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听完秦柏的述说,心里已经明白了,倒是暗叫一声好。

    这样的事也是有的,江南各地都算常见。家族里有哪房人的女眷不妥,传出去要连累了合族女眷的名声,倒不必象秦柏似的,光明正大闹到官府去,一般都是私下里处置了,或是灌药,或是送进家庙,过个一两年悄无声息地报个病亡,这样她所生的儿女还能保住原本的身份,不至于沦落到出妇子之类的尴尬处境。只是世上未必事事都能如人意,倘若丑事还是泄露出去了,这妇人就必须休弃,远远地送走,不久之后说她急病而亡了,便干净利落,无论是官府还是别人家,一般都不会深究。至于这妇人留下的儿女,与其叫他们被人指指点点,今后也难以出头,倒不如送到外地亲友家中,儿子或是改名或是出继,换个身份换个地方,照样娶妻生子考科举,女儿便请亲友帮着说一门合适的亲事,低调嫁人,将他们生母带来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秦柏与秦安父子俩只是太过心慈手软了些,没有在那个何氏生下女儿后直接报个难产而亡,或是产后风病亡什么的,以至于叫那妇人有机会逃走,闹出后面的事来,倒连累了好好的孩子。如今别说梓哥儿如何了,就连他那才周岁的小妹妹,以后受生母牵连,也是前程艰难。男孩儿还能靠自己努力,女孩儿又该如何说亲?趁着孩子年纪还小,给他们换个生母,换个身份,倒不失为一个稳妥的办法。反正如今族中知道何氏底细的人还很少,这双儿女是不是她亲生的,也没人深究。

    如今秦柏提议,把梓哥儿改作庶子,道是妾室陈氏所生,是借的何氏前夫家的姓氏,也不说这陈氏具体来历,只当她是难产而亡便是。就连梓哥儿的出生日期,也往后推了一年,月份日期不变。他是五月里的生日,眼下已经满了五周岁,这么一改,就成了四周岁,虚岁五岁,倒也能搪塞过去。除此以久,秦柏还非常小心地请族长多记一笔,在梓哥儿之前还有一位嫡长子,只是幼年早夭,那便是秦安已休弃的前妻所“生”的了。

    这样的孩子,通常是不会上谱序齿的,但秦柏偏要请族长多记了这一笔,是想把梓哥儿在自家房头的序齿中退后一位,变成“次孙”,如此一来,日后旁人即使发现秦安长子乃是罪妇所生,也不会怀疑到梓哥儿这个“次子”头上了,只当作是何氏所出的长子夭亡。而留在大同的小孙女儿,便直接记在金环名下,虽说便宜了这个品性不明的妾室,也总好过叫何氏影响了名声。

    族长并未有异议,反倒还觉得秦柏的想法周到。他故作不知地叹道:“原来侯爷前头还有一个孙子,无奈早早夭折了,实在可惜。族人们还道梓哥儿才是侯爷长孙,却原来他前头还有一个哥哥呢。”

    秦柏与他对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族长打算回头就这样向族里放话了。何氏嫁给秦安十年,梓哥儿却只有五岁,在这中间的四五年里还生了个早夭的儿子,从时间上来说,完全是很合理的说法,谁会知道何氏那时只是借秦安摆脱陈家,过后却依然惦记着晋王世子赵碤,不甘心就真的嫁给秦安了,因此借着夫孝与秦安做了几年挂名夫妻,真正圆房后,又迟迟不肯生子?她如今人都死了,死无对症,只能接受别人强加给她的这个“长子”了。

    秦柏还让族长在给梓哥儿上谱的时候,直接用他为孙子新起的大名“秦谦”,与小名儿差别甚大。他甚至还决定让家里人从现在就开始改了称呼,唤梓哥儿为“谦哥儿”了。

    至于小孙女儿,便顺着秦含真的名字,唤她“含珠”,也是取“遗珠”之意。这孩子也是命苦,象她哥哥一般,受了生母连累,本该是金尊玉贵的娇娇女,却只能被当成庶女养大,还是通房丫头上位的妾所生的庶女。她哥哥还能有科举晋身的机会,她却注定生来就要叫人瞧不起了。

    族长对秦柏的请求一一应下,答应回头就去放风声,等到年下祭祖的时候,便正式将梓哥儿与含珠的名字出身记入族谱,从此以后,他们就不再受何氏牵连了。他还提醒了秦柏一声,不要再让梓哥儿——不,现在是谦哥儿了——别再让孩子戴孝,免得叫人察觉出什么来。

    秦柏早在石塘竹海别院时就吩咐下人,把谦哥儿平日所穿的孝服改为青、蓝、灰等素淡颜色的布衣,不再着孝服了,只是族长还没见过谦哥儿,才不知道罢了。但这也是族长的好意,秦柏自然应了下来。

    正事办完了,秦柏与族长两人都心情愉快,还闲聊了几句家常,后者方才告辞。

    他回到宗房,先去寻了妻子沈氏,将事情告之于她。沈氏身为族长太太,原也是宗妇,这些事情理当让她知晓的。

    族长太太还有些惊讶:“永嘉侯为了孙子,倒是用心良苦。只是有些晚了,若在孩子刚到江宁时,就这么做,如今也不必再费心思让人改口。”

    族长微笑道:“他原本大约也是没想到。他对这个长孙实在是疼爱,都这样了,还不愿意让孩子受委屈。咱们往后也当心些,谦哥儿往后是要在族里住个几年了,侯爷与夫人不可能在江宁久留,顶多就是留几个得用的人照看孙子,需得防族里那些没眼色的家伙见谦哥儿身边没有长辈撑腰,又成了庶出,就欺辱于他。”

    族长太太忙道:“那自然不能。我是谦哥儿的伯祖母,不必侯爷与夫人嘱咐,我也会把孩子照看好的。各房头的女眷,我都会多叮嘱几句。无论谦哥儿是嫡出庶出,都是侯府子弟,哪里是他们那等人家的孩子能欺辱得了的?”

    族长笑着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平日里动不动就病,哪里照看得来?嘱咐克良媳妇去吧,她秉性持正,办事也周到。况且她生的祺哥儿与谦哥儿素来交好,借着孩子的名头,多加照应,也不会让人多说什么。趁这个机会,让克良夫妻多与永嘉侯一家亲近,往后依仗人家的时候还多着呢。”

    族长太太连忙答应下来,接着,她犹豫了一下,才问丈夫:“建新宅的事如何了?侯爷没挑剔什么吧?”

    族长微笑着抚须:“只挑了两处无伤大雅的小毛病,旁的倒没什么。侯爷是给我们宗房面子,我们也要领情,宅子的事一定要多用心。”他顿了一顿,“我稍稍试探了一下侯爷的口风,他并没有拒绝让克用参与其中的意思。我想着投桃报李,才会在谦哥儿的事上不提半点异议。”

    族长太太正色道:“谦哥儿的事原也是应当应份的,老爷早就拒绝了将何氏那罪妇记入族谱,但谦哥儿眼下是六房小三房独孙,总不能不让他上谱,改他的出身是无可避免的。可克用那事,却真正是侯爷宽宏大量,我们也要有眼色些,知道行事分寸,不能真的就这么蹬鼻子上脸了。”

    族长忙问:“那你的意思是……”

    “叫克用稍稍露个脸就好,别让他主持此事,更不能让他碰银钱账目。”族长太太道,“他如今不是正跟八房的二侄儿学习经营之道么?叫他帮着采买些砖石木材就好,旁的不必多沾,也好让族人看看,他还是能办实事的。只要他这回不再出错,他媳妇也不再多嘴,往后族人渐渐的也会对他有所改观。”

    族长想了想,叹息着点头:“这话倒也在理。眼下确实不适合太过引人注目了。”心中决定要叫宗房旁支的亲侄儿出面料理,那总归也是宗房自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

    族长太太低头沉吟片刻,便对族长说:“我那侄女如今也到了江宁,明面上说是来走亲戚的,其实就是想让侯爷夫人见见她的意思。倘若侯爷夫人觉得她还顺眼,说成亲事,我们两房之间的关系就更加亲密了。倘若这门亲事不成,先前侯爷还有个门生,前不久刚刚回京城去的那一个,也是不错的对象。虽说家世单薄些,但也有房有地,亦有进士功名,侄女儿嫁过去就是现成的诰命,倒也不亏。我看他是极得侯爷看重的。”

    族长对此早有心理准备,点头道:“这样也好。那吴进士虽说年纪大些,却是初婚,若不是为了功名,又没有长辈帮着操持,也不至于到这个年纪还未娶妻。若是把你侄女儿说给他,做原配总比做填房体面。不过这还要看侯爷与夫人的意思。倘若你侄女儿能嫁进侯府做媳妇,自然再好不过。你在她面前多提点几句,让她别在侯爷夫人面前露了怯。还有谦哥儿和他妹妹的事,你也略点一点的好,不必说得太细了,免得孩子们的身世叫外人知道了说闲话。但嫁过去做填房,总是要面对这些的,不事先说清楚了,怕后头她知道了实情,当着人的面说话不当,反倒得罪了人。到时候即使要给她说别的亲事,也不好办了。”

    族长太太郑重应下,便自去吩咐人,安排侄女儿与牛氏见面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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