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包厢里陆陆续续又来了一群人。

    这些人有老有少,或男或女,言笑从容优雅,果然都有些诗人的气质。

    大家进来后,纷纷向丁友文表示关切问候,丁友文也站起身来一一作谢。

    谌涵俊数了数人头,向丁友文说道:“小汪还没来,要不再等会儿开席?”

    丁友文晃了晃手机:“刚刚在微信里沟通过了,小汪去取《短歌行》的样刊,时间难定。大家都是熟人,没那么多讲究,边吃边等吧。”

    众人入座,菜还没上,谌涵俊先打来五斤水花酒,向丁友文提议:“还是老规矩?”

    丁友文含笑道:“老规矩,行雅令!”

    众人都道:“请丁老当令官!”

    丁友文道:“咱们随意点,不要太拘谨,我出一首诗,你们挨个往下和就行,除了同韵,其他皆不讲究。”当下沉吟半晌,随口作出一首诗:

    雨后入三更,有虫窗外鸣。

    原非诗世界,押韵与谁听?

    大家拍手叫好,丁友文谦虚地向大家摆了摆手。

    谌涵俊坐在丁友文下首,闭着眼睛想了想,吟道:

    有景堪如画,相约须早行。

    山中花世界,水上梦都城。

    张胜利接着:

    芳醪缘客饮,诗趣由心生。

    鸟语知何处?落霞山外横。

    十几个人转眼间就各和了一首,有俗有雅。

    王子衡坐在丁友文上首,是最后一个行令的人。在座男女,除了张胜利,大家对他都不熟悉,此时见他要出声了,都是一副期待的表情。王子衡憋红了脸,也和出一首:

    村中两三灯,常寻老路行。

    风声频唤我,来去又一程。

    丁友文举杯道:“小王,你真是一鸣惊人!来来,大家一起敬他一杯。”

    众人纷纷起身,和王子衡碰杯。夸奖之声,赞美之词,一时不绝于耳,王子衡仿佛又找到了大学时的自信,嘴里也开始滔滔不绝,很快便跟大家融在了一起。

    酒至半酣,忽见一个小个子男同志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手里抱着一摞书。

    谌涵俊赶紧站起身让座:“快来,小汪,丁老等你这杯酒等得好心焦!”

    张胜利向王子衡耳语道:“这哥们儿叫汪常,诗词功底堪称一绝,好多作品发表在《诗刊》《扬子江》等权威刊物上,是协会里的得力干将。”

    王子衡向汪常瞥去,见此人其貌不扬,但能得到张胜利的高度评价,想必是个高手。

    汪常将手中的书搁在饭桌上,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让大家久等了,不好意思!这是《短歌行》的样刊,先印出来二十本。我听丁老说今天大家都在,就没送去协会,直接抱过来跟大家先分享。”

    在座之人欢呼雀跃,瞬间便将桌上的书本瓜分干净,争相翻阅。

    张胜利给王子衡抢了一本,介绍说:“这是汤山诗友们自费出的诗集,里面不光收录的有全县优秀诗人近百首古今诗词,还有书画作品,是大家的心血。我们打算把它做成刊物,半年一期,这是定刊之后的初稿。”

    王子衡拿了一本在手里,仔细端详。

    封面是一幅国画:明月在天,大江奔流,一个英武老人酾酒临江,背后关山苍茫,舳舻千里。画的右侧有竖行题字:短歌行,丁友文戏墨。

    好气势!王子衡心中暗赞。

    翻开第一页,乃丁友文所作的卷首语,名为《诗词创作浅谈》:

    闲来无事,经常站在自家小屋的门前,眺望远处的田野。于是,一幅这样的图景跃入我的眼帘:

    晴朗的天空,艳阳高照,白云悠悠;一片秋色,满垄金黄。成熟了的稻穗在秋风中舞蹈。我想,这丰收的喜悦将和这桂花一道,连农民的睡梦也会被熏香。

    农民们止不住满心的喜悦,挥着热汗,舞着银镰,起早贪黑地收割着,忙碌着。于是一阕小词《浣溪沙·稻谷丰收》便从我的脑海里蹦了出来:

    一夜秋风满垄黄,摇金稻穗教人忙。庭中自有桂飘香。

    挥汗又追红日落,抬头仍见白云翔。银镰几镀月华光。

    初稿写成,乍一看,还可以;看后一细想,觉得有些地方需要修改。

    ……

    经过改动后的小词成了下面这个样子:

    一夜秋风满垄黄,翻金稻海诱人忙。庭中丹桂自飘香。

    挥汗又追红日落,抬头仍见白云翔。银镰几镀玉蟾光。

    有人说写诗填词很难,其实并不难,只要掌握了格律和一定的技巧;只要有心,只要有情,只要有感受。把你的眼之所见,耳之所闻,心之所感,按格律要求写出来,这就是诗词。

    ……

    要想写出点可以看的东西、好的东西来,要想写出精品,这确实很难。平时要不辞辛劳,多观察,多了解,多体验。搞创作,要自甘寂寞,有时甚至是废寝忘食,呕心沥血。

    诗词宜用率真为之,但不可率意为之。

    丁友文。

    某年某月某日。

    这篇文章读起来朴实无华,但说理深入浅出,尤其是对初学诗词的同好来说,可谓循循善诱。

    王子衡因为记住了汪常的大名,特意又从诗集中找来几首他的作品,一看之下,惭然变色。其中有首《行香子·何家院》的小词,更令他印象深刻:

    一路行车,百里兼程。神驰处、水秀山清。水怀远志,山抱春耕。喜山边树,河边景,寨边樱。

    田畴丰沃,群情振奋。正筹谋、篝火欢腾。主擎村酒,客品人情。愿饮同欢,舞同步,曲同声。

    他再次抬起头看看眼前这帮人,只觉得无比汗颜。

    这群人喝酒显得很有节制,眼看几个女同胞面已微红,大家就提议作罢。此时已是下午五点多,张胜利着急赶回羊角,于是丁老便道:“我看今天就差不多了吧,先散了,明天大家都到文化馆来,帮忙把未尽事宜都办妥了,改天邀约大家去寒舍小聚!”

    谌涵俊也说:“大家可能还没尽兴,可是丁老的身体还须好生调养,咱们就别搅扰他老人家了。”

    大家客气地各自道别,分手回家。张胜利邀请王子衡去羊角,王子衡道:“咱们兄弟,我就不跟你客气!眼下我那位朋友还需要有人照料,走不开,过了这阵,我一定去你那里坐坐。”

    张胜利应允了,临行前一再叮嘱:“一定要来啊,我在羊角中学等你!”

    王子衡起身前,上了个厕所,发现赶在最后准备结账的谌涵俊正在厕所里悄悄打电话:“三叔,借我五百块救急,明天我们就要发工资了,到时一定先还你……”

    王子衡觉得有些眼涩,他默默地走到前台,向收银员结了账。

    回到医院,田福生似乎等得有些焦急。王子衡在医院门口买了份快餐,递给田福生,问道:“是不是有什么状况?”

    田福生轻声道:“出大事了!我刚刚跟高桂云通了电话,她说我现在是公安机关发布的在逃通缉犯!老弟,医院还没登记我的信息吧?”

    王子衡道:“好悬!之前你昏迷,我没敢乱翻你身上的东西,所以跟医院商量了,容后再登记你的个人信息。为什么会被通缉呢?”

    田福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坦诚:“鸡蛋粑粑,罪名就是贩卖文物!”

    原来在罗静斋病重时,有关部门就已经秘密与美国司法机关联络,正编织一张大网,准备一举打掉以罗静斋为首的国际特大文物贩卖组织。

    中美之间虽然没有引渡条例,但在很多国际大案的处理上,都是以司法互助的形式展开的。鉴于罗静斋背后的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案件的进展也比较缓慢。

    罗静斋死后,由公安部成立的专案组也已决定收网。在这张大网里,田福生、高桂云都有幸成为了待捕的小鱼小虾。

    巧的是,“爽爽”警方围捕古艺轩时,田福生却失踪了,而高桂云身在美国,已得知消息,她持有美国绿卡,干脆就躲在美国不回来了。

    田福生一开始打不通高桂云的手机,便尝试了很多之前彼此留下的秘密号码,终于与之取得联系,也就了解到了事情始末。

    田福生判断,正是自己在鹤壁峰的山洞里耗费了一年光景,这才有幸逃过一劫的。

    和高桂云结束通话,原本还想打的几个电话他也不敢打了,此时听到王子衡说身份信息也未暴露,心中放松了许多。

    “兄弟,哥哥我现在这副处境,你就别管我了,如果你要报警,我也绝不会怨你半句……”田福生在试探王子衡。

    王子衡做人本就没有明确的原则和底线,血气方刚的,再被田福生一激,立马拍起胸膛道:“田哥,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田福生演技高超,一把握住王子衡的手,双眼垂泪道:“老弟,有你这句话,哥哥死也瞑目啦!”

    他抹了一把眼泪,又道:“你听我说,整件事都有转圜的余地。这医院不能再呆了,今晚咱们就得出去,只要再找到那条石穴,往回走,就应该能回到以前,甚至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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