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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静闻言,眼中神色陡然黯淡许多。

    她何尝不想见十五弟。

    只是她比和恪要好些,她一月前,曾是见过他一回的。

    那还是她实在放心不下十五弟,找到了老佛爷那里,求来了一道懿旨,才勉强进了阿哥所探望。

    却因此再度得罪了景仁宫里的嘉贵妃。

    她倒不怕得罪,她怕的是嘉贵妃会变本加厉地去亏待十五弟。

    这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

    而算一算小九儿上次见到十五弟,却已是宫中办年宴时,十五弟以皇子的身份出席……至今已时隔三个多月。

    思及此处,和静心底一阵难言的苦涩去嘲讽。

    皇家真是个不简单的地方。

    不简单到,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之间欲见上一面,竟堪比登天还难。

    “九姐姐,咱们就去看看十五弟吧?”和恪还在拉着她的手,满面的期冀与央求。

    她实在是想十五弟了。

    对上她清澈期待的眸子,和静握了握手指,沉默了片刻之后,隔着窗棂往外看去。

    “好不好呀?”和恪催问道。

    “好。”

    和静转回头来,对她微一点头,答应了下来。

    和恪一双眼睛顿时明亮起来,噌地一下便坐直了身子。

    和静却忙地按住了她半边肩膀,摇着头道:“今日太晚了,这个时辰,想必十五弟已经歇下了。明日再带你过去。”

    和恪犹豫了一下,有些失望,却也未再坚持,只是道:“那明日一早咱们跟老祖宗请过安便过去看他吧?”

    和静点头应允下来。

    和恪面上这才重新展露了笑意,一把抱住和静的身子,撒娇道:“那我今晚不走了,跟九姐姐睡。”

    这是不大合规矩的。

    循规蹈矩的和静下意识地便要开口拒绝。让宫女送她回去歇着。然一侧的祁嬷嬷却开口含笑说道:“外头雨大,九公主回去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瞧她也累了。不如就留在毓庆宫里歇上一晚吧。”

    她之前是伺候在令妃身边的人,同袁夫人一样皆是令妃的心腹宫女,是看着和静和恪两姐妹一点点长大的,自是希望姐妹二人能够多亲近一些。

    在这深宫之中。有人原因同你亲近,本就是一件极宝贵的事情了。

    至于那些不痛不痒的规矩。偶尔不去理会一回,也无伤大雅。

    “是啊是啊,我的脚都酸了……”和恪顺着祁嬷嬷的话扮起了可怜。

    和静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在她额头上点了点。

    “下不为例。”

    ……

    翌日。天色放晴。

    雨后初霁的空气清新怡人,尚且稀薄的晨光打在经过雨水洗刷的的树叶上,油绿如新。

    冯霁雯早早地起了身。去前院跟太妃请过安,便熟稔地爬上了太妃的炕床。盘腿对着炕桌上的棋谱,埋头继续抄写起来。

    见她如此用功,经昨天大半日的消磨,抄写棋谱的热情竟然也没有被打击到,不免就生出了几分疑惑来。

    “你抄这棋谱究竟何用?”

    分明是个不下棋的人。

    冯霁雯闻言笔下一顿,一时不知该怎回答这个问题。

    她不愿对太妃撒谎,但若是说了,必然要被追问。

    太妃却将她的沉默当作了心虚的表现。

    “你莫不是要抄了拿去换钱吧?”况太妃一脸严肃地说道:“若是如此,你最好还是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吧。”这棋谱对她而言不光是辟邪的作用,纵然是拿去送人,也不可用作交易买卖。

    冯霁雯愕然抬首。

    她看着况太妃,一脸恍然道:“这真是个赚钱的好门路,您说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况太妃闻言眉心立即皱起。

    眼见她要发火,冯霁雯连忙露出笑意补救道:“我同您说着玩儿的呢,我虽没什么觉悟追求,但还不至于将您的珍藏之物抄下拿来换钱……”

    这都把她想成什么人了?

    她得有多缺钱啊?

    还有,她分明都这样解释了,太妃为什么还要拿这种半信半疑的眼光看着她?

    “那你打算用来作何?”太妃一副要执意问到底的口气。

    冯霁雯只好如实道:“我是抄来准备送人的。”

    她虽不爱下棋,但家里却有人喜欢。

    “送人?”况太妃看着她问道。

    “前日里我做了件蠢事,险些惹了祸,是他帮着解决的,我心下有些过意不去,就思忖着要表一表谢意。可我又实在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谢礼来,便只有试着投其所好了。”冯霁雯尽量完整却委婉地表达着。

    她实在怕太妃会追问她都干了什么蠢事。

    阿炎那件事若叫太妃知晓了,少不得又要骂她没脑子了。

    况太妃正要发问,却听玉嬷嬷由外间走了进来道:“早饭备好了,太妃和太太趁热用罢。”

    太妃的注意力得到转移,再加之她觉得冯霁雯做过的蠢事实在太多,她并没有太多兴趣去听,而事情又得到了解决,于是不问也罢。

    冯霁雯心底对玉嬷嬷的出现一阵感激涕零。

    静云庵里的早饭是一贯的清淡简单。

    但由况太妃陪着,纵然食不言,冯霁雯还是觉得极自在极舒心。

    望着从夹菜到咀嚼的动作无一处不透着优雅的况太妃,冯霁雯由衷地想——如果可以,她真想一辈子都和太妃还有祖父和舒志生活在一起才好。

    ……

    同一刻,景仁宫内。

    景仁宫耳殿中,一名太监正躬着身子跪伏在地上。

    殿中烧着地龙。他却在瑟瑟发抖。

    “连区区两个小姑娘都拦她们不住,还敢来见本宫!”

    坐在玫瑰椅上的嘉贵妃一改素日平和,脸上一片阴云密布之色。

    那太监闻言抬起脸来,抬手便“啪啪”自扇了两记响亮的耳光,战栗着声音道:“底下的小太监们扛不住吓,听得七公主发怒,便没了主意。这才放了人进去!可此事说破了天。也是奴才的不是,还请贵妃娘娘重重责罚!”

    这年约四十五岁上下,生了满脸横肉的太监是阿哥所里总管李大喜。

    “罚你?”嘉贵妃重重冷哼了一声。声音沉的令人心惊:“今日倘若真让她们两个闯了进去,你可知后果有多严重!到时哪里还轮得到本宫来罚你,万岁爷只怕早就要摘了你的脑袋了!”

    李大喜面上虚汗如豆,口中喏喏地应着:“是。是……”

    “你看管不周,让十五阿哥假扮小太监偷溜了出宫。至今也没有音讯,本宫好意帮你遮掩隐瞒,你倒是好,连一个小小的阿哥所也顾不好!”嘉贵妃厉声道:“此番七公主虽被及时阻拦住。可心中难免会有所察觉,她一旦生了疑心,见不着十五阿哥定不会消除——若再有下次。纵是本宫只怕也难再帮你了!”

    “娘娘可不能不管奴才啊!”李大喜冲着嘉贵妃一阵磕头。

    他如今这条命可就在这位主子娘娘手里头捏着了!

    “磕什么磕!”嘉贵妃呵斥道:“再磕破了头从我这儿出去,旁人瞧见了指不定又要对今日阿哥所之事多心了!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生怕别人疑心不到本宫头上来吗?”

    “是,娘娘训饬的是!是奴才愚钝,是奴才愚钝……”李大喜拿袖子抹了把脸上黏稠的汗水,不敢有丝毫停顿地说道:“奴才跟娘娘保证,再不会有下次了!奴才还盼着留着这条贱命,等着娘娘早日将十五爷寻回,当面儿跟十五爷谢罪呢……待娘娘早日把十五爷接回来,再将奴才千刀万剐也不迟!”

    “这种时候还说这种体面话给谁听呢。”嘉贵妃觑了他一眼,面上怒气似有消减:“皇子私自出宫,乃是捅破了天的大事。十五阿哥又是本宫看着长大的,他如今流落在外,本宫比你更要心急如焚——只是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慌乱,万一在十五阿哥回宫前露了马脚出来,你头上是要再加一等蓄意欺君的死罪!”

    “奴才省的!”

    “今日之事且放一放,本宫暂不罚你。七公主那边本宫也自有安抚之法,你且将阿哥所里的事情料理干净了,别再出任何岔子!”

    李大喜一阵千恩万谢,连声应“是”,垂首退行出了耳殿。

    迈出景仁宫大门儿的那一刻,他脚下倏地一软,堪堪扶着一旁宝柱方才稳住身形。

    十五阿哥偷溜了出宫,一整月来杳无音讯……

    他这条命随时都有丢掉的可能!

    “这个李大喜,办事真是不得力。”耳殿中,嘉贵妃身侧伺候着的心腹大宫女远芝皱眉说道。

    “他办事若是得力,十五阿哥还怎么能够跑的出去。”嘉贵妃冷笑着说道:“说到此处,本宫还得好好谢他一谢呢!”

    “娘娘说的是。”远芝道:“只是今日之事若传到皇上耳中,不知是否会引起麻烦来?为防届时这把火烧到娘娘身上来,娘娘还是趁早将这李大喜给推出去罢?”

    “急什么。”嘉贵妃微微眯起了眸子,伸手端起半温的茶盏:“现在这个时候将事情禀给皇上,你说这生死未卜的小十五到底是回宫还是不回宫?”

    “奴婢只是担心万岁爷若是提早得知了此事,却不是从娘娘口中听闻,到时纵然有李大喜担责,只怕万岁爷也会怪罪娘娘您对十五阿哥看护不周……”

    嘉贵妃垂下眼睑吃茶。

    “那也决不能让他活着回来——”

    既然是他自己跑出去的,那就用不着再回来了。

    她等这么久,极不容易等到这样一个千载难逢,送上门儿来动手的好机会,焉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弃?

    只是这孩子命贱的可以。让他躲过一次之后,竟不知藏身到了何处,迟迟找他不到。

    不知是死是活。

    但纵是死了,她也要找到尸体才能安心。

    此时,忽有宫女来禀,道是十一阿哥前来请安。

    嘉贵妃微微抿起半边嘴角,掩去眼底的狠戾之气。

    “让他进来吧。”她含笑道。

    ……

    冯霁雯在静云庵又抄了半日棋谱。

    抄完之后。已是午时。于是又顺水推舟地在静云庵里厚颜多蹭了一顿午斋。

    用罢午饭,同太妃说了会儿话,方才动身回城。

    回到驴肉胡同时。家中除了下人之外空无一人。

    除她之外的两位主子爷,一个在咸安宫官学上课,一个在宫中当差,都不到回家的时辰。

    冯霁雯回了椿院。换了身儿舒适的中衣,倒头先睡了一觉。

    抄棋谱这种活儿不光费体力。更费脑力与注意力,人长时间处于注意力极度集中的状态中,一旦松懈下来,是最容易感到精神疲惫的。

    秦嫫还当她是昨夜在静云庵里不曾睡好。恐她睡不安稳,便叫丫鬟们连同着自己都退了出去,只留了个小醒守在一旁看着。

    冯霁雯这一觉直是睡了一个半时辰有余。

    醒后洗了把脸。果然觉得精神好了许多。

    “太太今日还要练字儿吗?”小仙替她梳通着头发,一面笑着问道。

    冯霁雯扭了扭有些酸疼的手腕。

    “今日便不练了。”

    字不能练。便唯有看书来打发时间。

    冯霁雯从英廉府里带来的书已经看完,近日来看得多是书房中和珅的藏书。

    她由近及远地了解着这个时空里的历史走向,近来读到了唐朝。

    她按着和珅分类摆放书籍的习惯在书架中找了找,杂书发现了几本,却未找着一本唐朝的完整正史。

    按理来说,这藏书颇多的书房中该是有的才对。

    冯霁雯站在约有两人高的书架前,仰着头往上看。

    会不会是放在上面的格子里了?

    她余光瞥见书架旁侧竖着的一张轻巧竹梯,想是用来打扫书架时所用,便将其搬移了过来,斜倚在靠墙的书架前,提起裙角踩了上去。

    在书架最上一层的格子中,果然找着了她要看的书。

    她信手翻开了几页来看。

    书卷已有些陈旧,但一丝缺角也无,书页每一张都整整齐齐,没有任何褶皱痕迹。

    这书房的主人是个爱书癖兼收藏癖,据说最忍不得有缺角或破损的书籍,哪怕是字帖也不行。

    冯霁雯忽而想到去年冬日,她冒雪出门儿找鲜于枢的书帖,他大方相让的情形。

    这间隙,隐约有脚步声靠近。

    冯霁雯下了竹梯来。

    上上下下一路稳妥,却在眼见要踩到最后第二节时出了差错——

    她行事谨慎,竹梯摆放的位置和角度都十分稳当,只是坏在她此时脚下不慎踩到了自己的裙角,一番作力之下,极难稳得住身形。

    虽离地面已不算高,可真摔下去必然也是有得疼的!

    冯霁雯来不及叫出声,就觉向后仰去的身子被人自腰身后给一把扶抱住了。

    “夫人小心。”

    清越平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之意,在身后咫尺处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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