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兰雪之死,赵陌察觉到自己与弟弟赵祁的关系似乎发生了变化,心情也变得不太好了。

    初五的庙会之行,他原本还想过,把赵祁也带上,让小弟弟散散心的,但如今赵祁既然病了,天儿又冷,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从永嘉侯府回来后,他也不去跟赵祁见面,只在赵祁院子外头唤了侍候的丫头婆子来问过,知道赵祁已经吃过药,烧也退了,似乎情况有所好转,可能用不着请大夫了,便转身离开,没有进院子去。

    他不知道,他前脚刚走,赵祁后脚得了消息,便有些失魂落魄地拥被坐在床上,透过窗子盯着院门的方向瞧。丫头们进屋瞧见了,忙道:“三爷快睡下吧,当心着了凉。郡王爷已经走了。”有个平日里与赵祁处得最好的丫头还小声说:“三爷昨儿那样,确实有些伤人心。若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不如下次郡王爷来时,三爷就赔个礼?都是亲兄弟,哪儿有隔夜仇的呢?”

    赵祁抿了抿唇,在丫头们的搀扶下重新睡回去,喃喃低语:“你不懂……”说着眼圈便渐渐红了,眼中还透出几分惶恐来,“我怎会跟哥哥有仇……”

    丫头们听不懂,还想细问,但赵祁已经闭上了双眼,仿佛又睡着了,她们只得沉默下来,留了一人在床边侍候,其他人都各自干活去了。

    赵硕吩咐赵陌去领兰雪的尸首,再把后事给办了。这事儿其实本来也不急,大过年的,拖几天也无妨,否则也太不吉利了。可赵硕也不知是发了哪门子的疯,连着派了三拨人来催,赵陌只好往皇城密谍司那边走了一趟,还是趁着清早路上人少的时候去的。到地方的时候,密谍司门口的守卫还在打哈欠呢,值了一夜的班,人人都在犯困。

    袁同知昨晚上就在密谍司值夜,见了赵陌,还有些惊讶:“怎么是郡王爷来了?我们这边给令尊送信去的时候,还说好了会送到他家里。令尊一再推托,说会派人来处置,没想到会派郡王爷来。这大过年的……”他顿了顿,想起传闻中赵硕对嫡长子的刻薄,以及赵陌对没良心父亲的“愚孝”,没有说下去。

    赵陌笑笑,也没多说什么,只问:“人怎么忽然就死了?可问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袁同知嘲讽地摇摇头:“她知道的东西,恐怕还没有她同伙里头打杂的人多,但似乎一直觉得自己身份不凡,十分要紧,没有她,所有人在大昭的图谋就要落空了。她那个首领,不但在糊弄我们,也在糊弄她呢。她是病死的,原本身上就有病,又受了伤,没养好,自打我们审讯时说了几句奚落的话,她就气得病了,从此病上加病,天儿一冷,就……”

    赵陌明白了,不以为然地道:“她一向是个眼空心大的人,有一番大志向,只是遇上的人并非个个是草包罢了。”

    袁同知心想,只要有一个是草包也就够了,这兰雪光是糊弄住了赵硕,就给多少人添了麻烦呀?且不说那传闻中被下了药无法生育的王家七姑奶奶,就是眼前圣眷正隆的肃宁郡王赵陌,不也吃过那兰雪不止一次的亏么?

    这些话当然不能当面对赵陌提及,那样太打脸了。袁同知言归正转,让人捧了个人头大小的陶制坛子过来:“都在这里了。因怕她在身上藏了什么东西,死后下葬时向同伙通风报信,我们就把她的遗骨烧成了灰,连衣物也没放过。”同时递过来的还有一个小包袱,里头是兰雪被送进来时,身上除了衣物以外的配件,也就是一对金耳环,两根家常绾发用的鎏金簪,还有一个不大起眼的凿花金手镯。袁同知等人已经再三查验过,东西上头没有机关,也没夹带东西,才归还给家属的。

    其实,若非来的是赵陌,这几件首饰可能就被密谍司的人扣下了。

    赵陌也没把这几样首饰放在心上,只觉得可以拿给赵祁做念想而已,清点了一下东西,在袁同知递过来的文书上签字确认,他就可以走人了。临行前他又问了袁同知一句:“可审出那个贵人是谁了没有?逃走的三名北戎密谍,仍旧没有消息么?”

    袁同知叹了口气:“犯人还在审呢,逃走的密谍也没有消息。如今要过年,不是要紧的公务,上头也不好拘着大家办公,或许要等到年后开衙,才能有所进展了。不过那些北戎人说得那位贵人似乎十分神通广大,郡王爷或许可以趁过年时,留意各王府、公侯府第和六部高官的动静,看哪一家的人行事有可疑。”

    这跟大海捞针有什么不一样?不过赵陌一向就在留意类似的消息,还是答应下来了。

    他带着兰雪的骨灰坛和遗物,去向父亲复命,谁知赵硕早早就派了甄忠拦在门口,道是东西不祥,大过年的,还是不要让它们进门的好,让赵陌先把兰雪的后事办完,再来复命。

    赵硕宅子外头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的,有人认得赵陌是谁的,正惊讶地看着肃宁郡王被亲爹派人拦在门外不许进家门的场景,私下窃窃私语。赵陌已经气得笑了,觉得赵硕估计已经昏了头,否则怎会在自己满身小辫子的情况下,还要干这种惹人非议的事儿?

    他转身就翻身上了马,命随从带着兰雪的骨灰坛,直往城外而去。昨日他就吩咐过底下的人,帮着在自家庄子附近找一个合适的安葬地点,不需要有什么好风水,只要是荒山野地,别碍着旁人就行,最好是稍微方便一点就能到达的地方,省得赵祁日后来祭拜时行走不便。当然,为了以防万一,他也嘱咐过,要找一处地形特别些的地儿,最好是旁人能轻易发现是否有外人接近,然后被包抄之后里头人就轻易逃不出去的那种,这是防着北戎人们找过来后,可以及时发现。

    安葬的经过谈不上有什么仪式,就是随便挖了个坑,竖了个块木牌,上头写了死者的名讳,是照着赵硕妾室的名义写的,落款标的是孝子赵祁的名字。完事了,赵陌又让人给兰雪烧了三支香,一串纸钱,也就完事了。离开的时候,他还让人给庄子里捎了信,让庄中人等留意,是否有人到此处祭拜,若有,就尽量把人留下来,留不下也要弄清楚对方的姓名来历。

    想要到达兰雪的葬身之处,必定要经过赵陌的庄子,那是唯一一条路,附近也没有什么热闹的集市或是其他村庄,庄中青壮众多,想要留下谁,应是不难的。庄头一口应下,当即就派了两个人,每日轮流去通向山中墓地的路口盯梢,包管不会遗漏任何一个人。当然,赵陌也嘱咐过,让他们稍稍掩饰一下自己,不要做得太明显了,打草惊蛇。

    回到城中,赵陌先回了家,梳洗一番,又带着那一小包首饰,去见了赵祁。他直截了当地告诉小弟:“这是你姨娘的遗物,她从父亲家里离开时,就带着这些东西。其他的还在父亲那里,我可以试试,却未必能弄得来。你自个儿收着吧。你姨娘安葬的地方离城不远,等你身体好了,天气也暖和些,我就让人带着你去祭拜。你安心休养身体吧。若是实在想她,就让人给你弄个牌位和香案,每日上香就是。”

    赵祁盯着手中的小包袱,抬起头来看向赵陌,欲言又止:“哥哥,我……”他咬了咬唇,又低下头去。

    赵陌摆摆手,他没心思去猜小弟弟在想什么,他能做的都做了,兰雪自己找死,又对大昭不怀好意,如今还有葬身之地,已经是他宽宏大量了。不管赵祁心里是怨他还是怎么的,他都无愧于心,不想多啰嗦什么。兰雪的事,北戎密谍的事,本来也不是可以随便跟小孩子提起的话题。

    赵陌只说一句:“你歇着吧,我走了。”便起身出门。

    赵祁眼巴巴看着他离开,低头再看向那包首饰,眼圈又红了,恨恨地将小包往床前的地上一掼,心里只怨生母,生前没给过自己多少真心关怀,死后却还要给亲生儿子留下那么大的麻烦。如今唯一一个愿意关心自己的哥哥也恼了自己,叫他今后可怎么办?!

    丫头进了门,见到地上的小包,吃了一惊,忙上前拣起来:“三爷可是手上没力气?我替三爷把东西收起来吧?虽然东西少,但好歹也是姨娘贴身的物件。”

    赵祁转过身去,拉过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头,半晌才闷闷地传出一句话:“你收起来吧,别让我看见。”

    赵陌换了衣裳,便往父亲赵硕家中复命。他决定今日要去提醒糊涂的父亲一句,后者名声已经很不好听了,再做出过分的举动,只会惹人非议。不过赵陌打算要说得委婉一些,听不听的,看赵硕自己的意思吧。他如今做出这种种“孝子”举动,外头只有夸他的,但在皇家看起来,这样的“孝顺”可不适合过继,正中他下怀。

    谁知他还没跟赵硕说些什么,赵硕就先喜形于色地让他吃了一惊:“你马姨娘有孕了!你又要添一个弟弟了!可见上天保佑,终究叫我后继有人!”

    赵陌看着乐疯了的父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了一个略带点儿讥讽的微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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