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乾隆脸色巨变,眼睛却看向了永琰。

    “十五阿哥一人独居于阿哥所内,嘉贵妃对其百般苛待迫害,阿哥冒险逃出宫去,臣、臣曾是见过的,只是当时情势复杂,十五阿哥失了音讯,臣也是苦寻无果……竟不知阿哥一个势单力薄的孩子,当时孤身一人在宫外是如何躲过迫害的啊!”

    他说着,已是痛心疾首到老泪纵横。

    众人的脸色变了又变。

    谋害皇子,这可是死罪!

    “永琰,魏清泰所言可属实?”乾隆忍怒问道。

    “回皇阿玛,确有此事。”再谈及那场凶险,永琰此时脸上并无过多的情绪波动,只垂着头道:“儿臣在宫外遭暗卫一路追杀,幸得和太太与和大人所救,收留多日,复才保住一条性命。”

    竟还有过这样的事情!

    众臣面露惊色。

    “……怎从未与朕提起!”不知是身体不适之故,还是其它,乾隆的脸色此时有些发白。

    “儿臣没有证据,不敢贸然开口。”

    乾隆从他的语气中竟听不出一丝委屈来。

    原来所谓的贪玩出宫,跳入护城河中为他捡玉扳指,这些说辞和冒险的行径……全都是为了能够顺利回宫。

    且隐忍至今,竟能做到只字不发。

    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心性,到底是如何磨砺出来的。

    他有些不敢再想下去,因为从头到尾,他这个做阿玛的都一无所知。

    好一个金佳氏!

    毒杀他的妃嫔,残害他的大臣,勾结反贼入宫行刺,害得太后受惊猝崩,还欲暗杀他的儿子……!

    而这些只怕还只是冰山一角。

    他竟不知多年以来枕边躺着的竟是一个如此恶毒可怕的女人!

    于敏中脸上的惊惶已经掩盖不住,他跪着近乎失态地向御阶前扑了几步,慌乱地道:“皇、皇上……臣与金简不同,他为嘉贵妃嫡亲的兄长,自是甘愿与十一阿哥共谋!可臣只是一个外人啊,对嘉贵妃所为,多数并不知情!臣当初也是受金简所迫,不得已之下才误上贼船!所作所为,也皆是金简授意,无力与之抗衡唯有顺从啊!”

    “至于嘉贵妃暗害十五阿哥一事,臣当真丝毫不知,哪怕有半分察觉,必然也不敢隐瞒皇上!”

    他脸上的悔恨全然不似作假。

    金简狠狠地咬了咬牙。

    见于敏中还在往前扑,高云从惊道:“还不快将他拦下!”

    “皇上,请您看在臣这些年来尽忠职守的份儿上,饶臣一条性命!臣定当知无不言啊皇上!”于敏中被几名太监抓住了臂膀,仍苦苦求道。

    挣扎间,官帽坠地,面目惊惶狼狈。

    乾隆脸色铁青。

    “将他押下去!”

    一时之间,气氛紧张不安到了极点,金简余光瞥见满面惧色的李怀志等人,即刻硬着头皮迎上前道:“皇上,事情尚未查证之前,岂能……”

    “还要怎么查!”

    乾隆蓦地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似乎压制至今的情绪于此时顷刻间爆发了来。

    他豁然起身,龙案上的奏折、笔墨朱砂、砚台笔架,并着茶盏全被拂袖挥了出去!

    “噼啪!”、“哐当!”地崩砸得到处都是。

    乾隆近日来越发削瘦的脸上颧骨突出,此刻双眸中杀意毕现,浑身冷厉让人不敢直视。

    大臣宫女内监,除了况太妃之外,顿时跪了一殿。

    乾隆伸手指着和珅、冯霁雯、程渊、九瑛、钱沣、永琰等人,最后点向金简,诘问道:“事到如今,于敏中已然全部交待了,你却还不认罪!怎么,还盼着你们效忠的主子想法子替你开罪不成!还是说,西苑之变再演,想将朕都除之后快!”

    “臣不敢!臣不敢!臣万死不敢呐!”金简用力地叩头,通身上下,纵连十指皆在战栗不止。

    “朕当真想不出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的!”

    乾隆暴喝间,原本僵直的身体陡然一倾,双手重重地顿在龙案之上,陡然吐出了一口猩红的鲜血。

    众人大惊失色。

    “皇上!”

    “快,快扶皇上去内殿!”高云从急急忙忙地指挥道:“都傻跪着做什么,请太医啊!速请太医前来!”

    养心殿内众人手忙脚乱,一时乱作一通。

    跪了一地的臣子却不敢擅自起身。

    数名太医急急赶来,被太监们蜂拥着进了内殿。

    半柱香的时辰过去,众人直跪得双腿麻木,腰背俱疼之际,终于得见高云从自内殿之中走了出来。

    “高公公,皇上无碍吧!”

    阿桂连忙带头问道。

    “太医看罢了,皇上方才是急火攻心,激着了一直未好全的旧疾,待开了药方好生调理一番,并无大碍。”高云从扬声说道:“陛下说了,列位大人都甭跪着了,快起身吧。”

    得了准话,众人方才接连起身,年纪稍大些的,相互也都搀了起来。

    可金简等人却哪里敢起。

    同样九瑛与玉嬷嬷也跪在原处未动。

    这阵势倒像是有罪的跪,无罪的起,冯霁雯早已跪得双脚麻痹了,自认也算无罪行列里的一个,本想站起来,可扭头一看——永琰不知为何,竟也没起来。

    她便偷偷看了和珅一眼。

    得见她的眼神,和珅不禁弯了弯嘴角。

    他先站起身来,再伸出一条手臂让冯霁雯靠着,另一只手臂则将她扶起。

    王杰将他的举动看在眼中,一时都不知该怎么说……

    虽说大局已明,可结果还没定呢,皇上也没说赦他的罪,他好歹也还是个与此案有关之人,怎此时瞧着这做派倒像是‘无事一身轻’的模样了?

    钱沣都还不肯起呢,他却连个样子都懒得装了!

    有时候看这人吧,狡猾周全,谦虚得过分,又从不张扬,力求安稳,所以即便旁人看不惯他的阿谀奉承,可几乎一丝纰漏也让人挑不出来。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有时偏偏又是‘格外地没有眼色’,与他素来的行事作风全然不符。

    譬如冯英廉一案。

    至今王杰也想不明白他为何会主动掺和进来。

    常人可能会,可和珅……怎么瞧怎么都不像是那种舍己为人的主儿。

    但他却真的这么做了,还几番险些将命都搭进去。

    再比如眼下,他这个帮忙的人都还跪着不敢起呢,他身为漩涡的中心却扶着自家夫人站起来了,可真是无比矛盾的一个人!

    什么?

    竟然还风轻云淡地蹲下了身,给冯氏揉小腿?

    这里可是养心殿!

    他好歹也是、也曾是个军机大臣!

    王杰摇了摇头,暗道了声“有伤风化”,立即错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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