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晦暗无光。连绵的伦克山在雾气中时隐时现,冬季过后的草原显得潮湿而又沉闷。远远的地平线逐渐传来阵雷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震碎大地的耳膜。依稀可以看到黑压压的人头赞动,金属铠甲与马蹄交相晖映,气势磅礴震人心魂。

    而在草原的另一边,黄金铠甲迤逦长天,旌旗飘舞翻转,在初春的寒风中裂裂作响。大军中央有架华丽的大辗车,明黄的帘幔随风轻扬,里面斜倚着身着白底黄金线织就的五爪金龙图案的华服男子,棱角分明的俊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浅笑,他有些慵懒的扫了眼身旁矮几上的清茶,那里面正因为剧烈的地动而泛着淡淡的涟漪。纤细的手指将白瓷的茶杯端起,他冷哼一声淡淡说了个字:“围!”

    一匹通体漆黑的战马昂长嘶,就见大军开始缓缓移动,从左右两边窜出几百骑往前奔去,眸子里流转着一丝残忍的精光,他狠狠放下了茶盏,对立在他身后用厚重的裘毛大氅包裹严实却还是微微抖的老人道:“相国大人心中可有决断了?三皇子拥兵自重,不听本太子节制,还做下勾结倭人以图帝位这种大逆不道之事来。本太子万般无奈之下才不得已率兵将他拦下,请相国大人将其带回领罪。”

    站在身后的林文博早已冻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他万没想到这北方竟寒冷如此,明明就已进入春季,可他却只觉如坠冰窖。花白的胡子上结满了一层薄薄的霜气,他眯缝着小眼望向远处,略微思索片刻沉呤道:“太子殿下说的不无道理,若是三皇子愿意交出兵马随臣回帝都的话,兴许皇上并不会对他怎么苛责。只是,……唉!但愿天随人愿吧,三皇子不要太过固执,否则,臣只有奉旨行事了。”

    子沐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他一眨不眨的看着苍墨调动兵马,微眯的深眸中隐藏着狂喜:子尧,你可知你的自负与自傲会让你失去什么吗?想要从我这里过去支援月氐?哼!痴人说梦而已,我是断不会让你去帮拓拔寒的,月儿聪明过人,定会将阿骨朵拖住,等将你拿住,我便再去做个得利的渔翁。你与拓拔寒,都将败在我的手中!我才是最后的胜者,只有我,才能拥有月儿。只有我!

    豁然起身,他大喝道:“牵马来!”翻身跃上高大战马,他狠夹马腹往前射出。身后立时有青文、青武尾随其后,他要去看看,他要亲眼将那个骄傲的男子踩在马下。

    银白耀目的身影静静立在土坡上,早在那金黄的颜色刺痛了他的眼,他就知道,今日——怕是要来真的了!

    肩胛上黑色的曼托罗异常妖冶,比寒冬还要冷冽的眸光落在极远处的艳黄身影上。自己有着睥睨天下的武功,他本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他留在苏特沙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蒙族至宝——月魂草!因为他知道,只有这种草,可以解忘情丹的毒性,这是母妃亲口对他说的。瑶雪曾说:月魂草长在极寒之地冰雪之巅,在它周围常有剧毒之蛇守候,一旦成长便被守候的毒蛇采走,所以极不容易得到。这种草若是入药可使人变成百毒不侵体,也被整个蒙族所守护,奉为国宝。几乎所有的江湖中人都知道月魂草,却独独不知它正是克制忘情丹的良药。

    他知道伦克大汗正好有一株月魂草,本是想拿来自己服用的,但他却几乎拼了性命去抢夺。为此,他身上有多达几十处的伤口,今日,怕是不易脱身而去。

    缓缓从身后抽出金灿灿的长枪,悠然立于这天地之间。任那凛冽山风拂动银色披风,像一面让人热血沸腾的不倒旗帜。长已经散落风中,迎着风舞出一片耀眼华彩,即便看不清他倾国倾城的容颜,但那份傲雪红梅般的清冷依然香飘万里似的撩动人心。

    抬手让身后的大军停了下来,子尧安静的等待着,虽然知道水月与拓拔寒凶险无比,可他却不能急,因为他早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他都要去。

    近了,越来越近了,子沐却忽得慢了下来,最后在他五十米远的地方停下,他们相互望着彼此,仿佛要看到彼此的心里。争斗了二十多年的兄弟,到这一刻,终于可以结束了?

    略有些苍白的脸上忽得扬起淡淡的轻笑,狭长的眸光里闪过一丝嘲讽,“太子布下天罗地网,还动用了苍默的神迹军,真是太高估哥哥了!只是,我怕你既便如此还是拦不下我,那岂不是颜面无光?”子尧将长枪点地悠扬的声音充斥了整个天地,让子沐面色微变。

    “那是当然,三哥神功盖世,这世间留得住你的又有几人?只是这次林相国带了父皇的旨意前来,难道三哥还是要一意孤行?”子沐同样以千里传音的内功心法把淡淡的声音送了出去,不闻起伏的声调却让人觉得自信满满。

    轩扬的浓眉微微拧起,子尧明显被这样的意外扰乱了心神。他还不亦与父皇正面冲突,难道说父皇也受了子沐的鼓惑而认定自己勾结倭人与蒙族,想要夺得大位?一种无以伦比的耻辱感让他热血上涌,眼里涌动着血红的戾气:“子沐,没想到你竟如此卑鄙!就算再如何不济,我也不会与异族勾结。何况,还是害我母妃的异族人!”

    “那好,交出兵权,与林相国回帝都!”子沐优雅一笑,轻缓说道。

    一股烦躁猛得窜起,子尧不由握紧了手中长枪。仿佛在不断压抑着疯狂滋生的怒火,他长长呼出口浊气回望了眼身后。不远处的千亦微微额,他与子尧早有约定,若是有什么意外,他便会亲带五百精锐悄然从后方绕行。拓拔寒与水月,都不可能在阿骨朵的大军下支持太久……

    “你今日是不放我过去了?”清浅的语气划过空气,子尧微眯着眼淡淡道:“太子可知如今阿骨朵与月氐激战正在对峙,你不去帮忙,反而将苍墨主力用来对付我?你就不怕父皇知道?”

    “你怎知本太子没有派兵?三哥不用浪费时间,相国大人就在此处,他可在看着你的一举一动呢?难道你真得要违抗圣意?”细细把玩着手中马绳,子沐心底冷笑:我怎会傻到让你去做好人,这一次,我要让你输得很惨!

    “既如此,……”子尧面色一沉,长枪缓缓提起,身后大军宛若收到命令,一时间战马微嘶,金属交错。金色的枪尖在空中划出优美弧度,兄弟相残的惨剧就要上演。

    “三殿下不可胡来!”远处林文博气喘吁吁骑马奔来,人在远处就开始大声喊道:“皇上对三殿下寄予厚望,殿下不可伤了皇上的心啊。还是与臣回帝都复命为上,与月氐的事就交于太子吧!三殿下若是听不进臣的忠言,臣就只有请出圣旨,到那时,殿下就只有死路一条。”

    只觉心中郁积的悲愤无法宣泄,子尧不由得喉头一甜,生生吞下浓重的血腥味,他狠狠盯着林文博,目眦欲裂:“你说父皇要杀我?好,好,好,杀吧,让他来杀吧!反正他已经杀了母妃,再杀了我这个儿子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想要夺我性命,现在却还不能。”他回转身,那中耀眼的银白平添了几许悲凉,他高高举起长枪冷然喝道:“众将士听令:从现在开始,你们将不再听命于本帅!我与你们再无瓜葛,我要做的事也于你们无关!”绝然冷傲的话让所有黑甲战士涌起一种酸楚和悲伤,他们与子尧感情真挚,又如何不明白这是在维护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涌动着一股难以言语的悲凉,他们帮不了他。

    眼前的这个男子是他的兄弟,却也是想要他性命之人。子尧怒到极点反而笑了,大丈夫俯仰不愧于天地,他想做的事情没人能拦住他,如果这些人敢挡在他的面前,那么——遇神杀神、遇魔杀魔!

    在他胸口的衣襟里贴身放着月魂草,只要将这草送到他唯一觉得愧欠的女子手里,他便再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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