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病倒了,因为祈雨时受了风寒。

    今日早朝时可见其脸色潮红,不时重重的咳嗽几声。

    平日里早朝基本都至少半个时辰,尤其是这种豪雨之下各地可能出现的河水暴涨。

    然而今日却不过三刻钟便匆匆结束,萧敬担忧的搀扶着弘治皇帝回后宫休息。

    原本准备进行的搬迁也都暂时停了下来,至少得等弘治皇帝痊愈后再谈。

    只是内阁、诸部与翰林院之间的争斗直接公开化了,早朝上差点儿就全面吵起来!

    原本翰林院就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存在,他们是直接隶属于皇帝之下的。

    按说是由内阁学士统御之,但从归属上来说他们是直接归于皇帝所辖。

    这就造成了一个问题,无论三大学士还是诸部尚书竟然都没有权力收拾他们。

    “便是我翰林院有所错处,亦是陛下亲自处之!不劳诸位操心!”

    诸部官曹的任何话,他们用这一句就给顶回去了。

    内阁诸部官曹们便是气炸了,亦无可奈何。

    御史等乃是清流,而翰林便是这清流中的清流。

    但凡史册、文翰、考议制度、详正文书……等,皆有他们所掌所出。

    所有编修实录、玉牒、史志、六曹章奏……等,皆奉皇帝之命由他们而统承之。

    至少从所辖上而言,内阁诸部对他们根本就没有管辖之权。

    弘治皇帝病倒后,更加不可能对他们进行处置。

    “晦庵公最近是否听闻,有诸藩王所属在京师活动?!”

    这已经是第三日了,今日弘治皇帝甚至都没有早朝。

    后宫传来消息,弘治皇帝病相有些严重。

    但已服太医署所开药方,当过几日便可痊愈。

    今日是萧敬出来传弘治皇帝旨意,由内阁暂代朝事。

    下朝后,李东阳却扯住了想要离开的刘健低声问道。

    刘健开始还有些莫名其妙:“诸藩王所属,不是经常在京师内活动么……”

    “不太正常!尤其宁王,多出入翰林院所属之地!”

    李东阳的话更让刘健莫名其妙了,藩王们经常被翰林、御史参劾。

    于是多年以来他们的确经常试图结交翰林、御史,冰敬、炭敬都是不时奉上的。

    翰林、御史们也都很默契的收下,除非他们闹的过分导致天怒人怨。

    否则的话,也不会贸然参劾他们。

    翰林们虽然是清贵,可他们也没有干涉六部内阁的实权啊。

    所以结交他们算是安全的,这也是双方的一种默契。

    “西涯公,你是说……”

    原本觉着正常的刘健猛然脸色就变了,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间往来频繁。

    而且这些藩王与清贵们往来频繁,是在清贵们篡改祝文、皇帝病倒之后。

    “他们……不敢罢?!”

    刘健是真的有些生出惊惧来了,因为宁王这一系算是比较老实的。

    多年下来朝中上上下下,高至他们这些阁老、下至侍郎校检都收受过他的往来孝敬。

    平日里这顶多算是礼尚往来,像是刘健、李西涯他们收了东西之后。

    也会想法子给人还一份回去,不至于说拿这等好处。

    但下面的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吃到嘴里的岂有吐出去的道理?!

    “当是不至于的……当是不至于的……”

    刘健赶紧摆手,似乎是想要驱散心中的惊惧。

    “宁王一系传承迄今多有恭顺,今代宁王更是自号‘畏天’以加警示……”

    刘健这老臣居然都开始有些语无伦次了,主要是宁王跟京师多部官员牵涉太深了。

    若是他造反了,再细查下去……

    老刘简直不敢想象,到底会有多少人收到牵连。

    这样的一次扫荡下来的话,大概除了勋贵、武将一系之外文臣没几个能继续站在朝堂的。

    武将是为了避嫌基本不跟宁王往来,勋贵不少手握兵权更是如此。

    比如英国公张懋,他为何得数代皇帝宠信?!

    就是因为他不跟任何宗室往来,宁王曾派人送礼到他家。

    他倒是没吭气收下了,还还礼了。

    回头就带着礼物到宫里请罪,不仅礼单、礼物奉上。

    且跟弘治皇帝言说自己只是不好驳皇家宗室颜面,此事实则不妥。

    于是弘治皇帝让萧敬下了一道秘旨,斥责了宁王结交勋贵之事宜。

    这件事情所知者并不多,弘治皇帝到底是仁厚君主。

    他当时让英国公将礼物、礼单带了回去,萧敬的旨意中则是提及此为东厂侦知。

    弘治皇帝还真不是说说而已,此事之后他便让东厂开始调查此事。

    随后便以商议政务为由,将三大学士召至御书房内敲打了一番……

    “若是往常则罢了,如今局势……”

    李西涯长叹了一声,望着殿外如注的豪雨轻声道:“恐怕,将有大变!”

    京师中,如今一股莫名其妙的暗流在汹涌着。

    一直被晾着的福熙、梁嘉悯二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他们通过某些渠道递回去了几封信,只是信上用的全是密语。

    除非有专人解释,否则无人知道那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福熙原本抵达后初驻驿馆,后来则是转往隆福寺内持修。

    然而最近却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搬进了“秋风江上院”内居住。

    包括了梁嘉悯亦是如此,原本是住在驿馆里的。

    后来搬到了自家在京师买下的小院,最近却又搬到了秋风江上院内与福熙伴居。

    据说二人时常讨论佛法道典,每日同游潮白河。

    “老僧不过是方外之人,来此乃是为了结俗缘而已……”

    秋风江上院,不愧是新京师城内最好的酒楼。

    后厅堂内的几处院子,随便一处便是一座景致。

    哪一处的院子无论内外,都是一座风景。

    入居其中,便如住入景中一般。

    二楼的书房内,眺望着江景福熙一双寿眉低垂。

    在他面前坐着的,乃是一位穿着道袍留着漂亮长髯的老者。

    “福熙,你是何人老夫心知肚明。”

    眼见着老者望着福熙,淡淡的道:“老夫是谁,想必你亦知晓。”

    福熙没有说话,低垂着眉眼一言不发。

    这老者双目微微眯起,捻着长髯冷声道。

    “你亦是江湖枭雄,为何还与老夫打这等哑谜?!莫非是看不起老夫么?!”

    福熙却依旧没说话,只是垂首不语。

    老者见状不由得有些不耐,缓缓的站起身来冷哼了一声。

    “莫非,你真以为老夫动你不得?!”

    福熙听得此言,才缓缓的抬首。

    却见他面带笑意,声音轻柔无比。

    “翰林院中皆俊杰,老僧不过江湖布衣何有看不起之言?!”

    老者听得这话,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些。

    福熙再次缓缓的垂首,似乎一切都从未变过。

    “老僧说了,来此只是为了了结些许俗缘而已。”

    “庙堂之上,无一不是俊杰。老僧这等凡俗,何敢干犯?!”

    老者听得这些话,不由得眉头再次皱起。

    福熙似乎察觉到了这老者的态度变化,缓缓的抬首。

    那眼神中一片平静:“老僧一脉从老僧师祖传下便不再与庙堂纠葛,只是想偏隅一方而已。”

    “大人当知晓,老僧未有过搏风浪之念……”

    福熙说着,缓缓垂首:“所以,大人请回罢!”

    老者听得此言不由得勃然色变,然而不等他说什么福熙便已经垂首低声道。

    “若大人欲在此处将老僧斩杀,老僧甘之若饴。”

    福熙的话,叫这老者脸色阴晴不定。

    良久之后,这老者才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福熙依旧是那副淡然的脸色,望着窗外的滔滔河水神情淡然。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贴身的小僧才匆匆来报。

    “老祖,嘉悯先生求见。”

    福熙微微一笑,转身颔首。

    没一会儿梁嘉悯踏上了小楼,福熙已经摆开了茶盘开始泡茶。

    这是院子的书房里配备的茶盘,用的是乌金石精雕的达摩坐禅图。

    “寻你了?!”

    先开口的是福熙,梁嘉悯手指轻叩茶盘。

    这据说是那位张小公爷带起来的风潮,如今已经形成了礼仪之一。

    表达的是对斟茶者的敬意。

    “一群垂死挣扎的人呐!居然还妄想成为潮头上的好儿郎……”

    梁嘉悯悠悠一探,望着窗外的滚滚河滔眼中带着微微的困倦。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福熙亦是垂首微叹,他们或许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而是不甘心就这么悄声无息的湮灭,总得是要搏一把的。

    寒窗苦读数十年出来,如今总算是点得翰林富贵在望了。

    然而横空出世的玉螭虎,却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将他们的这一切尽数打断。

    内阁学士出翰林,这原本都已经默契成文了。

    是多少代的老学士们,一点点打磨出来的。

    然而这一切看起来即将要戛然而止,这让他们如何能甘心?!

    “老夫没有想到的是,那位殿下居然敢在这个时候动手!当真是……”

    当真是个酒囊饭袋。

    这话梁嘉悯没有说,福熙颔首微笑。

    “志大才疏,那位殿下这一系当年本就心不甘、情不愿。只是碍于时势,不得不从罢。”

    梁嘉悯没有接话,而是轻抿了一口茶后放下了茶杯。

    “还是准备一番罢!多事之秋,多有些准备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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