官府增关设卡,堂而皇之收取厘税,不见是有本质不同。所以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但是也有可以分辨的地方,则在于用心。强盗拦路抢劫,可谓是损人利己。官府征收税赋,固然不如藏富于民,如若为了维护和平秩序,赏善罚恶,主持正义,尚不失为一种正当理由。如果只为了中饱私囊,这和强寇不但行迹相同,用心也别无二致,岂不正应了苟政猛于虎,官府狠如狼的话。

    帝俊得羽族、天族之助,又和西方教结盟,在天界重建神庭。可惜却未能革除弊政。天界盛言神道治法和仙道治法,似乎是针锋相对,非此即彼。神道为天道,仙道为人道,道术家大都称扬仙道治法,而贬毁神道治法。

    实际神道治法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曾大行其道,也取得了一些治绩,未始没有可取之处。仙道治法虽然方兴未艾,时运使然,确有突过神道治法的地方,若说全无弊病,也不太可能。

    “昆仑神庭覆没,我来天界是为了对抗龙族,当年之事我也有措置不当的地方。还望神医不要再放在心上。”

    神族为三曜之主,虽说人是一种修行境界,在神族道术中绝非至高境界。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这些境界都在人之上。事实上哪怕后世的仙界,仙道治法已经广泛通行,在修行者的观念中仍认为天道境界胜于人道。昧于仙道实是人道的道理。

    神族重视血脉传承,以血脉为核心则有贵族,这些贵族仰食于民,不事生产,骄奢淫逸,高高在上,却繁衍生息毫无节制。贵族越多,民人生活愈困苦。结果可想而知。

    后世官僚虽无世袭的地位,社会地位却得贵族的遗传。只知有己,不知有人,手中一旦有点权力,便作威作福。美其名曰,执法。有神道治法,有仙道治法,神道虽为天道,先儒还说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有所愿,天必从之。何况仙道即为人道,不知有人,何得言法?

    法虽一名,法理各别。有一王之法,有天下国家之法。一王之法维护是一朝一姓的统治,国家之法维护的是国民的利益,天下之法维护的是天下的公义。凡为国家之法,而不能维护国民利益,皆为残民之法,害民之法。凡为天下之法,而不能维护天下公义,皆为罔道之法,欺人之法。

    骊山神女语义含糊,她做的是神庭的神祇,守护的是神族的山林,自然不觉得自己有何错处。

    其实天从人愿的说法,多半是些冠冕堂皇的议论,或者是道术家的理想。正如孟子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不过是他自己的昌议,何曾真正实现过?

    理想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神道统治者都宣扬自己是天命神授,理当千秋万世,平民百姓既无权力,又无思想,根本没有能力较真反诘。当然神道统治严酷到一定程度,往往会激起民人的暴力反抗,这可谓是自作自受,皇子王孙愿无生于帝王之家,其实不过是因果报应,‘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无须对其寄予同情。

    伯夷、叔齐很反对这种事,以为是以暴易暴,以非正义反对非正义,即便以周武王的贤明,姜尚的才略,犹遭其非议。从历史的旧迹来看,以暴易暴怕是不可避免,李逵斧劈小衙内,很多人都觉得李逵不配称作好汉,滥杀无辜。正所谓江河万里,泥沙俱下,善恶是一种情感作用,是非是一种理智作用。理智则较情感为难,所以李逵是只知善恶,不知是非,一个智识低下的人,是不可能用理智判断是非的。

    ‘为官不仁,为富不仁’,这说的便是一种普遍现象,是直觉,而不可能将官员、富人一个一个调查明白。在这种空气下,小衙内极有可能成长为高衙内,当然在治法尚可保持的环境中,即便是高衙内也要通过审判,才能执行刑罚。但是治法崩毁就像生老病死一样,难以避免,所以总不免有人要做冤魂怨鬼。

    仙道治法对民人的智识程度要求更高,这就不但要有情感,还要有理智,要知善恶,也要知是非,如果仙道治法能自为修复,或许可以避免以暴易暴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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