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有人不喜却是柳茵茵,她素来不喜小姑子性子粗鲁,一言一行没有女儿家的矜持端庄,生怕女儿跟着她也学了那样儿。

    不由暗暗哭泣,

    “我辛辛苦苦养的女儿人,到成了为方静养老送终!”

    一旁的婆子见了忙劝道,

    “六夫人,这方家拜师历来便有这规矩,徒弟算做半子,九小姐虽要奉养她终老,但我们姑奶奶身家丰厚,以后便都是九小姐的了,倒也是算不得亏了!”

    在婆子看来,这事儿那里是亏还是赚了!

    九小姐即能跟着姑奶奶学武,又有那大笔的嫁妆银子得,以后若是能招婿上门,大笔的银子傍人不怕没有好儿郎上门,论说起来方家这一代小的只怕是长房的大小姐出嫁也没有这般丰厚的身家。

    这可是好事儿啊!

    柳茵茵听了却是边哭边恨道,

    “谁稀罕她的银子,她白捡我一个女儿去,倒成了我们占便宜!”

    婆子忙又劝道,

    “六夫人,这天地君亲师,最后一个才轮的上师父呢!姑奶奶怎么也越不到父母双亲的前头去,九小姐心里自也是跟您这亲娘最亲的!”

    这话倒是说到了柳茵茵心里,她一是不喜女儿练武,二是怕小姑子没孩子,便将素素抢了过去,若是害得女儿跟她离了心,她岂不是要哭死!

    婆子这么一说,她倒是回过味儿,

    又不是外头抱养的与亲生的父母一辈子不照面,左右素素还是我的女儿,她最亲的自然是我了!

    柳茵茵哭了一阵子,又听了劝倒是心里放宽了,见如今已成了这局势,也不是她能改过来的了。只将不悦默默压在心中,对小姑子却又多了几分芥蒂。

    幸喜丈夫答应她的事儿倒也作数,拜了师第二日便一早便送了女儿去族学之中。

    方素素还小,不知自家从今日起便要上半日学文,下半日学武,辛苦的日子才刚起了头。

    这厢欢欢喜喜跟着方魁出了门,小脸儿探出车窗东张西望,时不时还回头冲着方魁嘻嘻憨笑。

    这方家堡的族学却是设在卧龙镇上的,自是为方便卧龙镇上进学的孩童们,方家后辈进学也是日日卯时起床,辰时到学堂,刮风下雨不能耽搁。

    方素素被方魁牵着手下了马车,却见那台阶之上已有先生负手立在门槛之前,这先生一袭素色的长袍,头上文士的方巾,须发皆的,年近七旬却是精神矍铄,方魁见了他上去恭敬行礼道,

    “十六叔祖!”

    方至善点了点头,低头瞧了瞧他身旁小小的人儿,

    “这便是你那长女素素么?”

    “十六叔祖,这正是侄孙的长女素素!”

    说着让素素到前头来行礼,

    “这是你十六太叔祖!”

    方素素过来规规矩矩行礼道,

    “十六太叔祖!”

    方至善应道,

    “即是入了学堂,便应称我先生,以后在族中可称我太叔祖,在这学堂之中便只有先生与学生!”

    “是!先生好!”

    方素素也是机灵一听便改了口,方至善点了点头对方魁道,

    “你回去吧!”

    方魁有些担心的瞧了瞧女儿,他这位十六叔祖是祖辈中年纪最小的,早年中过进士,在朝中也曾任了官职,后来辞官回乡,便接掌了方家族学,因他自小文采出众,族中子弟皆服他教,别说是方魁便是方崇岳几兄弟也被他管教过。

    方至善为人刚正不阿,制学严谨,容不得学生半点儿马虎,方魁几兄弟小时调皮曾挨过他不少戒尺,如今论到了女儿,他自是要担心的。

    方至善见他样儿,那还不知他心中所虑,当下沉声喝道,

    “即是愿送来便跟我进去,若是还舍不得便自领回去吧!”

    方魁闻言忙垂头应道,

    “谨听叔祖教诲!”

    “嗯!”

    方至善点了点头弯腰拉起方素素的手便往里走,方素素却是半点不知这位太叔祖的厉害,这厢回头冲着自家爹爹挥了挥手叮嘱道,

    “爹,你下学还来接我!”

    方魁忙点了点头,

    “素素,听话不可胡闹……”

    还要再说两句,女儿却是头也不回跟着先生进了学堂,方至善带了她进去,头一桩却是去前堂,在上方至贤先师高高挂于正堂,下面香案摆放了瓜果供品,再下级却有那文房四宝并一方戒尺。

    方素素跟着方至善后头学模学样上香叩首,紧接着方至善便取了那一方戒尺在手中令她摊出手心来,在上头轻轻打了三下,

    “自今日入圣门,便应温顺恭良,真善戒从,不急不躁不嗔不恼,专心向学,友爱同窗,恭敬师长,一笔一纸,滴水点墨都思得来不易,不可费靡奢张……今日授尔三尺,令尔谨记心中,错必当罚,严师严教方不愧先师之名!”

    他说一句方素素便要应一句,

    “是,弟子谨遵先生教诲!”

    待得训教完之后,方至善才将那戒尺放回了供桌之上,这才又牵了她的手往内堂而去,方素素抬头瞧了瞧先生,

    “先生?”

    “唔……何事?”

    “先生,学生做错了,先生要打,先生做错了,谁又打呢?”

    方至善听了白眉毛一挑,低头瞧了瞧方素素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

    “先生做错了,自也有人来打的!”

    这时节两人都不知,多年后方素素一语成谶,再回想起时方至善心中百般滋味儿却是无从说起了。

    ……

    方至善领着方素素到了里头,一方天井将学堂分做男女两处,左面便是女学又分做了两班,方至善领了方素素到那后头一间屋子里,里头乌泱泱已坐了不少人,众人见方至善进来立时起身,

    “先生好!”

    方至善背着手进去点了点头,

    “都坐下!”

    一指后头那空出来的位置,

    “方素素,你到那处去坐!”

    方素素低头应是,紧了紧手里的书袋移步过去,盘腿坐到了书案后头,将书袋打开取出里笔墨纸砚并三本书来。

    她年纪小入读的是小班,同窗大的不过七、八岁,小也有与她差不多的,因而所学便是最浅薄的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之类,即是要进学家里自是要备好书的。

    方家世代积善,学堂之中也有备书供家境贫寒学子抄录,方素素当然不必自己抄录,取的是书房之中方魁幼时所用之书。

    众人见她进来,都好奇的打量,有相好的便低低私语两句,其中五叔家方琳琳和四叔家的方欢欢、方喜喜也在这堂上,见了方素素自是认识的。

    悄悄同身旁人道,

    “这是我们九妹妹,六叔家的……”

    旁人听了神色有异,

    “便是要拜了大姑做师父,要留在家里的?”

    方静在方家嫡出一系中是最小的,但因她出身不同,晚辈们叫都是称她做“大姑”的,旁系的按着排行算,方静算是个例外的。

    因着方静小时在族中受宠,学了方家家传的武艺,出嫁时又有老太爷单给了嫁妆,因而她名下的嫁妆虽是给了郑家一半,却还是丰厚的让人垂涎,她无子大归族中多少人眼望着呢!

    按说这样回来的姑奶奶大多会从族中挑一个过继到名下,也好养老送终,下头多少人暗暗望着不得而知,只是这一回方素素拜了方静为师,却是让私下里炸开了锅,怎不叫族里族外的议论?

    大人们闲话,小孩儿都是精怪的,只言片语听了去,拿到学堂里来讲,一传十,十传百,便令得方素素未进学堂就有了闲话传出!

    方至善听这课室里如一百八十个苍蝇聚会似的嗡嗡作响,当下沉了脸,

    “嗯……”

    众人忙低头不语,方至善道,

    “将昨儿所讲统统背诵出来……”

    众人闻言立时端正坐好,腰直背挺口中念念有词,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却是千字文的开篇,众人都背方素素却是不懂,因家中没想着她这般早入学,仓猝进了学堂,方魁与柳氏也没来得及教她。

    若是遇上旁人,头一回进学堂众人都背就自家不会,总是要心慌的,不过方素素倒是与旁人不同,自家不会便左右观瞧,见旁边那同窗的面前摆放了一本书,因是要背便合上了只露出书面,上头三个字虽不认识,但她在心里默默的描了描样子,低头将自家带来的三本书一字排开,寻与同窗那本样子相似的。

    “应是这本了……”

    将其余两本收到下面去,翻开来一看,却是认识头一个“天”字,她也不急,虽字不认得但能数数,正好众人念了十六个字,她伸了手指头一个个数过去,到了十六时,众人又念到了“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又忙往前头赶了八个字,正指着“闰雨成岁,律吕调阳……”

    众人念一个字,她便指一个字,虽说眼前这一本对这时的她来说,与无字的天书也没甚分别,但终归多瞧了一眼先混个眼熟,日子久了便认得了!

    上头方至善见她不慌不忙认真寻字的样儿,抬手一摸颌下白须微微点了点头。

    这入学头一日,方素素坐在学堂之中数了半日的数儿,与那书上的字儿打了个照面,算是头一回认识了,比起每日里自由玩耍自然是无趣了许多,不过难为她还能坐得住,也算是心性沉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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