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目光相碰,想到昨日马场之事,冯霁雯的目光下意识地在他身上不着痕迹地扫了一扫。

    脸还是那张脸,好看的天怒人怨,倒没瞧见什么伤痕。

    右手处却缠了圈儿白色的伤布。

    是护着自己脑袋时受的伤?

    似察觉到了冯霁雯的目光,和珅将原本垂在身侧的右手负到了背后去,动作极自然,看不出一丝刻意来,反而对她微微笑了笑。

    一副丝毫未将昨日之事放在心上的模样。

    他不放在心上,冯霁雯承了他的恩情,却不能装作若无其事。

    “昨日在西郊马场,多谢和公子施以援手。”她口气平和,略带着感激。

    她虽对此人的心计城府颇有些说不出的‘成见’,但一码归一码,别人救了自己总归是事实,故这感激,倒不是装出来的。

    和珅依旧是那副笑微微的温和模样,开口之音如山涧泉水般清润悦耳:“理所应当,分内之事,冯小姐不必言谢。”

    理所应当?

    分内之事?

    冯霁雯眼角轻轻一抽。

    还真是会说话。

    此时,又听冯英廉在一旁意味深长地笑着说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见外的话。”

    得,这个更会说。

    冯英廉语落,还不忘看着自家孙女问道:“刚用罢午饭也不小憩片刻,怎么就出来了?”

    冯霁雯对上冯英廉的眼神,内心深处一阵凌乱。

    这话旁人听着正常,但这眼神却让她即刻心领神会了老爷子真正的含义——就是意指她得知未婚夫来了府里,在后花园儿散步,不顾腰伤让丫鬟扶着过来了呗?

    祖父。你将自家孙女看成这样的颜控真的好吗?

    冯霁雯很想掩面长叹,然余光瞥到祖父身侧站着的少年人,却得见他唇边的笑意莫名更深了些。

    冯霁雯:“……”

    臆想这种病,该不是会传染的罢?

    “上回回京时没见着月牙儿,这一回来,竟真的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不日便要出嫁的大姑娘了。”一位客人出声笑问道:“几年没见着了,月牙儿可还记得我这个叔公了?”

    冯霁雯觉得面前这老人真是可爱。

    他都说是自个儿的叔公了。她岂还有不记得的道理?

    她便装模作样的喊了句叔公。心底却在思忖着这是哪一位叔公。

    头发掺了白的老人看起来同自家祖父差不多年纪,身形生的高大,一看便是习武之人。

    冯霁雯左右没能对上号。一旁的小仙却笑着道:“姑娘昨个儿晚上还念着说阿桂大人回了京,择日待伤好想要去探望呢。”这是个时刻把细致的心思放在自家姑娘身上的好丫鬟。

    阿桂?

    冯霁雯恍然过来。

    原来这就是韶九的祖父,阿桂将军。

    她心底暗道了两句“失敬失敬”。

    阿桂听了小仙的话信以为真,哈哈笑了起来:“难得你这孩子有心。”

    冯霁雯弯唇笑了笑。脸上却微微有些心虚的发热。

    这边,冯英廉已为冯霁雯介绍了另外一名来客。

    “这位是忠勇伯、现任云南提督程大人。”冯英廉笑着说道:“忠勇伯驻守云南。除了述职外几乎不回京的,此番特意赶回来,乃是为了致斋的亲事——”

    程渊与和珅已故去的阿玛乃是知交。

    原来这位便是程渊大人?

    冯霁雯没想到早上才听紫云说起,转眼下午便在此见到真人了。

    这也是位年纪同祖父不相上下的老人。头发亦早早地便掺了白,但却胜在精神抖擞,长眉入鬓。面若刀裁,一双鹰眸犀利有神。同样是沙场之上打磨过的人。阿桂身上多少带着些肃杀气,他有的却是一股说不出的沉敛。

    虽年纪大了,但面容上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颜。

    总之……这是一位长得十分好看的老人。

    冯霁雯默默总结道。

    欸,她这是要被原来的冯霁雯同化的节奏吗?

    颜控这种病,还真的是防不胜防啊。

    ……

    两日后的除夕,当晚下了场大雪。

    冯霁雯欣喜不已,却因腰伤未愈的缘故,没办法跟着冯舒志一起闹除夕。

    但除夕夜还是热热闹闹儿的过去了,守过子时,吃了热腾腾的饺子,冯霁雯心满意足地歇下。

    翌日大年初一清早,她起床后推开窗,却发现窗外立着一尊雪人儿,拿炭灰抹了两个乌溜溜儿的小眼睛,头上还罩了顶瓜皮小帽儿,看起来傻憨傻憨的。

    冯霁雯问是哪里来的,正在外头扫雪的小茶兴冲冲地答说是昨夜她歇下之后,小少爷带着小野子堆出来的。

    冯霁雯不由地笑了。

    倏忽间,又有些不舍。

    可越是不舍,时间似乎便过的越是飞快。

    一直到年十五上元节,京城的年味儿都还是极浓的。

    此时正值乾隆盛世的鼎盛之期,虽皇帝好战,边境时有些星星烽火闪烁,但也远远殃及不到天子脚下的北京城。

    上元节的花灯,蜿蜿蜒蜒地将繁华的京城内外点缀的亮如白昼。

    盘腿坐在临窗炕床上,透过半支起来的雕花窗棂听着耳边不时响起的烟花轰鸣声的冯霁雯,想着此时外头必然十分热闹。

    紫云和韶九他们,定去了灯市上游玩。

    紫云昨日上门时,说了一大堆从别人那儿听来的有关北京城上元灯会的传闻,怎么怎么热闹,怎么怎么好看,不外乎是刻意吊冯霁雯胃口,寻她开心——原因无他,只因三日后便是大婚之日,冯霁雯不便再外出抛头露面。

    冯霁雯扭头看了看一侧梨花小茶几上那覆着一层红布的朱红色大托盘。

    红布下盖着的,是今日刚送过来的崭新嫁衣。

    还有三日啊……

    她在心底默念道。

    ……

    上元等会上。热闹非凡。

    自从西郊马场事件之后,福康安一直没怎么出门儿。

    回想起那日的情形,他尚且觉得无地自容。

    想他好歹也是上过一回战场的人,骑射功夫了得,手底下也降过几匹烈马,到头来怎么就能被自个儿的马给踢昏了过去呢?

    虽然那匹马他回头便让人宰杀了。

    但丢掉的面子,却不是那么容易找得回来的。

    也不知是谁先传出去的消息。他昏迷后醒来。整座京城都知道他在马场被马蹄生生踢昏过去的丑闻了——

    以至于最开始的几日,他总觉得所有人见到他之时的眼神里赫然都写着这样一句话:看,这就是那个被马蹄给踢晕过去的福三爷!

    这突如其来的名誉受损。甚至盖过了阿玛再度押着他上英廉府给冯霁雯道歉所带来的打击与挫败。

    故而他今日之所以鼓起勇气来到了这人流聚集的灯会之上,不消去想,必然是有原因在的。

    他今日不是为的闲逛,而是找人来了。

    金家二小姐在京城名望极高。好友成群,上元节这种日子。向来不会闷在府里的。

    灯市虽大,但用心留意着,总归能碰得着的吧?

    福康安带着小厮穿梭在人群中,目光在四下可见的范围之内满怀希冀地搜寻着。

    然而想见的人一时没能见着。不想见的人却迎面相遇了。

    那彦成与那永成兄弟二人,身后跟着章佳吉菱和紫云,一行四人带着丫鬟正有说有笑地走在灯街上闲逛着。

    一见那彦成。福康安脸色便沉了沉。

    早前咸安宫官学那一架打的,二人至今都未曾说过一句话。

    福康安负起手来往前走。佯装不曾看到那彦成等人。

    而那彦成一行只顾着说话赏灯,却是真的压根儿就没瞧见他……

    “章佳公子!”

    一句惊喜的喊声在福康安背后响起,他皱皱眉下意识地往身后看去。

    只见是伊江阿与和琳二人正朝着此处走来。

    伊江阿没注意到他,带着小厮兴冲冲地往前走,大正月里的天儿,手中竟不忘握着把折扇,为了耍帅,也真是不计代价。

    后面的和琳却是看着了他,自身边经过之时,笑着抬手作了一礼,问候了一句:“福三爷——”

    他与福康安在一个学班里,福康安武试上压他一头,他对福康安是心服口服的。

    不甚在官学中与人来往的福康安对和琳的印象倒也不错,知道他是个极耿直的个性,且为人不爱攀权附贵,同那些阿谀奉承的小人不一样。

    二人偶尔也会切磋切磋武艺骑射,倒是能说得上两句话的。

    可自打从福康安得知和琳的兄长和珅与冯霁雯订了亲之后,连带着对和琳的态度也变得不如从前了。

    此际见他跟自己打招呼,也不过只是淡漠地“嗯”了一声。

    和琳是个粗神经,压根儿觉察不到他与以往有何区别,礼貌地寒暄了两句便追着伊江阿去了。

    福康安干脆掉了头换道而行。

    这边的伊江阿短短工夫内不知怎么又惹到了紫云,一个嬉皮笑脸,一个气的脸色通红,抓过丫鬟手里的花灯就要往伊江阿身上砸。

    伊江阿打开扇面挡住,嬉笑着道:“这花灯多好看,砸坏了岂不可惜?紫云格格真想要打,犯得着用花灯么?来,往这儿打,使劲儿打——”说着,拿扇子指了指自己胸前。

    “厚颜无耻!”紫云暗暗咬牙。

    他这般,谁还要打?

    真打了,岂不成打情骂俏了?

    她“呸”了一声,扭过头去干脆不再看他。

    那彦成无奈看了伊江阿一眼,正待开口警示两句之时,却忽听得身侧的章佳吉菱错愕地道:“……大姐,你怎么出来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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