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与太子一直有削弱辽王府权柄的打算,特别是在军权方面。这件事他们虽然没有明着跟赵陌提过,但赵陌从日常接触中,多少能猜到一些,因此心里是有数的。

    辽东这边的边境大体上平安无事,小规模的冲突次数比大同与榆林那边都要少,可以说是相当太平了。辽东的边军也还算给力,虽然没有特别出色的大将,但大部分守将都比较靠谱,彼此的关系也还算和睦。

    辽王府从前拥有节制这些大将的权力,但自打辽王上了年纪,三个儿子都没人能接他的班时,辽王府在辽东军中的影响力就开始衰退。如今的辽东军务,基本都是几位驻将相互商量着就解决了。即使明面上还需要通报辽王府,或是征求辽王的意见,但辽王管得少了,军方私下自作主张的次数也多了起来。这些年,在陆陆续续发生过几件王府与边军之间的小冲突之后,辽王府与辽东边军之间的关系,就越来越疏远了。

    在这里头,赵陌的父亲赵硕意图通过插手军权,来巩固自己的世子之位,却失败了只能灰溜溜逃回京城的举动,或许也加深了军方对辽王府的反感。当然,辽王的另外两个儿子在军中也没干什么好事,军方都深觉辽王府后继无人。

    既然辽王府失去了镇守地方的作用,而辽王本人又一向与皇帝相处得不大好,妻儿更是接连犯蠢,行事不当,辽王府被裁撤的理由就更充足了。

    皇帝与太子私下已经商量过,虽然暂时还不是动辽王的时候,但只要他这一家子再犯个大点儿的错误,降爵与撤封地似乎就是理所当然的了。如果辽王不犯大错的话,顶着个郡王的名头,在京城的辽王府里养老,就已足够皇恩浩荡了。但如果他本人不知趣,那连郡王的名头都得不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皇帝与太子倒是怜惜赵陌,但赵陌本身已有郡王爵位,有封地,还开了府,不必靠着父祖的体面存活,也没对辽王府的爵位有什么想法,想必不会受到多少撤藩的影响。而只要辽王府被撤,赵硕这个辽王世子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正好惩罚了他昔日的胆大妄为。

    皇帝与太子私下商量过裁撤的进程,为了避免引起宗室动荡,朝臣猜疑,他们打算要徐徐图之,以免引起辽王一家的警惕,逼得他们狗急跳墙。

    也就是说,辽王府确实已经是秋后的蚂蚱,活不长了,将来辽王父子的地位肯定要一落千丈的。但这件事在目前还是个秘密,陈家一个出门传话的婆子,不应该知道才是。下人都知道的事儿,是不是陈家的主人们也知道了?谁告诉他们的?陈良娣么?陈良娣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她虽是东宫侧妃,但太子一向公私分明,没理由会把如此重要的机密泄露给一个失宠多时的侧室知道。

    赵陌想了很多,心中也越发警惕。他觉得,自己兴许需要暗中提醒太子一声,免得东宫内部留下隐患。

    赵研根本不知道在他大声骂陈家无耻狂妄的时候,赵陌都在想些什么。反正赵研骂完后,就觉得心情顺畅了不少,也可以心平气和地与人说话了。他随手拣了块点心吃了,双眼一亮:“唔?这点心不错,是绿豆做的吧?不太甜,味道挺清爽的,但很香。”

    赵陌稍稍回过了一点儿神:“哦,那是永嘉侯府独家秘方做出来的点心,叫翡翠如意糕吧?是用绿豆和薄荷做的。”

    赵研笑着说:“因为是绿豆做的,还带点儿绿色,因此才会叫翡翠如意糕么?这名字也太烂大街了。我们辽王府的点心也有叫这个名儿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味道和材料。”他又拣了一块来吃,继续道,“我母妃给太子妃备的寿礼里头,就有一对儿翡翠如意,贵重得很呢。她恼恨陈家变卦,觉得陈家看不起赵砡,看不起辽王府,因此想要给陈良娣一点儿颜色看看,就把主意打到太子妃身上去了。正好,太子妃快要过生日了,比太后和太子殿下的生日都要早些,母妃和赵砡就打算改巴结他了。事实上,那一对翡翠如意,原是给太后准备的,如今提前送给了太子妃,他们少不得还得在京里花点儿钱,再买些别的东西代替如意。”

    赵陌笑了笑:“王妃打算如何巴结太子妃?太子妃哪里就缺了这一对翡翠如意呢?”

    “当然不只是一对如意,还有好些值钱的东西呢。”赵研冷笑着说,“母妃已经让人去打听,唐家是否有年纪合适的女孩儿了。看来,赵砡是打定了主意,非要与太子做个连襟才好。幸而这一回,他的眼光稍微好一些,不再盯紧了太子殿下小妾的娘家,而是懂得去求正宫娘娘了。”

    其实赵研并不认为母亲会成功。太子妃唐氏背后的唐家,若真的是一份丰厚的礼物就能收买到的,辽王府就不可能一直攀不上他们,只得围着陈家转了。辽王继妃大概是气昏了头,想要借此机会敲打陈家人吧?陈家不就是仗着自己有个女儿做了太子的小妾,还曾经生下过太子唯一的子嗣,才会嚣张起来的么?皇孙早死了不知多少年,陈家根基不稳,还想在宗室亲王面前摆架子,真把老虎当成是病猫了?!

    赵研一边骂家里人,一边冷笑着推断他们可能会有的前途,仿佛忘了自己也是辽王府的一份子。等到他骂够了,天色也不早了,他灌了半碗茶下去,润了润已有些干涸的喉咙,便起身告辞。

    赵陌把人送走后,便一直留在书房里思考。他犹豫再三,才想清楚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去弄清楚陈家是否从陈良娣处打听到了宫里的消息,而陈家又都向什么人泄露过口风,陈良娣又是从哪儿打得知撤藩的事……等等。这些事一定要查清查明,不能有任何遗漏。只有证据确凿,他才能把事情知会东宫太子,由太子决定该如何处置。

    赵陌派出去调查的人员还未有消息传回来,辽王府的内厨房管事嬷嬷便在阿寿派驻在辽王府的内线护送下,连夜披着连帽黑斗篷,低调而迅速地跑到了他家新宅子的侧门,悄然潜入,出现在赵陌面前,将刚刚发现的一个重要秘密告诉了他。

    她觉得辽王继妃的茶水里可能有问题。

    辽王继妃从前身体很好,前几年上京的时候,虽然最终灰溜溜地返回了辽东,但身体却从来没有出现过大岔子。她对京城适应良好,没有出现过水土不服的症状。而这一回,即使辽王继妃在赶路时累着了,又因为天气炎热中了暑,按理说,也不过是吃上两剂药的事儿。要知道,她进京后就一直请了太医来看诊,按理说这位太医的医术也很不错,中暑这样的小症候,有两剂药就能治得差不多了。可是,这些吃下去的药似乎并没有发挥作用,反倒是辽王继妃的病,是越来越严重了。

    那管事嬷嬷忧心忡忡地道:“小的刚生出这个念头时,为保万一,曾悄悄儿留意茶房那边的动静,免得冤枉了好人。小的发现其中有一个小厮,年纪不大,人也有些蠢,但因为茶泡得不错,就一直留在茶房里听候使唤。这小厮在王爷王妃进府之前,曾经偷溜出去过,回来时手上就添了个小包,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过后,他手头多了不少银子,还曾经大方地请过客。有知事的老人私下劝他,让他节省着些用钱,他也不理会,说是有来钱的路子,可惜不能介绍给别人。小的觉得,这人十分可疑,他根本没有来钱的地方,平日里得的赏钱又不多,这些银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若说王妃的茶水里真的添了不该添的东西,那么最有嫌疑的应该就是他了!”

    赵陌皱起眉头,看向对方:“可知道茶水里到底添了什么?!”

    管事嬷嬷并不知情:“小的也不清楚,只是王妃如今病得这样,若茶水里真的添了东西,自然不可能是好东西。郡王爷,若是王爷发现了这件事,还请您替小的们说两句好话。王妃的病,当真不是我们害的呀!”

    她的表情看起来又是害怕又是犹豫。赵陌不知道她在犹豫什么。露出这种表情,只会告诉所有人,她知道“真相”了!

    于是赵陌便对她道:“你是不是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事?不必有所顾虑,只管说出来就是。”

    管事嬷嬷又吱唔了半晌,才小声对赵陌说:“郡王爷,这说来……小的也没有证据。但是……世子爷搬走之前,其实寻我说过一番话,云里雾里的,小的听不大懂,只大致猜到,世子爷似乎是想让我帮他在王妃的饭菜里添些不该添的东西。小的胆小,怕惹事,没敢答应。过后不久,小的就发现茶房那边的小厮多了银子,王妃的病情也越发严重。不知道……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居然是赵硕!

    赵陌的头脑刹时空白了一瞬,方才回复了正常。

    没想到,原来他父亲还有这样的胆量!怪不得他要赶在辽王夫妻入住之前,匆匆搬出辽王府呢,敢情他这是为了避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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