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锨一锨的泥土落到土坑里,盖住了关蓉娘的棺木,渐渐地,棺顶便瞧不见了。秦家六房小三房的嫡长媳关氏蓉娘,在去世两年又三个半月之后,终于被葬入了秦家祖坟中,从此入土为安。

    吴少英远远地瞧着泥土盖住表姐的棺椁,只觉得心头有一件大事终于完成了。他终于可以安下心来。可同时,他又感到好象有什么东西永远地离他而去了,让他整个人空落落的,精神仿佛也恍惚起来。

    秦含真跪在母亲的坟前,一边烧着元宝纸钱,一边念着别人教的祷文,为亡母祈福。不远处,冯氏特地请回来的和尚道士们正在念经打蘸。关蓉娘落葬的仪式虽然并不算十分盛大,但该有的也都有了,并没有因为腊月里族中事忙,就受到了轻忽怠慢。冯氏这样用心,安排得周全,秦含真心里很是感激,再一次深深觉得,这位族婶做宗妇,真真比小黄氏要强一百倍。

    没过多久,仪式就结束了。秦含真在母亲坟前再次磕了头,方在丫头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冯氏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两人依礼相互拜别。秦含真转身来寻吴少英,见他面色苍白得有些异样,忙担心地问:“表舅您这是怎么了?脸色好象很难看,是身上哪里不舒服吗?”

    吴少英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我没事,兴许是今日风大,我吹着有些冷了。事情已经完了,你母亲的坟也立得很好。你快回家去吧,叫人抬轿子来送你,别着了凉。”

    秦含真不以为意:“我身上穿得很暖和,并不觉得冷,多走动一下,还能锻练身体呢。倒是表舅您要多保重。您如今公务繁忙,为了母亲下葬的事,又特地骑快马过来,一会儿还要赶回城里去。这一来一回的,劳累就不必提了,还很容易吹着了风。您可要小心,别生病了才好。您跟我回去喝碗姜汤,添件衣裳再走吧?”

    吴少英微笑着摇了摇头:“哪里就这样娇气起来?我哪天不骑马四处走动呢?放心,我人就在城里住着,若真有个头疼脑热的,请大夫还不比你们在庄上方便么?老师那边我就不去了,我还得赶回去处理政事呢。这半天功夫,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讨来的假。衙门封笔在即,我得赶在那之前把手头上的事都做完了才行,实在是耽搁不得了。”

    他今日不适合再去见老师师母。外甥女秦含真年纪还小,不会发现他如今的情绪有什么不当,老师师母却都是眼明心亮的人,可别让二老看出他的异样才好。这么多年他都撑过来了,万万不能在这种时候给死去的表姐添麻烦!

    吴少英分明清楚自己的情绪不对劲,只是一时间难以抑制罢了。他勉强挤出笑容,把秦含真给安抚住了,转身便翻身上马,带着心腹随从,快马赶回了城中。

    秦含真目送表舅离去,只觉得他今日心情格外不佳。但想到那日偷听到的秘密,她似乎也能理解他的心情了。青梅竹马的有情人,阴差阳错被拆散,已经很可怜了,如今还阴阳相隔。吴少英亲眼看着关蓉娘被埋进了土里,心里又怎能平静得下来呢?怪不得他的脸色这么难看。

    秦含真暗暗叹了口气,转身返回了六房的祖宅。

    秦柏与牛氏今日都坐在前堂,等待孙女儿回归。关蓉娘是儿媳,她今日葬入秦家祖坟,做公婆的自然不必出席仪式。只是心里想到长媳过去的好处,夫妻二人也忍不住难过起来。如今见孙女儿回来了,瞧神色还算平静,不会显得十分悲痛,他们也暗暗松了口气。

    牛氏搂过秦含真,摸摸她的小脸:“外头冷不冷?今儿的天一大早就发阴,也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雪。早知道风刮得这样厉害,我就该叫他们备好了车轿,一路送你过去才是。”

    秦含真笑着说:“祖母别担心,我如今腿脚好着呢,走这点路压根儿就不算什么。不过今天的天气是不怎么好,风吹得挺冷的。我看表舅好象就穿得单薄了些,脸色都发白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着了凉。他要忙着衙门的公事,说是要赶在封笔前把今年的工作都完成了。我怕他累坏了身体,更容易生病。祖母,您不如派个人去看一看他吧?”

    牛氏笑道:“好,我明儿就打发人去瞧他。”又告诉秦含真,“你爹来信了,打发人送了年礼过来,就是今儿上午到的。”

    秦含真讶然:“怎么这样巧?若是父亲派来的人再早到一些,不是就能赶上母亲下葬了吗?”

    “谁说不是呢?”牛氏叹道,“我问了那小子,说是半路上水土不服,小病了一场,就耽误了几日的行程,否则早该到了。实在是不巧得很!”

    其实,就算秦平的使者能早几日到,他本人也不可能赶来江宁送关蓉娘最后一程,事情原也没什么差别。秦含真没再说这个,只问祖父祖母:“父亲在信里都说了些什么?又送了什么年礼来?”

    秦平在广州安顿下来已经有几个月了。他是十月初派人北上送年礼的,因是才到任不久,也没染上京城里勋贵人家公子哥儿的富贵作派,所以送来的年礼都还挺朴实,就是一些特产,诸如衣料、香料、药材什么的,倒是有两方端砚,算是其中最贵重的物事了。据他说,这两方砚台,一方是他在铺子里挑选的,一方是别人送他的礼。他觉得两方端砚都是极好的,留给自己用太过糟蹋了,便送回来孝敬父亲。

    他在广州这几个月,倒也事事安好。公事上很快就上手了,同僚都能相处融洽——事实上,他顶着皇亲国戚的身份下来,明眼人都知道他是来积累资历的,并不会久留,背后又有两家侯府做靠山,傻子才去寻他的麻烦。广州那地方的官员,未必个个身世显赫,但都懂得拿捏分寸,自然个个都会与他交好,结一个善缘。有了这一层缘故,秦平本人也是在军中历练过多年的,手上亦有真本事,没费太多力气,就把手下的兵给收服了。如此他诸事顺利,这个官自然做得称心,并没有什么烦恼之处,还学会了不少为官之道呢。

    秦柏见到长子仕途顺利,心里也为他高兴,才看完秦平的信,就已经提笔写起了回信,叮嘱了许多话。再看秦平送来的两方端砚,还有那几匣子香料、药材,当中亦有价值不菲之物,他便在信里再教导长子,为官要清廉,不要贪不该拿的东西。侯府富贵已极,家中产业也多,完全没必要违反朝廷法令。皇帝对长子恩宠有加,长子就要忠于皇帝与朝廷,不能辜负了皇帝的信任,云云……

    牛氏小声对孙女儿吐嘈:“你瞧你祖父,明明心里高兴得很,写信给你爹的时候,就是非得要训儿子几句,生怕你爹少听他几句训,就会行差踏错似的。我生的儿子,我还不知道么?他才不是这种人!你祖父居然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信了!”

    秦含真干笑几声,只去摆弄那两方端砚。其中有一方端砚明显比另一方要小,呈不规则的椭圆形,上头刻着精致的花鸟图案,瞧着似乎是闺阁中用的东西。她心里猜想,这该不会是父亲特地给她弄来的吧?反正这两方砚台,如果不是拿出去送人,也只有祖父和她会使了。谦哥儿年纪还小呢,至于赵陌,他自有好的砚台。

    不一会儿,秦柏果然跟她说:“那花鸟砚是你父亲给你备下的,你小心拿回去吧,好好保管,好好学画练字,不要辜负了这一方好砚。”

    秦含真连忙应下了,手里捧起装砚台的小锦盒,心中有些雀跃。

    牛氏又拣出了一个匣子,看了看手中的年礼清单:“这个好象是平哥特地给少英准备的。他也是有心了,听说少英得了金陵的官缺,也没落下给他的年礼。”她有些好奇地看着那只匣子,但上头是挂着锁的,“也不知道里头放的是什么东西,他们师兄弟俩还玩这等把戏,瞒着我们什么秘密呢?”

    秦含真目光一虚,干笑着说:“明儿我带人把这个匣子给表舅送去吧?如果祖母想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东西,到时候问表舅就行了。”

    秦柏从书桌后头抬起头说:“你父亲还问起你表舅是否已经顺利上任了,干得如何呢,又问起了你表舅的终身大事。你明儿见了你表舅,记得提一提。他也别太任性了,到了这个年纪,该办的事就得办起来,拖下去也是无益。”

    秦含真再次干笑。

    秦平其实真的挺关心吴少英的,不但催促父母为吴少英操办婚事,还提到自己真正放了外任官,才学会了许多官场上不为人知的规则。他有外戚背景,又是御前侍卫出身,等闲人不会与他为难,因此上任几个月以来,做官还算做得顺利。但吴少英是寒门出身,还是由八品开始自己的仕途,难免会叫人轻视,遇到许多困难。若有哪个上司存心不良,拿他做个筏子,他的前程随时都会受到影响。秦平担心吴少英应付不来,便求父亲帮忙,替吴少英物色一两名可靠的好师爷,给吴少英为幕。对于后者这样的文官而言,一个可靠又能干的幕僚,便是官场新丁最好的帮手,能免去许多麻烦呢。

    秦柏看着长子的信,忽然觉得自己为吴少英做的打算,似乎还真有些考虑不够周全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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