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忽然有些后悔,要是自己能够不贪嘴,毒倒陆本炽儿子之后当即带着两人离开,便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而且,现在看来,这麻烦似乎自己无力解决。他只有一双眼睛,分别注意着龚青与张戈的动静,问道:“你也是为刀谱而来?”

    龚青自然不会将实情说出,“陆兄弟乃是龚某人莫逆之交,龚某人自然应当保全他的安危。”

    毒牙玄龟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声之中饱含凄厉与悲凉,“好一个小友,好一个莫逆之交!如此说来,我老头子是注定无法带走陆本炽的儿子了!”

    他这句话说完,龚青立时运起内力,全神贯注,生怕秦牧忽然动手,来个鱼死网破。

    笑归笑,留得青山在的道理,秦牧自然懂得。但到手的鸭子即将飞去,他仍旧释怀不下,临走之前,不忘大放厥词,“今日老头子虽没能带走游龙吟刀的心法,但你们也不要太得意忘形了!此次不同于以往,游龙吟刀的心法是真真切切的现世,引起的轰动远非桃仙谷事件可以比拟的!那些个从不世出的各路好手,皆已蠢蠢欲动,哪怕一些武功低微之流,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夺取心法。留着心法即是留着祸害,你们就等着被暗箭乱刀砍死吧!”

    龚青这才归剑入鞘,笑着摇了摇头,“明知已败,过过口瘾也好。”一边说着,伸手要去触碰陆三川肩膀。右手行过一尺,忽然察觉危机,便赶忙握住剑柄,长剑还来不及出鞘,一只拳峰满是老茧的拳头已停在他面前。

    他并不惊慌。

    “碎石拳”张戈,龚青自然有所耳闻,并且知晓此人刚正不阿清雅澹泊,是个实打实的竹竿子。现下对自己露出敌意,必然是为了保护陆三川。

    他松开握住剑柄的手,拱手行礼,毕恭毕敬地道,“张前辈,敝人龚青,现下是为千行门袁启明做事。陆大侠与敝人有大恩,敝人正是听说栾为因酒醉而泄露了消息,这才特地赶来,所幸有惊无险。”

    张戈冷冷一哼,“为千行门做事?千行门早已遭到灭门,哪里还剩下活口。你以为我久居东篱山庄,便消息闭塞了么?识相的话快滚!”

    张前辈,天下消息甚密,每日堪以万计啊!龚青终究没有将此话说出口。秦牧有句话说的不错,如今的波澜,远不是当初可比拟的,留着陆三川即是留着祸根。如今千行门刚刚起步,自然没有能力去应对滔天巨浪,将陆三川交给张戈,并非坏事。

    龚青便不再多言,复抬手行礼,而后折身大步离去,走出客栈之时,不忘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之上。

    张戈则租了一辆马车,将陆三川与苏青放在车厢之内,自己与车夫坐在老板之上,往十堰东篱山庄行去。

    一路上不是没有遇到埋伏,但多是一些鼠辈,偷偷摸摸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被张戈发现则连滚带爬地跑开。

    张戈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车夫如坐针毡战战兢兢,暗中加快了马车前行的速度。他实在不愿再与这三人同行,但坐在自己身边的中年男子似乎不是自己可以惹得起的...

    张戈自然看得出来,但并未说什么,待到了东篱山庄,他刻意多给了车夫一倍的赏钱,以作补偿。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车夫离去没有多久,即被人杀死在荒郊野外。

    张戈两只肩膀各扛着一人,往厢房走去。路上他有些担心,若是被女儿张玟惜看到,又少不了扰耳根,好在张玟惜此时正在后院与许不知练剑,他毫无阻碍地将两人扛进同一间屋子之中,放在同一张床上。

    上次之所以将两人分开,各住一屋,是因为担心两人并未成亲,自己一片好心兴许会坏了姑娘清誉,但今日再看,这两人定是夫妻无疑。

    这一对年轻夫妻中了毒牙玄龟的毒,也不知道何时能醒。

    张戈坐在桌旁,望着睡在床上的两人,叹了口气。他想过的最坏打算,就是一睡不醒。毒牙玄龟的毒绝非寻常,他并不能够保证,只要时间够久,二人会自然醒来。兴许要解药也说不定。

    后院,张玟惜正与许不知练剑。

    虽然张玟惜要许不知全力以赴,但这个不善言辞的闷葫芦哪里会果真全力以赴,要是伤了自己心爱的姑娘怎么办?因此,只守不攻。

    十余招过后,张玟惜终于觉得无趣,狠狠瞪了许不知一眼,怒道:“我不是叫你全力以赴吗?不要放水!”

    许不知弱弱地答道:“我...我怕伤了你。”

    ...

    张玟惜知晓许不知所言不假,若是他果真全力以赴,自己兴许只能坚持五招...气急败坏之下,她丢了剑,明知张戈可能还未回来,仍是大声嚷嚷着往厢房跑去,“爹!爹!不知哥哥又欺负我!”

    许不知只得赶了上去。

    张戈被女儿的喊声拉回现实,终于还是站起,开门走出,宝贝女儿已在五步之外。

    张玟惜见他回来了,欣喜若狂地迎上去,“爹,你回来啦?”一边探过脑袋,从门缝中望去,试图窥探到一些蛛丝马迹。“屋里有人?是谁?”

    “陆三川。”

    张玟惜登时柳眉倒竖,翻脸比翻书还快,“又是他?爹,你怎么又把他招来了啊!明知道我不喜欢他!”一跺脚,转身即跑。

    张戈没有心思去顾及自己女儿,与许不知说了一句“随我来”,便往书房走去。

    许不知虽然担忧张玟惜,但不敢违抗张戈的命令,只好一边望着张玟惜离去的方向,一边跟着张戈往书房走去。

    进了书房,二人分别在外堂的圆桌旁坐下。

    张戈望着桌面,心思重重,开口的第一句话,便叫许不知措手不及,“不知,你是不是喜欢玟惜?”

    许不知登时红了脸颊,又喜又羞,放在桌子底下、两腿 之间的双手搓了又搓。他点了点头。

    张戈也点了点头,“嗯。往后若是我不在了,玟惜就交给你了。”

    “嗯...嗯?”许不知抬起头,一脸茫然,正待提问,却听张戈说道,“你先去帮我把家乐叫来,而后去陪玟惜吧。”

    许不知虽然心中疑惑不解,但他相信张戈,就像相信自己的父亲。“是。”

    家乐在后院独自一人玩着木珠,听许不知说老爷在书房等他,登时有些惊慌,回忆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是不是要被赶出去了。粗粗回忆一番,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事。

    他收起木珠放入口袋,小跑着去到书房之外,敲了敲门,轻声道:“老爷。”

    家乐稚嫩的声音令张戈很是愉快。但他并没有起身去开门,只是柔声应道,“进来。”

    家乐便推门而入,迈过门槛之后,转身关上门,即不敢再前进半步。

    张戈笑着朝他招了招手,“家乐,过来。”

    家乐此时心跳剧烈,还是鼓起勇气走向像山一样高大的老爷。

    张戈目光柔和,抬手抚摸着家乐脑袋,“家乐,今年几岁了?”

    家乐怯怯答道:“七岁了。”

    “七岁了啊。”张戈一声感慨,不自觉地想起当年,“七岁了啊...还记得前些日子,倒在山庄之外的大哥哥吗?”

    那个陪自己玩木珠的大哥哥吗?家乐登时来了精神,一双眼睛盛放出光芒,“记得!”

    张戈笑了笑,又问:“那你愿不愿意跟那个大哥哥一起生活?”

    家乐笑容骤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汪汪地恳求道,“老爷,不要赶家乐走...家乐以后会更加勤快,会...”

    张戈见如此可爱乖巧的娃娃流了眼泪,甚是心疼,再也不愿坐在凳子上居高临下,在家乐身旁半蹲,替他抹去眼泪,柔声道,“家乐那么乖,老爷怎么会舍得赶家乐走?”

    家乐虽然不再发出“呜呜”的哭泣声了,仍是觉得很伤心,每吸一下鼻子,身子便颤抖一下,“那老爷...那老爷为什么要这样问?”

    张戈望着家乐,望着家乐脸颊两侧尚未褪去的婴儿肥,忍不住抬手去玩弄,“家乐那么可爱,那么乖,若不是逼不得已,老爷怎么会舍得家乐走呢?放心吧,小姐与不知哥哥会陪着家乐的,而且,还有那个大哥哥在,家乐不会孤单的。”

    家乐这才终于彻底止住了哭泣,仰头望着将自己捡来的恩人,颤颤巍巍道:“那老爷呢?”

    张戈笑了,笑得很是温柔。家乐最近在学《诗经》,其中《国风·小戎》之中有一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可能指的就是老爷吧。

    张戈笑道:“老爷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要花很多时间,可能回来的时候,家乐都长大了呢!等家乐长大了,老爷估计就是个驼背老头子了,家乐不会嫌弃驼背老头子吧?”

    家乐摇了摇头,神色很是坚定,“不会的!老爷是家乐的救命恩人,家乐这一辈子都不会嫌弃老爷!”

    “那就好,那就好。”

    家乐忽然发现老爷笑的时候,眼角竟有几道浅浅的皱纹。一、二、三、四,家乐数了数,共有四条。

    张戈又抬手揉了揉家乐圆滚滚的脑袋,似有不舍,“好了,你先去玩吧,到饭点的时候多烧些饭,那个大哥哥又回来了。”

    听见那个玩木珠很厉害的哥哥回来了,家乐立时有了精神。终于可以让那个大哥哥陪我玩了。“是,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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