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英廉满脸恍然地“哦!”了一声。

    怪不得他隐约觉得这位程太太看着眼熟,不像是个‘新人’,原来就是原来的程太太啊。

    他半清醒半糊涂地想。

    霁月园外,冯霁雯与和珅一起送程渊夫妇二人上了马车。

    和珅跟程渊单独说着话,冯霁雯则拉着程太太的手道别。

    “别哭哭啼啼的,又非是日后再也见不着了。”程太太将话撂在了前头。

    冯霁雯点着头,将一丝泪意憋了回去,笑眯眯地道:“这是好事,高兴还来不及呢。”

    然后她就见程太太微微红了脸。

    冯霁雯抿着嘴笑。

    这几日来皆是如此,只要她稍稍提及她与程世伯之间的话,必能见着昔日的冰山美人满眼闪躲地红着脸。

    见她有些着恼的迹象,冯霁雯赶忙笑着岔开话题。

    “待到了落脚的地方,您可要记得让人送信回来啊。”

    他们只说出京,尚未定下落脚的地方。

    程世伯说了,想多带自家夫人瞧一瞧各处山河美景,只待夫人觉得哪处入了眼,便在哪处安定下来。

    程太太应了句“嗯”,由婆子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内,早有安儿的奶娘贾嫫抱着安儿坐在里面。

    “安儿,快跟夫人辞别。”奶娘笑着逗弄着一身粉衣的小孩子。

    孩子已能听得懂一些简单的话语,闻言就冲冯霁雯奋力地挥舞着双手。

    冯霁雯笑着抬手回应她,又再三交代了奶娘路上好生照看。

    奶娘一一应下来。

    冯霁雯心里清楚用不着她交代,贾嫫必然也能将安儿事无巨细地照料妥当。

    贾嫫今年不过三十岁出头,因家中贫苦,一直做工填补家中,耽误了嫁人,几年前才嫁给了一位屠夫作续弦,当初她被请来帮忙照看安儿之时,家中有一个同安儿差不多大小的女儿。

    只是那孩子天生体弱,又有胎里带出来的重疾,自出生起没少耗银子,孩子的爹几番将孩子丢弃不成,便常对贾嫫非打即骂,即便冯霁雯后来得知此事之后,明里暗里没少帮衬着,但孩子最后还是没能保住。

    自那后,贾嫫更将全部的心思放在了安儿身上。

    后来霁月园出事,冯霁雯迫不得已将安儿送去了静云庵,这孩子竟一来二去地跟程太太亲近了起来,直至前日里,她抱着程太太不肯撒手,被程渊瞧见了,跟和珅了解到孩子的身世之后,便生出了收养的心思来。

    冯霁雯试探了程太太的意思,见她只是嘴硬道孩子麻烦,却并不拒绝,心里也就有了数儿。

    人到了年纪,总想有个孩子呆在身边,闹一些也是好的。

    此事敲定下来之后,贾嫫立即找到了冯霁雯跟前,磕头求着冯霁雯询问能否让她一并跟着程渊夫妇,继续照料孩子。

    冯霁雯告知她程渊夫妇尚不知在何处落脚,兴许远在京城千里之外,她却也毫不犹豫。

    她没了孩子,丈夫德行不堪,据说暗地里已经勾搭上了一个寡|妇,如今若有机会离开京城这片伤心地,她求之不得。

    冯霁雯再三思索,到底答应了下来。

    此行路途遥远,安儿身边能有贾嫫照看自然再稳妥不过。

    至于贾嫫的家事,她既已下定了决心,主仆一场的份儿上,若能帮一把便帮一把吧——

    是以,次日便逮着了那人跟贾嫫一同上县衙按指押公证和离,此人欺软怕硬,心知贾嫫背后有和珅撑腰,连一句难听话都不敢讲,半字条件也没敢提,从头到尾只管如鹌鹑一般缩头缩脑地事事照做。

    将此事了结之后,贾嫫又来跟冯霁雯磕头表谢,紧接着连夜将行李收拾好,今日便动身了。

    程渊上了马。

    马车帘被放下前,冯霁雯又叮嘱着:“……尽早送信。”

    程太太叹了口气。

    “从昨日到现在,你说了至少也有十遍了。”

    冯霁雯挤出一丝笑意来,“这不是怕您忘了么……”

    “啰嗦。”

    程太太似十分无奈地留下两个字,便让人放下了帘子。

    马车缓缓驶动。

    冯霁雯的眼睛一寸寸紧紧跟着马车一起移动。

    渐渐湿润的视线中,忽而得见一侧的车窗被从里面推开了来,程太太从中伸出了半个头来,对她喊道:“……起风了,快回去吧。”

    冯霁雯愣了一瞬。

    她看不清太妃的神情,但这声音分明是有些强撑不住的哽咽。

    而且,这在马车里将脑袋探出来,还喊着说话的人……可真的半点都不像太妃啊。

    用太妃往前的话说,这叫有失仪态,会遭人耻笑的。

    看来太妃真的已经不在了……

    秦云之的影子这些年可能也没磨得八九不离十了,但这都不要紧,于当下而言,只要她能做‘自己’,便是极好极好的事情了……

    冯霁雯眼眶一热,马车临出胡同前,赶忙又快步向前送了几步,冲那消失的马车挥了挥手。

    ……

    晚间,冯霁雯在春江居陪着冯英廉下棋。

    说是下棋,冯英廉也是一时清醒一时糊涂,还得让冯舒志充当先生在一旁帮忙指点着。

    冯霁雯笑话冯舒志是狗头军师,惹得他好胜心上头,非要帮着冯英廉赢上一把不可。

    偏偏冯英廉还不愿听他指挥,很有自己的主见,一来二去,一盘棋下得可谓不忍直视。

    洛河说过,多帮着开动脑筋有助于恢复,姐弟俩便也就每日不厌其烦。

    只是半局棋还没闹完,那边忽然来了丫鬟前来通禀——

    “夫人,有一位自称是宫里来的人,急着要求见夫人。”

    冯霁雯捕捉到‘急着’两字,当即就起了身,不敢耽误地往花厅赶了过去。

    来人一身宫女打扮,冯霁雯来时她正心急如焚地往厅外不停盼顾,待一瞧见冯霁雯,立即‘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奴婢给和夫人请安!”

    不及冯霁雯发问,急得满头大汗的宫女便迫不及待地说道:“奴婢是应亭轩中惇嫔娘娘身边儿伺候着的!我家娘娘产期本估算在下月中旬,可今日突发阵痛,阳水不止,眼见便要生产,竟比预料中的足足提早了二十日有余!且又遇上了难产,眼下已经足足疼了五六个时辰却还迟迟不见胎儿出来!”

    冯霁雯听得脸色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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