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椿楼三个大字,是和珅亲自题的。

    大到大门外高高悬着的“和第”,小到各院各堂,乃至园中亭阁楼榭之名,也皆是夫妻二人的手笔,从取名到题字,再到工匠雕刻挂匾,直耗了许多日的功夫。

    名人名字自是也能求得来,但如此却也有别样的意义在。

    秋高气爽,冯霁雯闲来无事之时,和珅若不在府中,她常常在萃锦园里一呆便是半日。

    赏景也好,看书、纳凉也罢,或是在摆了软榻的水榭中小憩,日子过得很是闲适安逸。

    偶尔冯英廉也会带着冯舒志过来,冯舒志时而在此小住几日,多是跟冯霁雯请教书法,和珅若得了闲,也偶尔教授他一些简单易懂的诗词学术,冯舒志学得认真,是在准备两年之后年满十三,便考入咸安宫官学。

    五日前,洛河带着半夏前来辞别,动身回了江南扬州。

    在这之前,两家坐下来仔细地商议过定亲之事,洛河并不想让女儿太快出嫁,和珅的意思便是先定聘,待和琳明年从咸安宫官学肄业再成亲。

    洛河点头同意了,只说待他回了扬州处理完族中之事,商议好纳吉之日,再另行让人回信通知。

    和珅派了十余名得力的护卫扮成小厮仆人护送洛家父女,洛河推辞一番,见和珅坚持,便也就把人给带上了。

    冯霁雯又另外亲自替半夏挑了两个手脚麻利的丫头一同上路。

    临走之前,和琳与半夏依依惜别,约定了每隔十日便要写一封信告知对方自己的近况如何。

    即便如此,半夏走后,和琳仍是失落了好几日。

    然而重整了心绪之后,倒更显得精神百倍,不但更加用心地习武练习骑射,就连读书也不似从前那般觉得脑壳痛了。

    他要争气,也要成为家中的顶梁柱,替大哥分忧,日后更要做一个称职有担当有能力的丈夫。

    “和琳那小子跟着了魔一样,成日除了在官学里读书,就是练骑射,我一连许多日找他出去吃酒,他都不愿出来!”

    和第前院嘉乐堂中,伊江阿挥着折扇说道。

    “希斋如今也是定了亲的人了,自然跟你不同。”和珅似笑非笑地道。

    “怎么着,欺负我找不着媳妇?”伊江阿笑了一声,大有一种成功避开好友奚落的得意之感,说道:“实不相瞒啊,我阿玛已经答应我去奉恩辅国公府提亲了——”

    和珅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你不回云南了?”

    一旁静静吃茶一直没说话的冯霁雯听到消息,也是倍感惊讶,当即也不由佯装正色问道:“你当初不是说待在战场上建了军功,自立门户,再求娶紫云吗?”

    当初紫云跟于家退亲,又拒绝了刘家,一时惹了无数说不清的风言风语,因此回了广东。

    伊江阿这边也因为搅黄了家中安排的亲事,被永贵险些打断了一条腿,更别提是他后来提起要娶紫云过门,险些被逐出家门的事情了——

    紫云出京的那一日,伊江阿亲自去送,又单方面地立下一定要凭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番作为来,风风光光地将紫云娶回来的承诺。

    他在云南倒也呆了一段时日,只是非但没立了什么功,还常常聚集士兵小赌,或是唆使三五人擅离职守去城中听个曲儿什么的……

    果然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

    总而言之,因为爱情发愤图强最终成就一番大业的故事,在现实中并不常见。

    看着和珅夫妻二人一副看热闹的神色,伊江阿一口茶水险些没把自己给呛住。

    他咳了一声,道:“俗话说得好,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想当初和兄迎娶嫂子进门儿的时候,比我还不如呢!是不是这个理儿?”

    又道什么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不是个安身立业的好去处。

    现在云南边境太平,又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还在留在京城好,他有人脉,有银子,想干点儿什么干不成?

    总之一顿诡辩。

    玩笑归玩笑,冯霁雯还是劝他说:“紫云的性格你该清楚。你二人先前也并未摊白了谈,她去广东又时日已久,你们许久未见面,若不先将她给说服了,就贸然上奉恩辅国公府提亲,只怕反而会惹恼了她——不如你先去信一封,探一探她的意思。”

    “嫂子提醒得是。”伊江阿笑眯眯地说道:“我先通过阿玛这关,是怕家中拖我后腿,提亲倒不急。书信往来耗时耗力,又说不清楚,我想过了,待过几日,我亲自动身去广东将人接回来。”

    不管怎么软磨硬泡,他都得把未来媳妇儿带回来。

    冯霁雯一脸“孺子可教也”的神情点点头。

    伊江阿说到做到,不过两三日的功夫,就带着人出京往广东去了。

    京城离广东数千里远,他一路走走停停,待到了广东,已近了八月中秋。

    八月十五当日,和珅早早下了值。

    府中提早就准备好了过节事宜,自成了亲之后便搬了出去住的小醒特地跟钱应明一道回来给冯霁雯请安。

    这小夫妻俩如今在外面打理一间茶叶铺,明面上是钱应明自己出资,暗下仍是和珅的产业,只是和珅不但给他月银,每月亦有比例不低的分红。

    二人成亲后甚少拌嘴,如今过得尚是蜜里调油的小日子。

    屋里,听小醒说着近况,看着她头上挽起的妇人髻,小仙眼中闪过一丝艳羡的神色。

    她自幼没有父母,很是向往能有自己的家。

    但是……

    夫人待她这样好,大爷官运亨通,她一辈子不嫁人呆在府里伺候夫人当然也是极好的!

    小仙笑了笑,很快将心底一闪而过的阴霾挥开了去。

    当晚,在嘉乐堂用罢晚饭之后,夫妻二人一同去了萃锦园赏月。

    和琳很识趣地没有跟过去打搅。

    萃锦园中有一处“摘月台”,底部由房山石堆砌而成,是萃锦园最高处,登顶便可观园中美景,更是登高赏月的绝佳之处。

    月如银盘,刚升过树梢。

    月色清辉缥缈,园内四处花香阵阵。

    夜里有风,微有凉意,上了摘月台,在亭中坐下,和珅便亲自替冯霁雯拢上了一件秋香色绣白梅的薄披。

    丫鬟很快将茶水点心、月饼瓜果都布好。

    “爷,今夜难得,要不然咱们热上一壶酒罢?”冯霁雯觉得吃茶不尽兴,遂提议道。

    方才在前堂用饭,她就有此兴致,只是有和琳和许多下人在,她这个做主母的自然要保持好形象。

    眼下没了旁人,她才跟和珅提出来。

    和珅向来对她有求必应,自然是笑着应承下来。

    只是提前说好,不许贪杯。

    冯霁雯顺从地答应下来。

    和珅拿起月饼,递给冯霁雯。

    外皮软硬适中,口感极好,馅儿里好像有冰糖花生芝麻……像是五仁月饼。

    冯霁雯委实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尤其是月饼,尤其又是五仁月饼,故而只咬了两口便放下了。

    和珅见状,也不避讳有丫鬟在,径直拿过她剩下的月饼,递到唇边咬了一口,道:“确实太甜了,明年再做,便事先交待好厨房,少放糖。”

    “总归就是一个节日习俗,想吃好吃的糕点,什么时候都吃得着。”冯霁雯道:“厨房新做的这荷花酥就很好吃,入口化渣,爷尝尝——”

    她拿长箸夹了一块,另一只手虚托在下面,小心翼翼地送到和珅嘴边。

    和珅张口吃下,笑意直达眼底。

    此时被吩咐去备酒的小仙回来了。

    见她竟是两手空空,冯霁雯不由地问:“酒呢?”

    小仙有些不自在地说道:“方才奴婢去拿酒,被秦嫫瞧见了,听说是太太想吃酒,便不许奴婢拿……”

    秦嫫做事向来有她的道理,冯霁雯近来吃的喝的她全都亲自把关,目的只有一个——调养身体。

    可好不容易过个节……

    “你去找她打个商量,便说我只吃一小杯。不碍事的。”冯霁雯像个孩子一样,好脾气地道。

    和珅在一旁忍不住笑了。

    他开口道:“快去罢,实在不行,想法子瞒过去。”

    就像是一个大些的孩子纵着另一个孩子。

    “不是……”见夫妻俩都没弄明白,小仙只有声音小小地将秦嫫的意思摊开了讲:“秦嫫说了,这与平常饮酒不一样……太太您别是万一……对您对孩子都不好。”

    万一……?

    孩子?

    冯霁雯的脸色一阵古怪。

    她明白了。

    秦嫫是担心她有了身孕……

    可是,不会吧?

    前几个月她一直留意着自己的月信,偶尔不准,总是误认为……可后来证明都是自己想多了。

    连续几次如此,她便有些浑不在意了。

    小仙压低着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奴婢也帮您记着呢,这月已经迟了近十日了……往前至多也是三五日而已。”

    冯霁雯被她说得心里一阵狂跳。

    她下意识地看向和珅,却见他已经“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动作之快、之突兀,完全不符合他往日的儒雅温和。

    “快请易大夫去寿椿楼替夫人诊脉——”他对守在外面的丫鬟说道,语气隐约透着几分紧张。

    冯霁雯回过神来,刚想阻止他,却见那丫鬟已经去了。

    最先两次她格外放在心上,一旦月信迟了便跟他念叨,然后他就会让府里的大夫来给她诊脉,次次弄得人‘提心吊胆’。

    后来她干脆不跟他说了,免得又是虚惊一场,反倒惹得寿椿楼上下一群人跟着期待、然后失望。

    如此往复,她都快觉得对不起大家了!

    天呐,这种心理太病态了!

    冯霁雯在心底哀呼一声。

    这下一闹,和珅也不准她赏月了,小心翼翼地亲自扶着她下了摘月台,唯恐有什么一星半点的闪失。

    易大夫已经等在了寿椿楼外堂中。

    “夫人有什么不适吗?”他先是问。

    和珅刚要开口,就被冯霁雯抢白道:“……没什么,就是劳烦易大夫请个平安脉。”

    几日前才来寿椿楼请个平安脉的易大夫当然听出来这是个幌子。

    如此,也就明白个八九不离十了。

    和珅一直站在一旁,坐也不坐,直让冯霁雯觉得哭笑不得,又压力倍增。

    同样站在另一旁的还有秦嫫。

    易大夫收回诊脉的手。

    “如何?”和珅立即问。

    “夫人身体康泰,看来是近来调养得当,一切皆好。”

    秦嫫有些失望。

    和珅的心一下子落了回去,但他并没有失望的情绪,他紧张冯霁雯是因为紧张她的身体,若是当真怀了,必当要多加注意,饮食习惯都要做出调整。若是没有,也没什么可急得,左右两个人都年轻,还怕没有子嗣吗?

    冯霁雯在心底长吁了口气,道:“有劳易大夫跑一趟了。”

    “话还没说完呢——”易大夫笑着看向冯霁雯和珅,道:“不知大爷夫人可准备了红封?小人这回可得厚颜讨赏了!”

    讨赏?

    冯霁雯还没反应过来,秦嫫失落的心情一下子高涨了起来,她紧紧盯着易大夫,忙问道:“大夫此言,可是夫人……?”

    易大夫笑着点点头。

    “夫人这是喜脉。”

    说着,他便略整衣袖,长长揖礼道:“小人在此恭喜大爷,恭喜夫人了!”

    冯霁雯愣在原处。

    直到秦嫫、小仙,小茶,还有屋内其他的丫鬟下人,都齐齐地跪了下来,满室欢喜地向主子道贺。

    没怀上不失望是一回事,眼下真听着是怀上了,和珅又是截然不同的心情了。

    他先是冲着冯霁雯粲然一笑,露出一排极好看雪白的牙齿来,眼睛里如盛满了星辰一般,一闪一闪地,全是喜色。

    “快给易大夫封赏银。”他吩咐道:“……阖府上下,人人都有赏!”

    秦嫫忙不迭地应下,喜笑颜开地下去准备。

    冯霁雯扯着和珅往里屋走。

    身边没了外人,她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

    和珅被她吓了一跳,连声道“小心些”,又将她拥在怀里,笑着道:“……霁雯,真好,老天待我不薄!”

    冯霁雯从没见他这般雀跃过。

    又是这般地容易满足。

    可她又能清楚地察觉到,他的欢喜并非是孩子本身,而是因为这个孩子是他跟她的共同的血脉。

    他和她有孩子了!

    从此后,他们不单单是夫妻,还是有了血缘牵连的亲人。

    这种感觉很强烈,也很奇怪。

    冯霁雯只觉得内心涌动,一股热辣辣的泪意钻进鼻子里、脑子里,刺得两行滚烫的泪水顺着腮边滚落。

    ……

    腊梅初绽的时候,福康安来了和第。

    冯霁雯听明白他的来意之后,颇有些讶然。

    福康安是来辞别的。

    台|湾暴|动,他要带兵前去镇压。

    皇上有意要重用磨砺他,但他总归没有什么经验,所以另命了海兰察一同随行。

    “你先别急着走,我这便让下人去请大爷回来——”冯霁雯说着就要让人去喊刘全。

    “不必了!”福康安打断她,道:“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皇上的旨意,和大人也知道,今日早朝后,我已将同他私下谈过了。”

    他这次来,本也不是特地向和珅辞别的……

    冯霁雯闻言点头。

    她笑了笑,道:“那你留下用午膳吧,今日晌午,大爷说好了回来的。到时饭桌儿上你们再说说话儿。”

    如今福康安与和珅的关系再不似从前那般,虽说从前也皆是福康安单方面地针对和看不惯。

    经过嘉贵妃那些事情之后,他已经慢慢地对和珅改观,人也跟着沉稳了许多。

    福康安拒绝道:“家中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交代、准备,便不多留了。”

    他说着便站起了身。

    冯霁雯只好起身相送。

    出了嘉乐堂,冯霁雯由丫鬟扶着小心翼翼地下着石阶。

    福康安看了一眼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既觉得替她高兴,又有一种复杂而难以言说的涩然之感在心底来回荡漾。

    “你身子不便,外头冷,无需送了。”他止步说道。

    冯霁雯点头笑道:“我跟大爷等着你凯旋而归之时,替你接风洗尘。”

    福康安一直在看着她。

    视线中的女子身着藕色绣云雁细缎裳,软银罗裙。乌发挽髻间,一支羊脂色的松鹤长簪透着淡淡的光芒,将人衬得越发柔和起来。

    或是有了身子的缘故,一张清丽恬静的脸庞近来变得略微圆润了一些,气色亦十分好,尤其是笑得时候,眼睛里仿佛都透着微波。

    看着她微圆的脸庞,福康安的思绪忽然被推回了许久前的那段岁月里……

    少女打扮地极尽招展,费尽心思地接近他,总爱套近乎地喊他“瑶林哥哥”。

    他当时觉得烦极了,又因常被人当做笑柄来谈论,他越发厌恶她,甚至开始恶言相向。

    七夕当晚,她一脸期待地将贴身玉佩捧到他面前,他避之不及,一心想着去见金二小姐,连她落入水中都无暇顾及……

    再后来,就全然变了。

    他再也没有从她口中听过“瑶林哥哥”四字了。

    那些讨好、那些笑脸,也全不见了。

    是啊,人心都是会疼会累会失望的,他有什么理由一边弃如敝履,给予难堪,一边再期待她能一如既往?

    只是他近来常常会想,若是当时自己做得不那么绝情,刺痛人心的话少说一些,今时今日会不会有所不同?

    他想了许多,答案都是否定的。

    没有如果,所以没有意义。

    冷风吹在脸上,福康安深深吸了口气,对着冯霁雯一笑。

    笑意浸入眉间,显得英气又温柔。

    “……待我回来的时候,一定第一时间来看大侄儿。”

    冯霁雯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笑着道:“也可能是侄女。”

    “都好,像你像和珅都极好。”

    冯霁雯笑意更盛。

    晶莹剔透的腊梅挂在枝头,悄无声息地缓缓绽放着。

    京城的冬天一如往年地冷。

    冯霁雯不爱出门,至多由和珅陪着在萃锦园中漫步赏雪。

    蝠池里结了冰,池面上铺着一层晶亮的雪粒子,两只白鹤偶尔伫立在木桥上取暖。

    天气转暖后,冯霁雯的身子日益笨拙,常是数着日子过,不由觉得时间变得缓慢起来。

    终于近了快要生产的日子,她却又开始惶恐不安,担心这担心那,和珅一边沉稳温柔地安慰着她,一边却偷偷地在暗下再三交待秦嫫——若是夫人生产时他不在府中,务必让人立即去传信,若在他赶回来之前有什么状况,不用犹豫,一定要保大的。

    秦嫫听了万般无奈。

    大爷向来沉稳,怎么也说这等不吉利的话!

    和珅还让人请来了惇妃,来给冯霁雯传授生产的经验。

    难产的经验虽然也显得不吉利,但也可做不时之需。

    十格格一个月前刚满周岁,正是黏着额娘的时候,便跟着一道儿来了和第。

    粉雕玉琢的小孩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奶声奶气尚不会说什么话,偏生性子活泼好动,见什么都好奇,引得奶娘跟宫女们呼啦啦拉一群人跟着一会儿围到这边,一会儿围到那边。

    冯霁雯觉得可爱极了,很想抱一抱,但身子不允许。

    她看着跟在十格格身边的那道浅紫色身影。

    那是远簪。

    听惇嫔说,这一年来,远簪在应亭轩做事尽心尽力,很是得用。

    她曾允诺过冯霁雯会给远簪寻一个好的归宿,便悄声与冯霁雯说起了几个人选。

    冯霁雯坐在椅中听惇妃说话,却忽然觉得一阵后腰发酸。

    这酸意来得突然,又愈演愈烈。

    秦嫫见她皱眉去扶腰,连忙警惕地上前询问。

    “前几日也偶有腰酸过……”冯霁雯说着说着,又觉得肚皮一阵阵紧缩。

    这回好像不一样。

    惇妃连忙道:“可能是要生了!”

    秦嫫连忙让人去请府上早备好的产婆过来。

    小仙内心有些发慌,但交待起小丫头们做起事来却是有条不紊——为了这一日,寿椿楼上下所有的人都演练过许多次了!

    “夫人不用怕,前头不怎么疼,您这是正常生产,阳水都好好地,想必得等上半日才能真正发作。”秦嫫欲让冯霁雯别那么紧张,一面安排下人们去厨房准备吃食,一面让丫鬟去备热水。

    一时半刻不会太疼,生产时需要力气,得先伺候着夫人吃饱了才行。

    再洗一遍热水澡放松一二,也利于生产。

    她当年生小茶的时候自然没有这么多讲究,这些皆是产婆提前告诉她的。

    冯霁雯尽量都听着她的指挥,又让惇妃先行回宫。

    惇妃却不愿走,只道等她生了才能安心。

    十格格被远簪抱在身上,一脸懵懂地看着众人忙里忙外。

    约只过了半个时辰,和珅便火急火燎地回来了。

    很快,冯英廉、冯舒志也赶了过来。

    甚少出门的芜姨娘也来了,她作为妾,平日里轻易不敢来冯霁雯这儿,怕招惹别人闲话。但今日冯霁雯生产,她实在放心不下,想着自己到底是过来人,冯霁雯没有母亲也没有婆母,万一到时候要用得上人,她兴许能派上一点用场。

    一群人乌压压地、或坐或站地等在外堂。

    两个时辰过去,冯霁雯疼得越来越厉害,也越来越频繁。

    开始且还能咬着牙勉强忍住不出声,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疼痛剧烈到了极点,她开始什么都顾不上了,疼得抓着床柱翻来覆去,身子时而蜷缩在一起,时而挺得直直的,忍不住断断续续地喊出了声来。

    和珅在外面听得心如刀绞。

    丫鬟们进进出出,开水一盆盆清澈澈地送进去,端出来的时候就都成了血红色。

    每出来一个丫鬟,和珅冯英廉就要问一句:“怎么样了!”

    丫鬟们哪里懂这些,只知道夫人疼得厉害,两位产婆不停地忙活着,一个教太太如何吸气出气,如何用力,一个负责接生。

    “太太,用力啊!头快出来了……先是头,肯定顺顺利利的,您只管用力!”

    产婆在冯霁雯耳边说着。

    冯霁雯双手紧紧攥着被子,死死地咬着后牙,将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身下。

    她这时只顾着使力,再如何疼,却也顾不上再多喊一句了。

    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把这玩意儿给生下来!

    而听不到她声音的和珅却开始害怕起来。

    “到底如何了!”他拦住一个去换水的丫鬟问。

    丫鬟一脸紧张地摇着头。

    和珅再也顾不得别人的阻拦和劝说,一把撩开帘子,绕过那架苍鹿松柏四折大屏风,大步走进了产房。

    “大爷,这使不得啊!产房污秽,您这样做不吉利!”秦嫫慌张的道。

    “什么吉利不吉利,我自己说了算!”他径直来到床边,蹲下身来,一把抓住冯霁雯的手。

    她身上的血腥味浓极了,乌黑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腮边,嘴唇咬得出了血。

    “别咬自己,咬我!”

    他伸出另一条手臂放到她唇边。

    “放心,我就在这儿陪着你,一步都不离开。”

    冯霁雯用眼神回答了他,似乎很安心,但腹部剧烈的疼痛一再让她的面孔皱成一团。

    “出来了出来了!夫人,再用用力!”产婆语气中带着欣喜,让冯霁雯顿时觉得胜利在望,用尽最后的力气奋力挤压着腹部。

    忽然,她觉得一股热流泄出,那种揪心的疼痛神奇般地忽然不疼了。

    也或许是疼木了。

    “恭喜大人,恭喜夫人,是个男孩!”

    她听到产婆在耳边报喜。

    和珅似乎没听见一般,他亲眼看见一团红色血膜包裹下的‘小东西’被产婆托起,倒着提溜着了片刻,一团浑浊的阳水吐了出来,蓦地就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哭声来!

    本来就红通通的一张小脸,一哭,更加红了,五官紧巴巴地皱在一起,嘴巴撇得跟个小老头一样……

    和珅有着很长时间的怔然。

    这,就是他跟霁雯的孩子吗……

    又小,又红,甚至还不能称之为‘人’。

    他想抱一抱,又怕‘弄坏’了他。

    “他长得像谁啊……”冯霁雯语气虚弱地问。

    产婆将包好的孩子抱到她面前让她看。

    和珅觉得谁也不像,但没法儿说,他只紧紧握着冯霁雯的手。

    “小少爷长得清秀,脸皮儿也不像大多数孩子那样皱得跟个猴儿似得……您瞧,多好看呀。”秦嫫在一边高兴地说道。

    “皱是不皱,就是红得厉害……”冯霁雯缓声说,艰难地弯了弯唇角。

    和珅觉得秦嫫是在恭维,毕竟,这孩子眼睛眯成一条缝,还左边缝大,右边缝小……哪里看得出清秀?

    秦嫫又说道:“小孩子皮薄,都是红红的,待以后慢慢长大长开了,会越来越好看的。”

    和珅只有点着头,有些敷衍地道了句“但愿吧”,便让秦嫫将孩子抱去给冯英廉等人看。

    他则仍然陪着冯霁雯。

    “我觉着听不太清,眼前也黑乎乎地……”冯霁雯语气微弱地跟他说着。

    “这是太累了,快闭上眼睛好好歇着。其余的不用你来担心,且放心吧。”和珅既心疼又庆幸,将她的手凑到唇边轻轻落下一吻,又拿脸颊蹭了蹭她的手心,温柔地道:“辛苦夫人了……”

    冯霁雯听话地阖目休息。

    她在心里道了句“不辛苦”。

    孩子是两个人的,也是她选择要生的,她觉得值,自然就不觉得辛苦。

    和琳从官学回来的时候,听下人喜气洋洋地说嫂子生了,立即小跑着来了寿椿楼。

    “叫什么名儿!”他紧紧盯着小床里熟睡的小娃娃,兴奋却压低着声音问兄长。

    “山楂。”

    “啊?”和琳诧异。

    “你嫂子说他长得像山楂。你瞧,他圆圆的,红通通的,鼻子上还有几粒小白点儿……像是不像?”和珅兴致勃勃地问。

    “是有些像,但……”和琳表情为难。

    虽说是小名,可这也太奇怪了吧?

    都不用考虑孩子的感受吗?

    此时却听兄长笑了一声,道:“开玩笑的!叫浩初——让太岳父给取的。”

    “……”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开玩笑的啊!

    一点都不好笑……

    大哥怎么好像忽然变得跟个孩子一样?

    这件事情和琳始终记得。

    他一直念着,待侄子长大了,他一定要告诉他,他爹娘曾给他取过一个叫‘山楂’的乳名!

    ……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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