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知道薛家二房终于乖乖掏银子付罚银时,已经是腊月十九日,秦简十八岁生日当天了。

    秦简这个生日,本来比往年生日有些不同,只是他一个小辈,若是大摆宴席庆贺生辰,又怕他受不住这福气,更容易惹来外界非议。所以长房几位长辈商量过,决定给他摆个小小的家宴,只长房、三房的人再加上卢家聚在一处吃顿饭,再叫一班小戏来唱几折戏,哄哄老人家们开心,也就是了,不必惊动了外人。不过,近来由于秦幼珍常往二房去,秦伯复跟长房、三房的关系有所缓和,姚氏便也意思意思地让人给二房送了帖子,本来也没指望秦伯复一家会来。

    谁能想到,秦伯复就真的来了呢?

    他不但来了,还带上了小女儿秦锦春与儿子秦逊。

    老母薛氏如今还受伤在床,自然是不能来的。妻子小薛氏要管家,要侍候病人,同样不能来。长女秦锦仪还在禁足中,又三番四次得罪长房与三房,他难得地聪明了一回,没把她带上。小女儿素来跟长房与三房要好,自然要随行。至于那在长房与三房的人面前存在感不是很高的庶子秦逊,则是他觉得儿子长大了,需要多跟兄弟们亲近亲近,就顺手给带上了。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可没有什么庶子上不了台面的想法,反而鼓励秦逊跟秦简等堂兄弟们交好。

    这些天,他承了长房、三房的情,终于重新感受到了有两家侯府撑腰的风光,心里再一次后悔当初猪油蒙了心,竟然主动提出了分家。若是当初没分家,他还是侯府的老爷,还能继续享受这等风光呢,又怎会混得这么不如意,连官职都要丢了呢?他心里暗暗地再次对母亲薛氏生出怨恨来,只觉得如果不是她当时坚决要分家,自己又怎会沦落到这等境地?却是把自己那时也同样巴不得分家,好摆脱长房束缚,尽快跟蜀王府联姻的事实给忘得精光。

    分家已是事实,就算秦伯复想要重新回到大家族来,长房、三房皆已分府,财物、产业、人口都已安放妥当,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秦伯复一边悔恨交加,一边嘱咐儿子多与兄弟姐妹们亲近,为的就是希望他将来还能继续仰仗两家侯府,前途顺利,再结上一门好亲,一辈子安享荣华富贵。

    他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秦逊倒是非常听他的话,殷勤地缠上了几位堂兄弟,尤其是秦简这位小寿星,他几乎粘在秦简身上了,一整天都跟进跟出,随时随地都能说出几句奉承讨好的话来。对于同样庶出的秦素、秦顺,他倒是有些淡淡地,大约也是看穿了他们在长房没啥分量,不值得结交,心里同时还十分遗憾,怎的三房就没个男孙在京城,能让他多交上一个朋友呢?

    秦逊如此粘糊,秦简有些受不了。他连自家亲的庶弟都不怎么亲近,更别提是素来不和睦的二房的庶子了。可人家笑脸相迎,他也不好板着脸相对,他的教养不允许他做出失礼的事情来。没办法,他只能暗示庶弟秦素帮忙绊着秦逊些。秦素虽说是个小透明,一向被嫡兄嫡妹漠视惯了,但还真的没法拒绝嫡兄的要求,只得假装久不见面想念堂弟了,拉着秦逊说起家常话。秦简就趁机与卢家表兄弟两人一道,到松风堂去给祖父敬酒去了。

    承恩侯秦松深居简出已久,他平时也不出府,就在松风堂里跟几个爱妾厮混,每日喝酒玩笑作乐。几年的时间,他又添了两房美娇娘,但杜鹃却一直很得宠,地位屹立不倒。

    据闻她前年曾经有孕,秦松那时欢喜得不得了,一心盼着她能生出个儿子来,好让自己用心调|教长大,养出个听话的孝子。无奈三个月不到,胎儿就掉了。秦松疑心是许氏做的,闹着要细查,谁知却查到了一个新纳不久正受宠的美妾头上。杜鹃一番哭诉,秦松就狠心把那罪魁祸首给撵到尼姑庵去了。美人娇弱,哪里受得了清苦生活?不到一年就病死在庵里,半点儿痕迹不留。杜鹃经此一劫,再也没有过怀孕的迹象,但秦松反而更加怜惜她。哪怕再纳新人,也没人能越过她去。

    今日长孙生辰,秦松自然不用操心什么宴席,自有人会把上好的席面奉到他跟前去。他如今在这承恩侯府里,自问是个失意人,心里憋了无数怨气,却又没处发,因得一个爱妾杜鹃相陪,慢慢的也沉溺在这花天酒地美人相伴悠闲自在的生活中了。虽然他心中仍有怨气,却已经不再惦记着什么名利权势,反而觉得这样富贵自在的日子多上几年才好。秦简来给他磕头,卢家兄弟来向他请安问好,他随口说了两句套话,便急不可耐地把人打发走了。杜鹃叫了两个年轻的美貌通房,一会儿过来陪他打马吊。他如今正手痒呢,哪里有闲心多理会孙子与侄外孙?

    秦简受了祖父冷待,也不在意,反而还温言安抚了卢家兄弟。卢初明与卢初亮两个却是早就从父母处听说了承恩侯性情为人,也不在意,与秦简一道,有说有笑地去了内眷席上,给许氏磕头问好。

    到了女眷席上,这表兄弟三个就分开了。秦简往祖母、叔祖母、母亲、婶娘们跟前转了一圈,就转回到了姐妹们这边,方能歇一口气,能坐下喝杯热茶,吃几筷子热菜,悠哉游哉地说笑几句。瞧见二房的堂妹秦锦春也在这里,他便忍不住抱怨:“今日伯父都嘱咐了逊哥儿什么话?从前他在府里时,也不见他这般粘我。今日就差没贴在我身上了。”

    秦锦春笑道:“还能有什么话?不就是让逊哥儿多跟哥哥们亲香亲香,日后好求你们提携么?我倒是劝过逊哥儿,得闲不如多读点儿书,将来认认真真地考学,科举入仕,方是正途。他有长进,长辈们要提携他也容易。不过他看起来并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因父亲跟他姨娘都嘱咐他多与哥哥们在一处,就牢记着要粘紧大哥了。大哥不必理会他,若是厌烦了,只管跟他直说,叫他离远些。他还没那胆子,敢惹了大哥不快呢。”

    秦简道:“不过就是今天一天罢了,家里人都这般高兴,我也懒得扫兴了。如今素哥儿绊着他,我便进里头来躲一躲。回头我再回前面去,就往三叔祖身边坐去。若逊哥儿有胆量继续粘着我,一起去听三叔祖的训示,我倒要佩服他是个有毅力的人。”

    秦锦春哂然一笑。

    坐在旁边另一席上,年纪最小的秦锦容忍不住开口了:“四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以前他没那么厚脸皮的。”

    这个问题要回答起来可就复杂了。几位做哥哥姐姐的对视一眼,都觉得眼下不是解释的好时机。秦锦华便道:“五妹妹,这个说来话长,告诉你,你也不懂。等将来你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秦锦容撇嘴:“二姐姐这是哄我呢?我平日里功课也不差,怎么就听不明白了?”

    坐她边上的卢悦娘笑着将手里刚剥好的一个桔子递给她:“五表妹,你替我尝尝这个桔子甜不甜?”

    秦锦容忙接了过来,吃了一瓣:“甜!卢表姐也吃。”说着掰了一半还回去,卢悦娘笑眯眯地接过来,与她一起吃起来,边吃还边讨论起席上的果品糕点哪一种好吃,进而延伸到自家爱吃的点心种类去。先前那个问题,不知不觉间又被忘记了。

    秦简继续问秦锦春:“二叔祖母的伤情究竟怎样了?大妹妹的腿可好些了?能下地行走了么?”

    秦锦春道:“祖母的伤本来已经有起色了,只是她老人家听了大夫的话,担心自己日后会瘫了,没法走动,因此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平躺在床上,动都不敢动。因躺着不方便吃饭,她如今只吃些粥水补汤,人都瘦了两圈,说话也有气无力的,不过脾气倒是好了不少。每天也不再动不动就骂人了,只是心情仍旧好不起来。有时候她会想念薛家的人,想把人请过来说说话,但有时候,她又会埋怨薛家二房狠心绝情,薛家长房迟迟不曾上京。其实都是老人家碎嘴罢了。母亲与我每天就哄着她,倒也不算辛苦。”

    至于秦锦仪,秦锦春就说不清楚了:“大姐姐如今仍在禁足中,不能出房门。我听说她如今起居皆在大炕上,很少下地走路,大约腿上的伤还没好吧?但她每天都认真吃药,伤口上要敷的药也不含糊。虽然常常骂那药气味难闻,但还是依照大夫的嘱咐用了,不曾偷懒,想必她也盼着能早日伤愈呢。没有祖母撑腰,父亲又生了她的气,大姐姐如今也乖觉起来了。只是我不能去见她,因为一见到我,她嘴里就不会有好话。我每日忙着帮母亲料理家务,给祖母侍疾,哪里还有闲心理会她的小脾气?因此我几乎从不去瞧她,只每天在母亲那里,听丫头们回禀几句大姐的起居饮食,关心一二,也就罢了。”

    秦简笑道:“四妹妹你是个温和厚道的人。大妹妹能有你这样的妹妹,实在是她的福气,只盼着她能早日醒悟,懂得惜福才好。”

    秦锦春抿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忙转头跟秦含真说话去了。

    秦简在妹妹们席间坐了一会儿,正要打算回前头去,却瞧见他的几个大丫头结伴而来,笑吟吟地要给他拜寿。他忙笑着摆手道:“早上起来已是拜过一回,可别再闹了。今儿你们也有一桌席面,快吃去吧,只别多喝了酒。”却又多跟流辉说了一句,“方才听我母亲说了,恭喜姐姐。”流辉脸一红,低下头去,忙扯着其他丫头,行过礼走了。

    秦含真瞧得奇怪,小声问秦锦华:“流辉姐姐有什么喜事吗?”秦锦华抿嘴笑道:“她要放出去嫁人了,自然是喜事。不但她,连我屋里的描夏,也到了年纪。母亲已经给我挑好小丫头了,年后就会来上差。”

    秦含真恍然大悟,笑着正要说话,忽地脑中一闪,想起了一个人来。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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