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如此。”他似是松了口气一般。

    虽是没能等到肯定的回答,但既不是否定,也算是一桩好事。

    却又有些无法避免的不安,是以又道:“我若行有差错之时,夫人切记要时时提醒,我着实不愿见因我之故,致使日后我与夫人难以白首。”

    那样的结果,是他想也不愿去想的。

    见他如此小心翼翼,甚至是患得患失,冯霁雯心底一时被暖得发涩。

    不知为何,她忽然之间就放心了。

    面对这样的他,她竟半点再也不为日后而感到担忧了。

    她相信这样的他,必然不会做出让她担惊受怕之事。

    退一万步说,正如他方才所言,倘若他行有差错之时,尚有她在身边提醒叮咛——

    人非圣贤,免不了会有头脑发昏被利益权势蒙蔽双眼的时候,但只要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擅于自省其身,再有人悉心相待相伴,二人日复一日地相互扶持着,所走的路总归不会偏到哪里去的。

    一时间,冯霁雯只觉眼前一片光明,对未来亦是充满了信心。

    “无论日后如何,我只盼着爷能够谨记今日所言。”她伏在他胸前,认认真真地说道。

    他笑着应道:“我必不叫夫人失望。”

    垂眼望着怀中之人,他只觉一颗心被填得满满的。

    隐约间,又有一种极微妙的意识——仿佛是连自己也觉察到,自己未来要走的路,同原本注定好的那一条,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想起昨晚她反复的印证询问:他可有想过要做一位贪官。

    他自然是不曾想过的。

    这问题看似有些好笑,可若认真客观地设想一番,依照他一贯‘不在明面上得罪人’以及‘为皇上排忧解难’的作风来看,却是极有可能之事——贪与贪之间,亦有许多不同,他许会为求将差事办得一丝纰漏也无,或是迎合朝政风气,而将越走越偏,最终成为她口中所说的‘贪官’之流。

    但他又极其理智谨慎。

    若真要‘贪’,必然是要贪的一丝弱处也无,叫人抓不住半点把柄。

    所以眼下,这条路他必然是走不通的了。

    因为,他已是成了一个有弱点、有软肋的寻常人。

    这种改变,自遇到她开始,似乎便已经注定了。

    这时他才陡然意识到,原本陌不相识的两个人,走到了一起之后,竟足以将对方的命运轨迹都完全改变。

    这种彼此之间所带来的影响,怕是天地间最深不可测的力量了。

    她的出现于他而言,堪称救赎——抛开命运,更作用在灵魂深处。

    他究竟何其有幸,方能得她横越这数百年的时光,来与他相见相伴。

    ……

    “我说怎么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原来背后还有这么一只黑手。”

    景仁宫中,嘉贵妃挥手屏退了前来报信之人,后冷笑着说道:“这个冯氏,倒是让本宫越发刮目相看了——她竟还懂得借刀杀人,先发制人了。”

    “先前娘娘当真是低估她了。”嬷嬷在一旁沉声道:“再这么拖下去,即便她找不到为英廉府洗脱冤屈的证据,只怕也要给娘娘带来莫大的麻烦。”

    金二小姐之事,虽远远不足以动摇景仁宫的根本,皇上也不可能如何大肆发落十一阿哥,但对景仁宫的成见,必然是会不可避免地再次加深。

    同皇上离了心,那才是最可怕的。

    “是你太高估她了。”嘉贵妃却是道。

    她眼中闪着一缕冷芒,徐徐地说道:“单凭她一人,冯英廉之事已足够她焦头烂额的了,哪里还能有多余的心思和手段来顾及其它。”

    “娘娘的意思是……”

    嘉贵妃冷笑了一声。

    “怕就怕是那和珅,也要不识抬举地掺和进来了。”

    亏她还一直觉得他是个擅于明辨形势的聪明人,眼下看,不过也只是个螳臂当车的蠢货而已。

    ……

    马车行过最后一条蜿蜒的山路,终在山脚下的静云庵门前缓缓停了下来。

    冯霁雯被小仙扶着下了马车来,刚得站稳,抬头一看,便觉眼前一片翠绿之色。

    仲春时节,正值万物勃发之际,静云庵门前的两株银杏树,树冠一日日地延展着,小扇子似的树叶层层叠叠地铺在枝头,时隔数日再来看,又已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冯霁雯站在树下凝神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眼睛被枝叶间洒漏下来的阳光刺得有些不舒服了,方才移开了视线。

    她是自天牢看罢了老爷子之后再行赶过来的,故而眼下的心情,并称不上明朗。

    而待见到况太妃之后,原本刚被调节一二的心绪,一时又不得放松了。

    太妃病了。

    且就躺在榻上,盖了条薄毯,微有些泛白的唇,和随意拢起的发髻,使精神看起来十分地不济。

    “这是怎么了?前几日来,您不是还好好地?”约是觉得太妃不大会细致地回答自己,冯霁雯又转头向玉嬷嬷问:“太妃是何处不适?”

    玉嬷嬷先是看了况太妃一眼,适才面色平常地答道:“起初只是偶感风寒,因未及时服药,这才加重了。眼下这两日正是病气儿最重的时候,待过了明日,应便能好转了。”

    冯霁雯听了却不大相信。

    风寒这种病,谁都会得,太妃往前也曾得过,可她就没瞧见太妃哪回染了风寒之时,竟会这般‘放纵’自己的,不仅松懈了穿衣打扮,竟连见人都干脆躺在了榻上不起身了。

    “当真是风寒吗?您可别瞒我。”这须臾间,冯霁雯已脑补良多。

    “谁有这个闲工夫瞒你。”太妃瞥她一眼,冷冷地说道。

    冯霁雯听完松了口气,悻悻然地“哦”了一声。

    这鼻音重得,确是重度风寒无疑了。

    而至于况太妃何故会因这区区风寒便置往日‘头可断血可流,形象不能抛’的原则于不顾,确有着其它的内情在。

    净槐死了。

    这是小茶从厨房的仆妇口中得来的消息。

    冯霁雯有些惊愕。

    “净槐本也被太妃养了十余年了,在猫儿的年纪里算一算,这日子确实是该到头儿了。”小茶叹道:“可当真没瞧出来,太妃私下里竟是这般地重感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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