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的准备工作,不紧不慢地进行着。

    长房姚氏在年中时盘起了账,家下人等都私下猜测纷纷。无论是长房,还是三房,都没有要隐瞒分家的意思,只是无意张扬罢了。于是,秦家三个房头要分家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先是在承恩侯府里传,没过两日就传到了外头去。不但亲友故旧,连那些不怎么来往的人家,也都听到了风声。

    有人觉得吃惊,有人把这个当成是八卦来聊,有人疑心这跟刚回京不久的三房有关系,也有人觉得秦家早该分家了。父母过世三十年,三个儿子都儿孙满堂了还不分家的,着实少见。兴许从前只是因为三房不在京中,还一直没有消息,二房又是孤儿寡母,才没提分家的事?如今三个房头齐聚,确实应该分了。

    当然,也有人觉得,秦家一门双侯,一旦分家,长房三房都有爵位,倒也无妨,可没有爵位的二房就未免要吃亏了,更别说二房还是庶支。

    有这种想法的人还真不少,当中亦有人站着说话不腰疼,认为长房与三房都有爵位,又有圣眷,正是得势的时候,何苦要提分家,累得弱势的二房要被分出去?倒象是嫌弃二房是累赘一般。甚至有人认为,既然长房三十年来都没提过要跟二房分家,如今三房一回归,就要分家,分明就是三房容不下二房呢。这两个房头之间也不知有何恩怨?只是那位刚刚回京的秦三老爷,新任永嘉侯,未免气量太小了些。

    这种种小道消息到底是从谁的嘴里传出来的,也早不可考了。但很显然,传小道消息的人各有偏颇,相互矛盾的说法是到处飞,一时间也叫人难以分辩哪种说辞才是真的。没过两日,又有了新的版本。

    这回是秦家长房那边传出来的消息。据说因三房回京后,得了不少赏赐,皇上又有赐宅,不可能空在那里不住,便做起了搬家的准备。既然要搬进新宅子里,少不得还要配上婢仆,以及各色家具摆设。这些东西再没有全部花钱重新置办的道理,承恩侯府有现成的东西,三房手中也有财物,拿出来用就是了。至于婢仆,承恩侯府里的家生子儿还有不少闲人,田庄里的佃户亦有子女可以抽调上来使唤。这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各家各户皆是如此,万没有放着家里现成的物件与婢仆,样样都去买新的道理。可秦家二房却对此深感不满,认为长房偏着三房,长房三房仗着有爵位,就欺负二房势弱,趁机侵占公中人口财物。永嘉侯秦柏怕因迁居一事,引得家宅不宁,便提出分家。这家产均分后,各房拿到自己的那份,也就不会再有什么纷争了。

    这样的事原也寻常,只是消息一传开,未免让人觉得秦家二房太过斤斤计较了。就算三房迁居新宅,需要用承恩侯府里的家具婢仆又如何?二房一样用了,难道三房就不行?秦家原本未曾分家,公中产业财物皆是三房共有的。三房用了,怎么就成了侵占?可见二房的当家人心性如何了。既然如此,永嘉侯秦柏提出分家,也是应有之义,省得日后再为了点小事,各房吵个不停,闹得家无宁日。

    这个版本的传言一出,京中舆论顿时都偏向了秦家长房与三房,几乎人人都觉得是二房小气,分家是应该的。二房薛氏、秦伯复母子听说后,差点儿气坏了。前者咬牙道:“不行!再这样让他们胡说八道下去,我们母子俩名声都坏了,还谈什么前途?仪姐儿又如何说得好亲事?!”

    秦伯复气闷:“不过就是传扬小道消息罢了,长房做得,我们也做得!”

    小薛氏忧心忡忡地劝道:“还是算了吧?长房也不是吃素的,我们若做得过了,他们只会使出更多的手段来,那时候吃亏的还是我们二房。还是别理会外头的传言了,我们不理会,那些传言自然渐渐就消失了。等到分了家,我们搬出去,过上三五个月,还有谁记得这些胡话呢?到时候大爷照样能有好前程,仪姐儿照样能说好亲事。”

    薛氏恨铁不成钢地道:“难不成我们就任由别人欺负到门上了?!你也知道长房不是吃毒的。这一回他们有意仗势欺人,若我们忍下这口气,他们只会得寸进尺,以为我们是好捏的软杮子。等到分家的时候,还能分给我们什么好东西?!”

    秦伯复也骂妻子道:“你给我闭嘴吧!谁说要分家了?都是长房与三房自说自话,我们不分!”

    小薛氏张张口,无奈地闭上了嘴。事到如今,他们不想分家也不行了。与其花费心思去想如何阻止分家,或是如何压倒长房的舆论攻势,倒不如早些想想,该分些什么东西才好。

    小薛氏不排斥分家,她反而觉得,分出去也不是坏事。二房上下因住在承恩侯府里,眼睛都只盯着侯府的富贵了,却看不清自身的斤两。若是分家出去后,婆婆薛氏与丈夫秦伯复能认清自己的身份地位,不要再犯糊涂做蠢事,日子说不定还能过得更舒心。只可惜,她的这番苦心,在二房根本就无人能懂。

    没过两日,从薛家二房的姻亲薛家人嘴里,也传出了一个版本的传言,说是秦家长房与三房嫌弃二房,有心要在分家时克扣财物,说是家产均分,其实只是说得好听而已。秦家长房分明是只想胡乱拿些银子就把二房给打发了。长房与二房早有多年嫌隙,只是在外人面前装作和睦罢了,内里却是巴不得二房日后穷困潦倒的。三房则是长房的走狗,永嘉侯秦柏是个书呆子不管事,他在西北娶的村姑最是贪财,为了多分点钱,帮着长房欺压二房,一点儿都不知道什么叫礼仪廉耻!

    薛家说得露骨,舆论也是一片哗然。说实话,秦家长房与三房是否与二房不和,外人兴许不知道具体的情形,但亲近的人家多少还是能察觉到一点的。别说秦家长房与二房有积怨了,秦家二房平日里就没把长房放在眼里。二房的薛氏在人前说长房妯娌的坏话,从来都是无所顾忌的。只是长房至少还知道遮掩,明白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在人前也会为二房做脸。这薛家说的话,也不知是不是秦家二房的意思。若真是二房授意,那他们主动将家丑外扬,也不是什么知礼的行径。

    至于说长房打算少分钱财给二房的说法——秦家如今还只是盘账而已,尚未到分家的时候,二房就认定了长房不会均分家产,到底是真有证据,还是仅仅信口胡言?若是前者,自然是长房的不是,及时劝阻就是了,反正时间还来得及。若是后者,那二房真比他们口中不堪的长房还要更加不堪。说白了,他们不过是为了想多分点财物,才故意家丑外扬,好逼迫长房与三房罢了。

    外界舆论会有这样的变化,二房母子俩也是十分意外。其实他们也是疏忽了,太过想当然。京城里的高门大户,庶支偏房众多,有哪家是真能在分家时得到公平公正待遇的?也就是面上做得好看,叫外人挑不出理来罢了。二房薛氏与秦伯复母子俩就是输在将自己看得太重,以为庶出的二房真的能与嫡出的长房与三房平起平坐了。而且主动将家丑外扬,在外人跟前说长辈的坏话,可以说是触动了世家大族的敏感神经——无论是否占理,这样的做法都是最不受欢迎的。

    二房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秦伯复更是焦头烂额。因着这种种传闻,不但长房的许氏与三房的秦柏分别找他谈过话,施过压,就连他的顶头上司,也都叫他去谈了半天话,含含糊糊的,意思却明白,就是让他不要做得太过分了,多少要顾及朝廷命官的体面。

    秦伯复心中很想骂人,不过是他们秦家要分家,各个房头明争暗斗罢了,京城里的大户人家,这种事多了去了,哪里就坏了朝廷命官的体面?分明就是上司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但过后却有与他交好的同僚暗地里给他递了消息,说上司寻他谈话,并不是多管闲事,而是上司在御前奏对的时候,被其他大臣及御史等嘲讽了,说他不会教导属下,使得属下里出了这等利欲熏心的人物。当时皇上就坐在龙椅上听着呢,一句话都没说,丝毫没有替内侄说话的意思,明摆着是对秦家二房的行事有所不满。这上司劝秦伯复,原也是一片好意,怕他摸不准圣意,做了错事,日后没个好下场。

    秦伯复顿时惊得魂飞魄散。分家的消息怎么就传到宫里去了?!

    吃惊之余,他心里又有十二分的委屈。明明他爹秦槐也是秦皇后同父异母的弟弟,怎的皇帝就对他三叔秦柏如此偏袒,却不肯帮他说半句好话呢?

    不过,秦伯复心里再委屈,也不敢再继续传长房与三房的坏话了。他回家去与薛氏商议了,让薛家人不要再对外提起分家的事,只想等风头过去,好生等待分家就好。

    谁知二房消停了,三房反而冒出头来。永嘉侯秦柏出门访友,在朋友面前无意中提起,说家中分家,确实是三个房头均分的,长房与三房已达成了共识,并没有克扣二房的意思。即使长房与二房确实有嫌隙,但规矩礼数放在那里,又怎会做出违礼之举?秦柏邀请几位亲友去做分家的见证,其中既有宗室王爷,也有薛家人。是否公平公正,到了分家那日,自然就有分晓了。

    此话一出,世人皆称赞永嘉侯是君子,秦家长房也是厚道人。倒是先前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的二房,就成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范例。

    秦伯复知道后,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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