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陌的生日还没到,上元县衙里的李延朝,已经先一步迎来了京城的客人。

    李延朝病得七晕八素的,近日好容易有了些起色,却还起不了身,只能勉强撑着坐起来接待客人,又为了掩人耳目,早早将能侍候照顾他的人通通赶出屋外。

    可他看着眼前的人,却有些懵:“怎么……怎么来的是你?”

    蜀王府若想要对太子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肯定要掩人耳目,那么派来的定然是心腹一流。李延朝本以为,来的人即使不是蜀王府的大管事或者蜀王妃的亲信,也该是涂家家主的得力心腹。结果没想到,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涂家家主夫人、蜀王妃之母涂大夫人的陪房甄有利。

    李延朝虽是涂氏旁支女之子,但因他兄弟李延盛常年跟在涂大夫人的嫡亲孙子身边做跟班,他们的父母为了儿子,时常会给涂大夫人身边的人送些东西,好请他们多多关照李延盛。这个甄有利,便是他们送礼的重头对象之一,因此李延朝对他还算熟悉,更清楚他虽然十分受涂大夫人看重,但平日里很少插手涂家庶务,不过是替主母打理私产,帮她跑腿办事罢了,在涂家只能算是二流人物。

    暗算太子是何等重要大事?蜀王妃怎会派这么一个人来?!甄有利再能干,也不过是帮着打理产业罢了,怎能做得了这种事?!

    李延朝忍不住咳了好几声,瞥了甄有利身后随行的人一眼,却是一个都不认得,瞧着都是精瘦身材,四肢矫健,长相平凡,眼神冰冷,身上散发着一种叫人感到不舒服的气息。李延朝多看了两眼,身上就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甄有利在李延朝面前,似乎没有了从前的客气有礼,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就说:“李大公子怎么病得这样?连自己的身子都不懂得保重,如何能为贵人办事呢?”关心的话都没说一句,便直入正题,“你说的那个人,如今是否还在那处宅子里?近日可有什么异动么?”

    李延朝忍不住多问一句:“甄管事,王妃……真的告诉你要来做什么了?”

    甄有利板起脸:“王妃如何行事,岂是你能过问的?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就行了!”

    他态度如此傲慢,倒让李延朝心里有些不舒服了。但他背后站着蜀王妃,正是李延朝一心要攀附讨好的贵人,发作不得,只好郁闷地咽下了这口气。

    李延朝病重期间,他的师爷与家仆顾虑着他吩咐的事涉及到永嘉侯,怕得罪了贵人而难以收场,便哄着他说照他意思办了,其实啥都没干,只是走走过场就完事。不过他后来病情好转,也恢复意识了,关心地问起后续情报的时候,很快就发现了师爷与家仆们的伎俩,当场勃然大怒,立时命人去执行他的命令。

    然而,这时已经是近十天之后的事了,还能查到什么蛛丝蚂迹?能找到的情报少之又少,太子殿下一行人下落的线索,算是彻底断了。李延朝正犯愁呢,甄有利等人就来了。即使明知道可能会引起对方不满,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将自己了解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甄有利果然十分不满:“李大公子,你打探到的消息就只有这些?既然太子已经消失无踪,你叫我上哪儿找他去?!即使你当日跟丢了人,没发现辽王世孙是几时掉包了太子的,也可事后叫人去打探,怎能一点儿线索都没查到?!”

    李延朝不得不加以解释:“不是我不用心去查,那日我在跟踪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回到家里就病了。虽然吩咐了下人去办事,可他们挂心我的病情,又不知道事关重大,就疏忽了……”

    “废物!”甄有利打断了他的话,“这等废物,连主人的吩咐都没有办法完成,要来何用?!”

    李延朝张张口,又闭上了。他脸色有些难看。

    甄有利皱眉道:“照你这么说,你窥视太子的行径,很有可能已经让太子知道了,至少永嘉侯与辽王世孙都是知情的,黄晋成也不例外,否则他们不会配合着设套来诓你!李大公子,你到底是怎么办的事?倘若你真的老老实实做你的官,也就罢了,即使太子殿下来了金陵微服私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你偏偏要把消息报到王妃面前,说动了王妃行那极险之事,等王妃派了人来,你又掉链子了。你还不如不报这个信呢!”

    李延朝的脸色更难看了。就算他家人长年巴结讨好涂大夫人,他们也是涂家姻亲。甄有利算哪根葱?再得涂大夫人重用,也不过是个下人,竟然敢在他面前一再无礼!他为了蜀王妃与蜀王妃所出的小王子,费了那么大的劲,受了那么大的罪,几乎连性命都折了进去,今后的前程也很渺茫,就指望着能为小王子立下大功,好搏一个富贵荣华了。可看甄有利的架势,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也不在意他的功劳。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要独占功劳,把他撇开?!

    甄有利根本顾不上李延朝的想法,他此番受涂大夫人秘令南下,就是要冲着立功而来的。若李延朝能帮到他的忙还罢了,帮不上忙,凭什么叫他另眼相看?李家平日里总巴结讨好涂家,他在涂大夫人身边见这样的人见得多了,心里还真不怎么看得起。况且,李延朝近日行事也证明了他的无能,叫甄有利如何能有好脸色?“

    甄有利沉吟片刻,便道:“如今既然失了太子的线索,能指望的只有两处,一是太子常去的那家医馆,你说沈太医之前隔日就去拿药?那就盯着医馆,等沈太医出现后跟上,总能找到他们的落脚处。二是永嘉侯府上,他是太子的亲舅舅,太子在金陵城的生活定少不了他关照。留意他的动向,应该可以查到太子的行踪。不过这事儿李大公子你就不必多管了,安心养病吧。省得辽王世孙见到你,又去向金陵知府告状,那我们如何还能自由行事?!”

    李延朝不死心地说:“你们不清楚金陵情况,如何去查探?还是我派人去打探消息,有了消息再来告知你们吧。”

    甄有利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李大公子,你也不是金陵人,你怎知道我们会不清楚金陵情况?”他此番带来的几个死士中,就有曾经在金陵潜伏过一年多的人,对金陵情况熟悉得很,只怕比李延朝都要熟些。

    李延朝还想说些什么,甄有利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李大公子好生养病吧,这些事就别操心了。反正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可别拖了我们的后腿才好。这是上头吩咐过的,你已经惹得黄晋成起了疑心,可别再自作主张。若是一个不小心,连累了王妃,你便是万死,也不足惜!”用恶狠狠地语气警告过李延朝后,他又冷淡地说,“我这就带人走了,记得别告诉人我们来过。只要你不蠢,就该知道这种时候应该闭嘴!”

    他带着人直接走了,眼角都没多瞥李延朝一眼。李延朝听出他话里的鄙夷与轻视,也听出他是打算彻底将自己撇开,还嫌自己帮倒忙,这里头甚至很可能还在蜀王妃的吩咐。李延朝只觉得眼前发黑。他这些天受的罪,到底是为了什么呀?!他可是蜀王妃的外甥,小王子也要唤他一声表兄的,他们怎能待他如此无情?!

    李延朝一口气没上来,一口血吐了出去。下人在门外眼见着那些神秘的客人走了,心里还在猜测他们的来意,忽然听见屋里的动静,连忙进屋来看,发现李延朝吐了血,昏迷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当即吓得魂飞魄散。

    李家的下人立刻叫了师爷来,又让人去请大夫,乱成一团。待大夫来过,给李延朝扎了针,他的情况眼看着稳定了许多,师爷才开始有心情去查他到底是为什么吐的血。

    原因很好查,前头来了客人,李延朝见客人时一个下人都没留在屋内,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客人气势汹汹地走了,李延朝随即便吐了血,不用说,定是被客人气的。李家下人不认得甄有利身后的那些陌生人,但对甄有利却不陌生,很快就有人告诉师爷,那位是涂大夫人的陪房,想必是来江南替主人办事的。

    师爷气道:“无论他要办的是什么事,我们东家正病着,他犯得着把人气得吐血么?他说是涂家的管事,其实只是涂大夫人的陪房罢了,在涂家又算得上是哪个牌面上的人?我们太太可是涂家的嫡女,李家也是名门之后。他对我们东家如此无礼,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东家病着,无力料理这些杂事,我写信回去请李老爷评理!东家是他的嫡长子,被他寄予厚望,他定不会坐视嫡长子受此羞辱的。只要李老爷跟涂老爷说一声,定能让这姓甄的家伙受一番教训!”

    李家下人们深有同感,纷纷把自己了解的情形告诉师爷,好帮他把信写得详细些,又担心昏迷不醒的李延朝病情,有那侍候多年的丫头婆子和平素得他宠爱的侍妾为他哭个不停。闹得这样,县衙上下自然都看在眼里,私下议论纷纷。

    黄晋成早就在上元县衙里安插了眼线,不出半日,便得了消息,就连甄有利的身份来历,也都知道了。

    黄晋成得知甄有利是涂家来人,冷笑连连:“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

    半日后得到消息的秦柏却是叹了又叹:“涂家何苦搅和进这等事里去?何其不智?!可惜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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