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个好久没在一起用饭,现在虽然换了个地方,但卷毛儿同志的一举一动基本上都和以前一样,所以我也没什么不自在的,倒实实在在地尝了一回御膳的味道。

    夫妻之间的关系有时真的太过微妙,白日里说不了、不敢说的事,等到了夜里却都一一往外冒。当我和卷毛儿同志一起平躺在养心殿里的龙床之上时,我竟然对他展开了八卦式的询问:“胤禛,现在贵为皇帝,你觉得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他听我这么问,身子不由一僵。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沐莲,我现在如履薄冰。”

    我怔了怔,接着便柔声问道:“是因为京城米贵的原因吗?”

    卷毛儿同志倏地转过头来:“这个你也知道?”

    我点点头,然后朝他身边亲热地凑了凑:“你不要担心。这两天我已经见过七爷了,我想……他会帮忙的。”

    他听了,却长长地叹了一息:“沐莲,七弟倒是个厚道的人。可他们那些人却不一样,故意囤积京城的米石,拒不卖。为的就是想让我难堪,大失民心,看我的好戏。哼哼,这些还都只是开始,不过我也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的。”说完,我却又很不确定地问他,“胤禛,你可以下旨让他们这些人以平价售米吗?”

    我这么问,卷毛儿同志忽地笑了起来:“沐莲,你就在园子里好好地安胎。这些事我自会有解决的办法,放心吧,嗯?”

    见这人露出自信满满的样子,我这便深信不疑地对他笑说:“四十不惑嘛,我当然相信你能够解决。胤禛,前几天七爷到园子里来,他说了一句话,我听后倒觉得挺受用的。”

    他饶有兴趣地问过来:“什么话啊?”

    “嗯——”我故意拖起了长腔,“七爷说‘有一真人出雍州’,当初万岁爷封你为雍亲王时,说不定就有此深意。”

    (注:“有一真人出雍州”来自唐朝高僧黄檗所作的十四《禅师诗》,对明朝灭亡、清朝各代、八年抗战、国共内战、国民党退守台湾等事件都进行了准确的预测。本文的这句针对雍正帝的预言。沐莲在此说这个,主要是为了宽卷毛儿四大爷的心。)

    卷毛儿同志听了,果然欢喜不尽:“七弟他真是这么说的?”

    我点点头:“七爷一向见多识广,他既然这么说,那定是错不了的。你继承了皇位,他们那些人自然会不服气,做些不顺人心的事也是有的。不过有句俗话说的好,‘是你的终究是你的’,现在即使有困难,这天下照样还是你的,别人再捣鬼,也弄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言多必失,我呼呼啦啦说了这么一流串儿出来,卷毛儿同志随即便狐疑道:“沐莲,真是七弟说的吗?”

    他盯着我的眼睛,看得我心里直毛,随后只好实话交代:“这个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前些天……我不小心在书架上看到里面有这一句,所以这就想起了万岁爷给你的封号。现在看来,还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话未说完,这人就翻身低头挨到我的唇边:“沐莲,你果然是对我最好的那个人……”

    我转开脸,故意恶声恶气地调侃道:“我这么说,可是有私心的。你想想,现在你是一国之君了,基本上是要十有八。我若不趁机说说你的好话,等老了再被你扫地出门,那可不倒霉透了!”

    “你啊——”卷毛儿同志伸手紧搂住我的肩膀,“老是把好意用反话说出。怎么,难道还怕我吃不消啊?”

    我听了此话,这才重新看着他说:“胤禛,前几天七爷到园子里来,其实什么也没说。他就还像以前那样只问问我身体怎么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到你们这里二十年,一直认定他是自己的亲人,所以我就说了米价的事,让他和熟络的商贩打个商量,不要随那些人瞎折腾,最后落不得好下场。”

    帐外的烛光投射进来,我看见了卷毛儿同志那张沉静的面容,这就又继续柔声道:“朝堂上的大事我不懂,但看着你受累,我心里难受的很。我求七爷办事,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想太多了,很往心里去……”

    “我明白,我明白。”他看我背过身去,这就赶忙从后面重又搂我入怀,“沐莲,以前我对你好,求的也不过是你的真心实意。如今求得了,我珍而惜之都来不及,怎么还会有别的心思呢?”

    卷毛儿同志见我不说话,便又轻声说道:“沐莲,皇阿玛驾崩那天,我找了七弟去守卫畅春园。”

    我一听呆住了:“你这么信任他啊?”

    他看着我笑:“七弟是个聪明人,办起事来稳妥不失厚道,所以他值得我信任。”

    说完,这人就又微微努起了嘴:“钱御医说过不让你劳心费力,以后你若是还这样,我可真要逼着你搬进宫里来了!”

    卷毛儿同志一威,我只有乖乖听令的份儿,当即就赶忙连声笑着答应:“你放心,以后我绝不会这样了。米价上涨的事,我也是不经意听病患说的,所以才留了心。”

    “不管你是怎么听来的,以后可不许再为这些事操心了。”

    卷毛儿皇帝真是个不领情的主儿,就这一句话的时间,他竟在我头上敲了两下。

    我好心没好报,心里自然不服气的很,这就略略赌着气谑道:“孙悟空以前学功夫时,师父曾在他头上敲了三下,预示他三更时分到房里来。你现在来两下,也是有别的寓意吗?难道……是想让我二更时分叫你起床批示奏折吗?”

    见我拿此说些,这人先是露出哭笑不得的模样来,接下来便又安慰似的吻吻我的脸颊:“沐莲,你怕我受累,难道就不怕我为你担心吗?”

    我本就明白卷毛儿同志的心意,现在听他亲口说出来,眼窝不由一热,淌出两滴眼泪来:“你放心吧,我很看重咱们这个孩子,以后真不会这样了。”

    说完,我就又厚着脸皮玩笑道:“现在你是至尊皇帝,我做了你十几年的枕边人,是不是也该讨个封号当当啊?”

    他怔了怔,然后就笑着问我:“沐莲,你想要什么封号啊?”

    我紧贴着他笑:“我早想好了,就要那个‘常在’吧。青春常在,真情常在,福寿常在,亲人常在,怎么听都觉得喜气。怎么样,你愿不愿意给啊?”

    “又开始胡说了!”这人终于在我头上来了三颗爆炒栗子,“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后日封妃,你现在身子不便,就老老实实呆在园子里,不用再过来受罪了。”

    卷毛儿同志一向是个正经的人,此刻把这件事说成是受罪,我不由在心里偷笑不已。

    想到今儿个他满身的明黄衣装,上面龙图显赫,我这就又笑着对他说:“我不是你们这儿的人,以前很少有机会近距离瞧过龙袍。今儿个看你穿着,我心里倒觉着有些怕怕的。”

    这人听过,脸上不但没有露出不喜之色,反还对我咬耳朵笑说:“刚开始我也有些不习惯呢。穿的次数多了,这才觉得是自己的。”

    卷毛儿皇帝对人说这样的玩笑话,我在一旁听了,可不能随意跟着乱笑。不然他忽地一个翻脸,我可真要吃不了兜着走。

    略略一顿后,我便一本正经地对他说:“胤禛,皇帝不易做,你刚刚接手,也不要太操之过急了。就像我给人看病,如果不弄清病人体质冷热,不知其病根所在,只是听说病症后就一味地运用偏方秘方,最后也只能治标不治本,下次他照样还会作。”

    卷毛儿同志点头笑语:“这个我知道的。以前皇阿玛在时,他曾教导我多到你的医馆去瞧瞧,还曾问我有什么心得。”

    “还有这样的事啊?”我呆呆地看了他半晌,心里转了万千个来回,最后只淡淡地问了一句,“那你是怎么说的?”

    这人似乎沉浸在了回忆之中,过了好一会子,他才轻声说:“我就说了些用人之道,药材无贵贱,用在正确的处方上才能挥最大的药效。”

    我看着他笑:“还有呢?”

    他轻声笑答:“比如说医德。皇阿玛最喜欢你这点儿,还常在我面前提及,其实这个不用瞧我就知道。”

    “是吗?”我喃喃低语,紧跟着便很是羞愧地低声说,“万岁爷他看错人了。我的行为有太多的私心,真要说医德,我怕是还没有达到他说的那种境界。”

    卷毛儿同志见我自怨自艾起来,这就又亲密地凑了过来:“沐莲,你不要这么说自己。你做的一切,我知道也都是为了我好。”

    “不是的。”我动作缓慢地离开他的怀抱,然后语带沮丧地说,“我做的那些事,应该也都是为了自己吧。我愿意跟着你,大多是因为你的情意。你对我好,所以我才想着要回报,进而得到更多的感情。平日我老说你迷信,其实我自己何尝不是?我怕因果报应,所以从来不敢做坏事。后来有了恬馨、元寿,就更怕祸及无辜,就只能像以前那样勉强做些所谓的善事,想给孩子们留条好路走……”

    “沐莲,你不要这样想。”卷毛儿同志听了,很是温柔地揉揉我的头,“你以前说孕妇总是情绪多变,容易钻牛角尖,今儿个还真是准了。你若这个标准来苛责自己,那世上的坏人可真要多了去。人做什么,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最后看的还是它造成的后果。比如说为人治病,你起初的目的很简单,可能只是为了生存糊口。以后等病人多了,他们只会对你的医术感恩在心,而不是去想你为什么要行医,你说是不是?”

    我听了,但笑不语。这人见我不接声,这就又轻轻推了推我的胳臂:“怎么,你不赞成我的说法吗?”

    “没有啊!”我笑着扭过脸,“刚刚我说那些话,不过是随便两句牢骚而已,也没有你想的那么深。其实一个人心里想什么,他自己是最为清楚的。你对我提医德,好比是将一个求平安拜佛的碌碌世人说成是一个心向佛的出家人一般,所以我觉得羞愧,不能领受。”

    卷毛儿同志听了,先是呵呵一笑,随后便心疼地看着我说:“沐莲,人无完人,是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朝堂上下若是多几个像你这样的人,我以后还真不用操心了……”

    我赶忙笑着打断他:“你千万别再往我脸上贴金了,不然我还真要找个地缝往下钻了。”

    他一听,就又笑着扭扭我的耳朵:“你就听不得我说好话。我一句真心话,总是被你可劲儿地歪想到别处去。”

    我娇嗔着看了卷毛儿同志一眼:“不是说过犹不及吗?现在你说这么多好听话,我倒怕以后你再也不愿提起半句。与其这样,还不如细水长流、久而不腻的好。”

    “这个也有道理。”这人眨巴一下眼睛,然后又满眼含笑地对我说,“人的好听话哪是时时都能出口的?如果像你说的那样,那岂不是还有些弄虚作假的嫌疑吗?”

    我也呵呵一笑:“是啊,所以说世间鲜有两全之事。你现在身处高位,高处不胜寒,不也是这个道理吗?他们那些人惹你不高兴,也算是代价。如果随后还有更过分的,你也不要太和他们计较了……”

    卷毛儿同志听过这个,立时便怔在那里,随后便笑着说:“嗬!绕了这么一大圈,原来你是这么个意思啊!”

    “是啊!”我重新枕上他的右臂笑说,“我就希望你开开心心的,不要为了那些琐事伤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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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舍不得圆明园不愿搬家,但四爷府里的那群女人可没有主动拒绝的。当卷毛儿同志在太和殿举行过朝贺礼后,听说我被册封为熹妃,她们那些人也有了各自的封号,随后都一一搬进了紫禁城中。

    女人聚在一块儿时,很容易多出些是非来。以前在四爷府,我曾想过要和她们和和气气地一块儿生活,但终是不能。现在众人各有位置品阶,若想平静怕也不能。我现在身怀有孕,可没有什么力气和这些人斗来斗去的,只好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与肚子里的这个相比,最让人担忧的,还是我的元寿。卷毛儿同志做了皇帝,他的四个儿子立时都变成与帝位很是相近的阿哥们。如此敏感的话题,元寿他一个人住在宫里,我哪有不操心的道理?之前就是想到这点,所以我才要茹双进宫就近照顾他。

    不过卷毛儿同志还算贴心,每过几天他都会让元寿到园子里来一趟。

    不知是不是皇宫里的气氛太过压抑微妙,这日元寿过来,却忽然对我说:“额娘,昨儿个皇阿玛逐一问了儿臣身边的谙达,看是否有可用之人。”

    “是吗?”我愣了愣,随后便笑着问他,“那你是怎么说的?”

    他轻声笑:“儿臣说身边谙达俱是朴鲁之人,只有阿岱、海兰二人尚可。”

    我听过,微微点头笑说:“他们两人你都熟悉的很,既然他们有才,推荐上去也好。”

    说完这个,我才又伸手抚抚他的头,正声低语对他说:“元寿啊,你现在年纪还小,以后只管跟着师傅们好好读书,平日里要时时注意安全,其他的事,咱就先忍一忍,不要撒性子,啊?”

    以前我很少这样子和他说话,现在这么一说,元寿先是愣了愣,随后便乖顺地点点头:“额娘,双嬷嬷也是这么说的,儿臣以后会注意的。”

    我笑:“你知道就好,额娘现在身子不便,不能时时照应你。等过了这段时日,我和你阿姐都一起过去陪你……”

    这次有孕的事,之前我没有对元寿说过。上回在养心殿见到他,还没有明显的身形,最近才慢慢露出些孕妇的样子。

    现在我这么说,元寿他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也许是男孩子的缘故,他也没好意思问这事,只微微腼腆着说:“额娘,才刚来时,皇阿玛曾嘱咐过儿臣,问您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如果有的话,就一一写出来,让御膳房的人去做。”

    我看着他笑:“额娘近来很好,就是怕你皇阿玛太过劳累。元寿啊,你在他身边,有时记得要想办法劝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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