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陪着牛氏去了福贵居,小冯氏倒是中途又折返回了灵堂里帮衬。

    姚氏遇见许家长房的人,便在大门那边跟人吵起来了。秦简不得不赶去劝说。灵堂里只剩下那小鸡三两只,若有亲友来了看到,未免太不象话。小冯氏虽是三房的人,好歹也是许氏的侄媳妇,身上又有诰命,还能撑得住场。玉兰郑重求了牛氏与小冯氏,牛氏便大方地命儿媳妇留了下来。

    秦含真看着玉兰那一脸憔悴的样子,眼神里透着几分惶然,不由得想起昨日她赶往西府给姚氏报信的事儿。她当时明明是指望姚氏赶回东府阻止许氏的,姚氏却因为对许氏的怨恨,以及一心要在三房以及云阳侯府的女眷面前讨好卖乖,拒绝了她,还要装没事人一般,放许氏出门。如今许氏去世,身为儿子的秦仲海若要追究,当时帮助许氏的丫头们固然是逃不过,姚氏更是要负一定的责任。不过姚氏既是秦仲海之妻,也是他嫡长子的生母。看在儿子面上,秦仲海未必真能拿姚氏怎么办。但姚氏身边的丫头,还是事发时留守在家,亲生经历了整件事的那一种,下场就很难说了。

    秦含真心里还有点同情玉兰,不过做丫头的,就是这么身不由己,明明不是自己的错,主人有错的时候,她还是得背锅。

    玉兰分明昨儿夜里就没休息,但如今姚氏丢下正事儿去跟人拌嘴了,她还得继续借着姚氏的名号来张罗灵堂内外诸事。兴许是因为心中有愧,她拼命想要好好表现自己,好争取男主人的宽大处理吧?只是姚氏心里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心腹大丫头正面临怎样的处境?若她是明白的,怎么还只顾着跟许家长房的人争吵去呢?

    秦含真暗暗摇了摇头,告别玉兰,扶着牛氏来到了福贵居。

    余心兰也换上了一身缟素,头上梳着简单的发髻,象秦含真那样只簪了一根没有任何花样的素银簪,连耳环也没戴,脂粉不施,面上犹带几分愁容,看气色也不太好。

    她向牛氏见礼,说起昨日发生的事,还十分悔恨:“我在后院与母亲说话,竟半点不知道祖母她老人家出府去了!还是事后玉兰玉莲来告诉我,我才知道的。我立刻派人去追,却已经追不上了。追到许家长房门口,他家门房不放我们府里的下人进去,下人在门口等到天黑,只知道许家长房请了一个大夫来,却没人告诉他们里头发生了什么事。祖母身边的丫头,也没一个人回来报信的。等到父亲赶到许家,硬闯进去,才知道祖母出事了……如今想想,倘若当时下人回报,道是许家人不许他们进门的时候,我让人硬闯就好了。只因为顾虑着几分亲戚间的礼数,竟耽误了祖母的医治时间,导致了如今的结果……”

    牛氏叹息着拉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好孩子,这哪里是你的错?你又怎会想到,大嫂子她竟会被许家人给气死了呢?若是她好好的,你硬要下人闯进许家大门,大嫂子怪罪下来,你岂不是冤枉?但凡是牵扯到了许家,尤其是许峥的事儿,大嫂子从来不讲道理!你三婶娘当日在家时,何尝不是一心担忧婆婆的病情,想要请太医来为她诊治?只因为大嫂子担心事情叫太医传出去了,会对许家名声不利,不但不领你三婶娘的情,还骂了她一顿!若不是为了这个,你三叔三婶也不会心灰意冷地谋了外任。对进门侍候了她十几年的儿媳妇,尚且如此,大嫂子对你这个才新进门几个月的孙媳妇,未必能分得清轻重。她是自己糊涂,把自己的性命葬送了。许家长房也有错。这里里外外哪里有你什么责任?别把事情往自个儿身上扯了!”

    牛氏上上下下打量了余心兰一遭,方才关心地问起:“身体可有不适?你这是初次怀孕,头三个月里,最是要小心的。虽说灵堂那边,你可以避开了,但守孝时的吃食是怎么素淡怎么来,你自己可能不打紧,孩子却是受不住的!你也别理会外人怎么说,只要简哥儿不吭声,该吃你就吃,该睡你就睡。你这可是秦家长房的头一个嫡曾孙,身份非一般人可比。哪怕是大嫂子在天有灵,也不会允许你亏待了这个孩子的。所以,你只要安心休养,将来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就够了。旁的事,自有你公婆和男人做主呢,用不着你操心去!”

    余心兰听得脸都红了,但还是低头老实说是。其实类似的话,秦简也曾在百忙中抽空跟她说过,只是她心里始终有些不安罢了。礼数还是要守的,当然,必要的时候也不是不能妥协一下。夫家上下都不会为此责怪她,娘家亲人更是会以她为重。只要她不是忘了分寸,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这小院里发生了什么事,外头又有谁会多管闲事呢?

    秦含真也问起余心兰:“大伯祖母私跑去了许家,你要在家招待寿山伯夫人,本不知情,谁也怪不到你身上。二伯父也没有说怪罪你的话吧?”

    余心兰摇头:“那倒没有。父亲心里其实生气得很,但他只能拿下人出气,对着祖母也不敢有半句怪罪的话,生怕她老人家会气得病情加重了。不过许家人昨儿晚上想一块儿过来的,被他赶出了门。我向父亲、母亲请罪,父亲没有怪我,母亲还安抚了我许久,说我当时做得好,有我娘家母亲在,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事情透露到亲戚家里去,丢尽承恩侯府脸面的。所以,就算当时我在祖母出门前就已经听说了消息,也不能做些什么。祖母会被气得吐血,原是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

    牛氏道:“你婆婆倒是说了句公道话。事实也是如此。这事儿谁能想到呢?许大奶奶也算是胆大包天了,什么底气都没有,还敢冲着大嫂子大喊大叫的,估计都是大嫂子往日对他们太好了,结果把人养成了这等无法无天的性子。如今出了事,我倒要看看许家长房如何处置她!别以为出了人命,承恩侯府还会继续象往日那样提携他们!不翻脸成仇,就已经是看在先人面上了!”

    牛氏其实对于现在还敢上门来吵的许家长房十分看不上眼,嘴里自然也不会有好话。

    秦含真又问余心兰:“鸿雁她们是不是都关起来了?我看到前头灵堂上是喜鹊带着几个丫头在哭丧。”

    余心兰道:“昨儿是鸿雁带着,与鹦哥、画眉她们几个将喜鹊等人捆了起来,关在小库房里,上了锁,方才出二门去寻人套车,一路抬着祖母出门上车,直往许家长房去的。虽说她们是遵令行事,但若没有她们从旁协助,祖母根本出不了门,自然也不会出事了。父亲十分生气,将她们连同跟车出门的车夫、婆子都一并捆了,丢进了柴房,只等事后再做处置。”

    秦含真点头,这是可以理解的。鸿雁她们说是忠心,其实也是愚忠,没想到以许氏的身体情况,根本经不起折腾,只顾着依命行事,如今害死了女主人,受罚也是应该。

    牛氏问:“你们打算如何处置她们?”她记得鹦哥还侍候过自己,只是这丫头太忠心许氏了,要过来也无用。

    余心兰道:“母亲有心要把她们连同家人一块儿卖了,但我觉得,她们到底是侍候了祖母多年的,对府中的事知之甚详,万一日后遇到新主人,胡乱说些承恩侯府的闲话,倒是不好了。但要是把人全都毒哑了,虽然省事,可她们毕竟是祖母信重的心腹婢女,未免有些对先人不恭。因此,我便跟母亲说,把人全都撵到庄子上去做活算了。等到祖母出了殡,若是鸿雁、鹦哥她们还想要继续侍候旧主,那就让她们去守坟,也算是全了祖母与她们的主仆情谊。母亲觉得我的主意不错,已是应了。只是这么一来,这些丫头日后必定是要受苦的。连她们的家人,日子也不好过。”

    秦含真道:“好过不好过,总比卖出去的强。承恩侯府一向不会苛待下人,至少没人打骂她们,也不会叫她们过饥寒交迫的日子,也就是做些苦力活,生活得清苦些罢了。要是卖出去,万一遇上个坏主人,性命都未必能保住。大嫂子,你这主意可以说是极仁慈了。”

    余心兰对她淡淡一笑:“我也是想到,她们原也不是坏丫头罢了。我虽是好意,倒是不知道她们和她们的家人是否会怨我。”

    秦含真不以为然:“要怨也是怨许家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说话间,玉兰匆匆赶了过来,跪在牛氏面前:“求三夫人帮忙说说话,请三老爷出面劝一劝吧!侯爷正在松风堂里闹呢!”

    牛氏眉头一皱:“他又干什么啦?今儿他死了老婆,就算装不出个伤心样儿来,也不能在这时候胡闹吧?!亲友们都来了没有?别叫人看见了。”

    玉兰惨白着脸道:“大姑太太带着卢家的两位哥儿来了。二房的人与大姑奶奶、唐姑爷是前后脚进的府门,这会子正在灵堂上哭呢。寿山伯府来了人吊唁,云阳侯府的人也来送了信,道是他们家世子准备要过来了。偏偏在这时候,侯爷就闹了起来……他,他是喝多了,搂着一个新姨娘在闹呢。若叫亲友们瞧见他这模样……”

    别说牛氏,就连秦含真与余心兰的脸色,也都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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