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氏最不喜欢这种场面了。她皱起了眉头,看了看侄女,又看了看侄媳妇,然后多看了后者几眼。

    她觉得,今天就数二侄媳妇最莫名其妙,秦幼仪婆家的侄女儿摊上什么丑事,有什么样的名声,要什么时候说亲嫁人,嫁的又是什么人家,跟二侄媳妇有什么关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家说些场面上的话就是了,何苦讽刺人家?苏家那大姑娘固然是做错了事,但十五岁的小姑娘家能懂得什么?还不都是那些花花公子的错?二侄媳妇犯得着这么刻薄么?

    牛氏平日很少掩饰自己的真实感受,一旦生出了不喜,脸上就露出来了。

    许氏察觉到了妯娌的不悦。说实话,她也不悦得很,如今更是觉得媳妇女儿都不给自己长脸。她皱着眉头厉声喝止两人:“够了!当着你们三婶的面,闹什么呢?!”

    姚氏与秦幼仪忙住了嘴,起身低头听训。

    秦幼仪自愧失言,虽然她素来不大看得惯长嫂的性情与一些做法,可也犯不着在正有事需要求助娘家的时候跟对方起口角。她觉得自己是因为担心丈夫那边事情不顺,才会轻易被长嫂挑起了火气。就算长嫂说的话再不中听,她心里再生气,只当没听见就是了。长嫂是什么样的人,她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跟对方一般见识呢?

    姚氏则有些懊悔,方才太过心急了,竟然在婆婆与叔婆婆面前嫌弃苏大姑娘嫌弃得如此明显。她其实一直在担心小姑子会重提旧事,想把侄女苏大姑娘说给秦简。毕竟如今苏大姑娘名声扫地,正是急着要另寻好亲事的时候。万一秦幼仪仗着母亲哥哥疼她,强行说合这桩亲事,好赢取婆家人的欢心,巩固自己在婆家的地位,那她该如何是好?她可不乐意给儿子娶这么一个声名狼藉的媳妇!无论如何,也要把小姑子的盘算给搅黄了才是。

    本来镇西侯世子苏伯雄夫妻要将女儿送去湖广,姚氏心里还安定了些的,只是觉得小姑子夫妻今日来得古怪,特地来打探一下口风而已。不料小姑子忽然改口,说要在京城给侄女儿说人家,还要尽快说成。京城里谁家不知道苏大姑娘的丑事?真要说成,最有把握的就是她自个儿的娘家了吧?小姑子这话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姚氏心里着急得很,真怕小姑子借着马上就要离家数年的时机,引起婆婆的慈爱怜惜,一时心软,就把亲事答应下来了。这可关系到她唯一的儿子的终生大事。即使刻薄些,她也顾不得了。她如今是打从心里看不起苏大姑娘,恨不得把人往泥地里踩。

    然而,姚氏的心思,在场两位长辈哪里能想得到?反而觉得她没事找事,心里都有些恼火。许氏虽然同时责备了儿媳和女儿,其实更生儿媳的气。

    她不悦地盯着姚氏:“你今日这样闲么?明日就是春宴了,你不在家里盯着下人们布置园子,跑来打搅你三婶做什么?若你果真无事可做了,我有的是差使要吩咐你。”

    姚氏心下委屈,只觉得婆婆偏心,却根本不知道小姑子的险恶用心。但她当然不会当场驳回去,只是委委屈屈地表示:“园子里已经布置好了,菜色也都定下来了,明儿席上侍候的人手也都准备妥当。媳妇儿是因为听说姑奶奶明日不来了,想着座位和菜色可能都需要改动,才特地过来问一问的。”

    秦幼仪皱起眉头:“二嫂是听谁说我明日不来了?”

    姚氏瞥了她一眼:“自然是姑奶奶的丫头。难不成她们说谎了?”

    秦幼仪闭了嘴。她的丫头当然不是在说谎,可她们又不知道他们夫妻的心事,只因在镇西侯府里听得旁人都在议论,知道他们夫妻明日就要启程离京,正忙着收拾行李,才会误会了。但她又没法为自己的丫头辩解,虽然不明白兄长的用意,但既然秦仲海拦着姚氏,不让她进书房旁听他们兄妹郎舅间的谈话,定有原因,她又何必拆哥哥的台?

    秦幼仪闭了嘴,许氏也心知肚明,只有牛氏一脸懵逼:“怎么回事?明儿春宴了,之前不是说得好好的?要给幼仪做生日呢。幼仪跟苏女婿怎的忽然就说要走呢?又不差这几天,我们安哥都还没回京呢。前儿收到他写来的信,说是路上并不着急,为了迁就他媳妇大肚子,路都走得慢些。他们原是跟马将军一起来京城的,马将军也不着急赶路,非常好心地迁就他们的脚程,说是一路作伴更有趣味。我本来还指望他们夫妻能回京参加春宴,如今是赶不上了。但人家马将军都不着急,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算算日子,他们怕是要月底才到了。幼仪两口子过几天再出发,时间也充裕着呢。”

    秦幼仪勉强笑了笑:“公公怕我们二爷耽误了差事,一直催着我们尽早出发呢。他老人家最是爱较真的,哪里想得到什么生日不生日的呢?”

    牛氏哂道:“我看哪,他不是爱较真,只是喜欢为难别人罢了。他跟他老婆,真是天生一对,专会折腾人的!”

    秦含真在门外听到这里,觉得自己应该要进屋中止这一场没意义的争吵了,便掀了帘子走进去,笑着向几位长辈行礼问好,又对秦幼仪转述了苏仲英的话。

    秦幼仪吃了一惊:“我们爷回家去了?真的么?!”

    秦含真点头确认:“是真的,说是去去就回。”

    秦幼仪不由得面露忧色,咬着下唇不说话。

    秦含真又对姚氏道:“二伯父听说二伯娘来了,挺惊讶的呢,说是一会儿就过来找您,一块儿回家去。”

    姚氏怔了怔,心想着丈夫特地强调这么一句话,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说话间,秦仲海就来了。他向牛氏与许氏行礼请安,问候了牛氏的日常,便对姚氏说:“我要找一件东西,却忘了放在哪里了,你跟我回去找一找吧?”

    姚氏有些疑惑:“什么东西呀?玉兰掌着我们院里的钥匙,玉萝专管库房物什,记性都极好的。你想找什么,只管吩咐她们就是了。”

    秦仲海哂道:“丫头们如何能跟你比?况且你又不在屋里,我找她们做什么?”

    这话说得姚氏心中暗喜,嘴角微翘:“爷胡说什么呢?”接着便主动向许氏与牛氏告辞了。虽然她依然非常担心小姑子会出夭蛾子,可眼下自然是丈夫更重要些。她得跟丈夫通个气,让丈夫挡在前面,就不怕婆婆许氏会犯糊涂了。

    姚氏跟着秦仲海走了。屋里至少有三位女眷齐齐松了口气。秦含真见状,不由忍笑,又命丫头上新的热茶水与点心来。

    等丫头们退下,许氏才对牛氏说:“仲海媳妇今儿也不知怎么了,气性这样大,莫名其妙说些不中听的话,倒叫幼仪也跟着生气。两个晚辈失仪了,还请弟妹莫怪。”

    牛氏摆摆手:“一家人客气什么?我就是讷闷了,二侄媳妇怎的这般嫌弃苏大姑娘?我可不是头一回听她说这些话了。从前只当她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她当着幼仪的面,也这般不客气。”

    许氏与秦幼仪都猜不出原因,心里只觉得莫名其妙。不过她们今日是过来打发时间的,同时也是等候书房那边出结果,倒也不急着回东府去,便继续与牛氏闲聊了。

    秦含真又陪她们坐了一会儿,便坐不下去了。有这个时间,她还不如花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她便寻了个空,找借口告退出来,回自个儿院子去了。

    这几日她已经把《隆福寺庙会图》的大致草稿给弄了出来,但想要把画画得尽善尽美,自己还需要多多努力,一些不熟悉的题材和画法,就得抽时间去学习了。或是写生,或是临摹前人佳作,或是请祖父秦柏以及别的绘画名家指点,都需要大量的练习。她近日正为了这个忙得昏头转向,哪里还顾得上陪人尬聊?

    不过,秦幼仪与苏仲英夫妻上门求助一事,还有后者在与秦柏、秦仲海的对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都让她颇为吃惊。她在开始练画之前,稍稍将方才收集到的信息做了个简单的整理,小心收藏起来,留待赵陌明日来家时,与他互通有无,也好了解更多外界的最新局势发展。

    姚氏满怀甜蜜地跟着丈夫秦仲海回到盛意居,笑着问他:“你想找什么呀?”

    “我想找你的理智。”秦仲海出人意料地板起了脸,“你方才是怎么回事?我听三婶院里的丫头私下议论,说你当着母亲与三婶的面,给妹妹没脸。”

    姚氏呆了一呆,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眼圈微微红了红:“这话是怎么说的?三婶对家里的丫头也太纵容了,怎能让她们胡说八道?!我哪里是给姑奶奶没脸呢?不过是聊家常的时候,说起苏大姑娘,我听不得姑奶奶睁眼说瞎话罢了。我说的都是公道之言,也不是冲着姑奶奶去的,爷怎能这般误会我?!”

    秦仲海皱起眉头:“好好的,说人家女孩儿闲话做什么?妹妹是苏大姑娘的婶娘,护着孩子些,也是应有之义。就象是你们姚家的女眷在外头听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在你面前说三丫头的不是,难道你不会护着三丫头,替她辩解一二?你明知妹妹的难处,又何必非在这种小事上较真?横竖我们家又不会娶苏大姑娘做媳妇,妹妹就是把婆家的侄女儿捧上了天,又与你什么相干?!”

    姚氏顿时就泪眼了:“可是……姑奶奶分明就想要把苏大姑娘说给我们简哥儿做媳妇呀!她大年初二那天就过来跟夫人提了,只是夫人不曾答应罢了。如今她又要提……你也知道,夫人如今正舍不得她呢,万一一时心软答应了,你叫我们简哥儿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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