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有些私心,要是能在工作组到来之前就把冷元老赎回,虽说花了十万两银子,也是大功一件――至少可以抵偿他们的“失职”之过。
“说得是,只是劫匪没有新的书信过来。”
李儒风皱眉道:“说来也怪!按信里的关照,已经将布条子挂在德隆后门的门环之上了,这都过了两三日了,还是不见第二封信来。”
十万现银不是小数目,纵然德隆也不大可能一下全部拿出来,至少要有十天半月的筹措。劫匪不会不考虑到这点。
夜长梦多,绑票取赎,讲究的就是一个快。银子落袋为安。德隆既然答应条件,照理就该有第二封书信送来,言明限多少日筹备齐全,交赎金的时候如何联络……怎么这股劫匪行事却是拖拖拉拉的?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隐隐约约的觉得不妥,但是到底哪里不妥他还是说不清,只是有一种莫名的违和。
李儒风想起在临高培训的时候,洋婆子说过人的“直觉”,在面对危险的时候,确实会有这样的警示。
可惜这洋婆子也没说这直觉到底算个什么,听了个稀里糊涂。
“既然知道了行踪,还是要循迹追踪下去。”廖三娘道,“此事就交给陈催他们去办。雁过留声,只要不出边塞,不管落到哪里,都能打听得到。”
找到冷元老的下落,就可以考虑武力救人――在这方面廖三娘是有十足把握的,不论是镖局来组织,还是元老院出动特侦队,都是手到擒来。
虽说电报指示是不必吝惜银子,救人要紧,但是能省却这笔花销更好――这不是元老院贪财,而是元老们不喜欢吃亏,更不愿意丢脸。元老被绑这种事不管最终如何了结,劫匪大概率都是不得善终了。
故而她的私心,却是在一网打尽,除恶务尽上面。
“也好,告诉他们若是找不到有用的线索,即刻回京,不必在外多做盘桓。”
廖三娘眼波忽闪一挑,微微点了点头,她将烛台放回桌上,直起身子,绕过这个话题,轻声说道:“寻常如要筹措十万敲丝需要多少时候?”
李儒风一怔,道:“便是豪商,多方筹借,少说也要一两月才能办齐。”
廖三娘轻拍下桌子,轻声说道:“着啊,若是大钱,总要宽限时日筹款,要知道这里不是临高,办事飒沓,钧令到处,撮风流水般立可办就。大明上下做事,少时都要旬日时间,多时便要数月。可那贼人来书,却不写筹款的限日,只说办齐,择日交托。好似知道德隆就有现银一般。”
李儒风眼神一峻,道:“莫非德隆高层中有人……”
廖三娘摇摇头道:“不是,刚出事之时,我就叫乌先生查过,京师德隆高层雇员的择人十分谨慎,行财的掌柜、管干,哦,是经理、会计,均是几经筛选。这些人从来有‘财自道生,利缘义取’之守,口风极严,人死话不泄,这是传家饭碗,坏了操守声名,莫说他行里便再立不住脚根,便是子孙都吃不上这碗饭了。而且,能接触汇总的核心数据,只有广里总行来的财务总监,若有背主奸人,不难查出。”
李儒风看了眼廖三娘,道:“可巧的是,确有大注现银在德隆账上。”
廖三娘点了点头,道:“我听乌先生说了:近期有数万银子汇入,是杨公公从宫中几个大珰处吸储而来,德隆还为此给了他一笔返现。加上德隆的底银,足有十多万,寻常周转,不会存这许多现银。若再晚上几日出事,这银子就已经汇出去了。”
李儒风拍了拍脑门,道:“杨公公的嘴,怕是不十分稳便。”
廖三娘疲倦的闭了会眼睛,少倾,二目睁开,道:“除了入宫当值,查查杨公公近些日子见过哪些人、办过哪些事、去过哪些地方,多打几个波折,寻个不相干的人出头,我等不要露面。”
“我倒是有个人可以查一查,”李儒风道,“此人名叫黄起,行六。锦衣卫出身,原在东厂当缉事人。当初阉党迫害六君子之时,他亦是缉拿的缇骑之一。今上即位之后,他忧惧东林复仇,弃职潜逃。前几年才从广东回来。”
“从广东回来?在广东做什么事?”廖三娘警觉道。
“听闻亦是给人当差。他说起来语焉不详。想来不是什么干净勾当。前几年他回到京师,替人打探消息,给衙门帮闲为生。他日子窘迫的时候四处打秋风,我也曾接济过他。他和锦衣卫、东厂的缉事人关系甚为紧密。消息很是灵通。让他去打探便是。”
“此人可靠么?”
“人可靠不可靠不好说。不过只要给钱,消息保真。”
“就让他去查。”廖三娘道,“这事就算劫匪知道了也不碍事。”
李儒风沉默片刻,突然道:“要加人手。”
廖三娘道:“哪来人?”
李儒风略一沉吟,道:“两处,雇觅别家相好的镖行,寻几个信实的好手来添力帮衬。想来同行们也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另外,将平日依附咱们讨生活的那百十个习闲、打行且暂收十几个可靠的进来,给他们多支公雇钱,应付外面诸般杂事,如此便不会占住局子内的好手,能放开做事。”
廖三娘道:“你来定夺。”
李儒风说到这,犹豫了下,道:“明日有一车敲丝起发,这许多银两不能堆在城中一处,更不能都留在城里。如前所议,先运些出去,免得要用钱时出不得城,仓促间都压在手中,耽延时光,误了大事。赎银事大,只是这里我却离不得,我知你刚回,身子沉困,但总要有个铁砣,方压的平秤杆……”
廖三娘点点头,道:“不必说了,我去。”
李儒风见廖三娘答应,不由松了口气,然后他在地图上插上一个小小的木柄图钉,接着用手指在那处点了点,道:“我寻了个海底清楚、与澳宋亲厚的朋友,在京郊海淀的此处借了套宅子。这庄子环墙高垒,易守难攻。里头的人都已经清退了,只留下了庄头和几个要紧的管事人。我已派人打了前站。你自管押骡车过去,到了那里便在城外驻下,暗中顺秦二郎所述头绪,打探头次,只不要张扬。我这厢一有动静,便派报马透风给你,若此段时间无事,能拖到工作组来,那是最好,若事有严急,我去那里与你汇合。”
廖三娘无声的点了点头。城内不但眼线众多,而且各方势力林立,制肘太多,做起事来多有不便。
李儒风接着道:“如今德隆和镖局众所瞩目,八百只眼睛盯着,只觉我等是一方膏粱肥肉,眼里红的要喷出火来,只想混乱搅局,从中取利,只一封催命书,便引得人上门诈财,何况骡车。明日我派三辆骡车互相遮掩,你行事惹眼,识得你的人多,所以你随空车,调引开众人眼光,到了城外,再跟银车结成一伙。”
略一顿,李儒风接着道:“我已分解、夹带出去四条南洋快铳,就在庄子,由你调度,短时,我将另外六条全数调拨出去,以备万一,城中,没这些家什用武之地。”
廖三娘也不推辞,干脆道:“好。”又道:“单是空车,只怕不能掩人耳目。”
“这我自当安排妥帖。”李儒风问道:“你选哪几个同去?”
廖三娘低头寻思片刻,道:“除了预备去追缉踪迹的,要那队能摆鸳鸯阵的趟子,镖师要赵良简和刘畅,老冯和小八子也尽是好的,一并与了我。”
李儒风毫不犹豫,道:“都给你。”
李儒风说完,低头想了想,走到后厅的板壁侧面,从板壁后摸出一个蓝布包袱,然后返身回到廖三娘身前,将包袱在茶桌上缓缓摊开。
布角掀起,露出两枝乌光闪闪的单动左轮枪,双枪交叉枕着一条子弹带,静静的、冷冷的,为秋夜横添一丝寒色。
蜡烛啪的爆了下烛花,光滑的枪管上映着烛花,闪过一抹橘红的高光,映的二人眼神忽闪一下。
起威被军情、政保、警察等多部门渗透,股权被稀释,内部充满了新旧体制和势力交替的乱象与违和,也出现了许多先前不曾有过的上升管道,为一些人提供了进入体制内的机遇,李儒风的胡子很粗,心思很细,对机会拥有敏锐的触感,他清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来京师,是敌前资历,是步步上升的前置任务,调回后会有一级职务晋升,可直接参加各安全情报部门的内部选拔,危险,但是捷径。
搏前程,从来都不容易。
李儒风看着手枪,目光慢慢从手枪移到廖三娘的脸上,他看不懂眼前的女人,不知她要的是什么,她的世界里,没有男人、没有孩子、没有富贵权势,她的眼中,永远蒙着一层纱。
他凝视了她片刻,轻声说道:“小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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