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辅之书房内安静得只能听到江伯其咕噜咕噜喝水的声音。

    张培安站在一旁翻着《资治通鉴》,不时抬眼去看像是渴了好几天的江伯其。

    这是人宿醉加纵欲后的反应,张辅之心知肚明,但张培安却不知道,毕竟他不喜欢风花雪月之事,或者说,他还没有尝到男欢女爱带来的愉悦,更没有接触到商场上阴暗面带给人短暂的刺激。

    张辅之坐在桌后,冷冷地注视着江伯其:“喝够了吗?”

    江伯其放下杯子,打了个饱嗝:“够了……那个,大哥,我也是今天早上,不是,是来您这路上才知道松明的厂子出事了,难怪昨晚他也没和我打个招呼就跑了。”

    张辅之只是“嗯”了一声,就那么注视着江伯其,看得江伯其心里发虚。

    江伯其立即道:“我昨晚的确是喝多了,但是我什么多余话都没说,大哥你没开口,我怎么敢乱说呢?”

    张辅之道:“昨天你们按照我的吩咐,把金猪和金牛都送去了吧?”

    江伯其道:“对,送去了。”

    张辅之故意漫不经心的问:“还送了什么?”

    江伯其心中咯噔一下,放在大腿上的手微微一抖:“就那两样东西呀?”

    张辅之笑了:“是吗?那银票是怎么回事?”

    他妈的!他是怎么知道的!?江伯其渗了一背的冷汗,但还是故意疑惑地看着张辅之,决定装傻,而且他很快想到了叶特使身边那两个仆人,肯定是他们!

    不管怎样,咬死不承认!叶云志肯定也不会承认有这么回事的。等等,万一这是张辅之与叶云志试探我们的怎么办?不,不会,张辅之和叶云志关系没到那一步。

    江伯其心中充满了矛盾,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怕话里有漏洞,只得摇头。

    张辅之慢吞吞道:“看样子李松明没把他暗中给叶云志送了五千银票的事儿告诉你?”

    江伯其一愣,这句话什么意思?难道说,就发现了李松明的银票?没发现我的?这怎么回事呀?不管了,反正打死不承认就是了。

    而且,明明说好了,都说两千的,李松明这小子他妈的竟然送五千?

    江伯其故作震惊道:“大哥,松明送了银票?”

    张辅之道:“对呀,我的人亲眼所见。”

    江伯其道:“这小子看样子想私下和叶云志搭上关系。”

    张辅之点头:“没错,很明显。”

    江伯其此时立即想到了李松明的纺织厂被烧,这太符合张辅之一向的说法了,而且这只是个开始呀,一旦得罪了他,他必定会赶尽杀绝的。

    妈的,自己的银票的事儿要是被发现……

    江伯其不敢想下去了,他只是看着张辅之,看着这个自己猜不透的人,担心着自己的命运。

    张辅之又问:“伯其呀,李松明这次损失惨重,元气大伤,不仅自己翻身困难,还要赔偿给洋人,肯定是没钱的,你说,这种情况,我是借钱给他呢?还是不借?”

    这个老王八蛋!不仅烧了人家的厂子,现在还步步紧逼,还问我借不借钱?江伯其心中痛骂着,但嘴上却道:“大哥,我觉得松明这次是一时犯傻,怎么说,他也是甬城三大家老幺,他落难,我们脸上都不好看。”

    张辅之道:“凡事要双,不要单,好事也要成双,甬城两大家,比三大家要好,你说呢?”

    李松明死定了。江伯其心里清楚明白,他只得笑着点头道:“我全听大哥的。”

    张辅之道:“所以,李松明要是找你救急,你应该知道怎么办吧?”

    江伯其点头道:“知道。”

    张辅之起身伸了个懒腰:“唉呀,昨晚为他的事我焦急了一夜,没睡好,我要休息会儿,你回吧。”

    江伯其起身:“那大哥我走了。”

    江伯其又对正在看书的张培安点头示意,转身离开。

    张培安合上书:“爹,我觉得《资治通鉴》这本书里,除了阴谋,就是杀戮,讲的都是如何保全地位,如何排除异己,这种书……”

    张辅之上前拿起那本书:“你觉得这本书不适合你?还是不适合所有人?”

    张培安道:“不知道,也许这就是历史吧。”

    张辅之道:“你的脑子还没开窍,愚钝让我都觉得惊奇,你去日本留学都学什么了?”

    张培安起身道:“爹,我在日本学的是先进的现代知识,而日本之所以强大起来了,就是因为他们学习了西方的理念,抛弃了自己过往陈旧的思想。”

    张辅之举起《资治通鉴》:“你认为这是陈旧的思想?”

    张培安不语,算是默认。

    张辅之叹气道:“换做十年前,我肯定一巴掌抽在你的脸上!这种话你在家里说说没关系,我就当你是傻子,但是你要在外面这么说,我保证让你从今往后都不敢再说我是你爹!给我滚。”

    张培安怏怏离开,临走前,道:“爹,做人留点余地,不要赶尽杀绝,松明叔那样做无可厚非,我觉得,你这是在给自己挖坑。”

    张辅之只是淡淡地说了一个字:“滚。”

    那天,张培安做了一个决定,他一定要不依靠父亲,仅凭自己的思想和能力,在甬城打下属于自己的天。

    也是这一天,张辅之很后悔把儿子送到日本留学,他在想,如果将张哦诶安一直留在身边,他是不是就会如自己所想一样?

    张辅之还很清楚,他绝对不能将张家留给张培安。

    所幸,他早就留了一手。

    ●

    新港的日本料理店内,李松明规规矩矩地跪坐在桌旁,他根本听不懂托马斯、约翰和池田圭一在用英语聊什么,但他必须坐在这,等候发落。

    虽然托马斯和约翰不算控股的人,但两人持有纺织厂45%的股份,而李松明也持有45%的股份,剩下那10%股份是张辅之的。

    表面上看,谁都不是控股者,而张辅之被他们所信任,代为执行了纺织厂管理经营的责任,实际上,张辅之与托马斯、约翰两人的关系极好,实际控股的人等于是他们三人,他们三人加起来就有55%的股份。

    可这一夜之间,李松明不仅损失了他那45%的股份,连其他人的也全都赔在其中,而且,当初为了让托马斯注资,李松明接受了投保托马斯保险公司的要求,购买了多种财产保险,每年缴纳的高昂的保险费用。

    这也是李松明今日跟着三人的原因,他需要商谈下关于赔偿的问题。

    终于,托马斯看向李松明,用中文道:“李先生,失火原因你找到了吗?”

    李松明立即道:“找到了,是一个夜昙花的人干的,你们也听说过这个人对吧?”

    托马斯等人点头,夜昙花在甬城很出名,现在几乎是家喻户晓。

    托马斯道:“也就是说,是这个叫夜昙花的人纵火焚烧了我们的纺织厂,是这个意思吗?”

    李松明点头道:“对,他就是罪魁祸首,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已经调查并且抓捕这个夜昙花,甬城海警方面也出了悬赏通缉令,我相信很快就可以抓到他,托马斯先生,我每年都向您的保险公司缴纳高额的保险费,我记得其中有火灾这一项,既然如此,我想……”

    托马斯打断李松明:“不,李先生,这一项是不赔偿的。”

    李松明愣住了:“不,不赔偿?为什么?”

    托马斯解释道:“在合同的条款里清清楚楚写着,火灾赔偿的范围是意外失火,而不是人为纵火,合同不是全英文的,也有中文,你可以回去仔细看看。”

    李松明傻在那了:“可,可就算这样,我们认为这个是意外不就行了吗?”

    托马斯叹了口气:“李先生,我们是朋友,我也很想帮助你,可是,在我们来之前,你已经去了海警总局,也去了甬城警局分别报案,现在全城都知道是夜昙花干的,不是意外,你让我如何帮助你?”

    李松明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忙碌了一天一夜,等于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还把自己给埋了。

    约翰开口道:“李先生,我们今天找你来,原本是想商量保险赔偿的问题,谁知道,你做了多余的事情,这样一来,我们只能商量你如何向我和托马斯赔偿的问题了。”

    李松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接下来托马斯和约翰说什么他都只是点头,他完全听不进去,他知道自己已经完蛋了,他除非卖了粮厂、宅子、土地、车子等等一系列的东西来赔偿。

    这样的话,他自己就会变成名副其实的穷光蛋。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松明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托马斯和约翰已经走了,桌旁只坐着他和池田圭一两个人。

    池田圭一笑着为李松明倒上一杯清酒:“李先生,请。”

    李松明一口喝完:“谢谢。”

    池田圭一又道:“李先生,车到山前必有路,不要着急。”

    李松明苦笑道:“我现在连车都没了。”

    池田圭一道:“我曾经希望入股您的纺织厂,却被您多次婉拒。”

    李松明闻言道:“所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池田圭一摇头:“不,你错了,我是来帮助你的,我深知一个道理,那就是做人一定要雪中送炭,千万不要锦上添花。”

    李松明疑惑地看着池田圭一。

    池田圭一道:“曾经,在你资金充足的时候,我提出入股,那是锦上添花,您需要的不是锦上添花,而如今,您遭遇了困难,遇到了灾难,我再出手帮助你,这就叫雪中送炭,我相信,我的所作所为能让你看到,什么叫做真正的朋友。”

    李松明迟疑了下一问:“那你准备怎么帮我?”

    池田圭一道:“我准备好了一份合同,一份假的合同……”

    假合同?这是什么意思?李松明陷入疑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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