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昊一辈子没受过这样的羞辱,想到昨晚一个人孤零零在四面冷墙的大牢里遭罪,那种嚷了一宿却连个应声的都没有的悲凉,对比他平素一呼百应的风光……李元昊昨晚就几乎抓狂了,不是他的忍耐力远胜常人,恐怕今早已经疯了,乍又听庞昱说要一直关他,这样的屈辱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盛怒之下,终于撕开了他一贯伪装出来的和善嘴脸,露出了他在族里血性嗜杀的狰狞本性!

    “庞四!我杀了你。”李元昊狂吼一声,足朝他猛冲过来,双目血红,像是一只看见猎物的猛兽,要把他撕碎咬烂。

    我靠,公堂之上岂能容他飙!天丁大人看也不看,挥挥手,旁边早就等在那的庞爆菊一拉手里的绳子,“哗!”梁上一张金丝线大网落下来,不偏不倚刚好罩住了疯的李元昊,然后衙役们一拥而上,连天丁大人带来的禁军都不需要动,光这些衙门里头的差人七手八脚的直接把李元昊摁住了。

    看吧,蛮力有啥用啊,十一世纪什么最有用——智商!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些泥腿子衙差,凭什么碰本世子!!!”李元昊拼命挣扎着,你还别说这长在马背上的人力气啊还真不小,十几个差人几乎压不住他,关键时候又是爆菊哥,冲上去“啪嗒”一脚狠狠踢在李元昊膝弯上,然后“扑通”一声,李元昊扑到在地,旁边四五个人**只手一起摁着他的肩膀,就像一道道铁箍箍的他再也动弹不得。

    “李世子,不要冲动嘛,你这样容易误伤,磕着碰着伤了什么地方可就不好啦。”天丁大人依然笑眯眯的,眼睛盯着李元昊两腿间的某个部位,分明就是在胁迫他,你丫的再不安份,老子就叫人“误伤”一下阉了你!

    李元昊果然不敢乱动了,但.是还能喊:“庞四!你敢抓本世子,你就不怕我父王知道了一怒之下起兵反宋,和契丹、侬峒联手灭了你们大宋么?”

    “怕,当然怕。”既然挑明了,四哥也就.不和他虚与蛇委了,哼笑着,“我大宋如今两面守敌,江南腹地又有空幻作乱,一旦你们党项族再起兵叛宋、挥师东进,我大宋四面受敌,岌岌可危亦。”

    “哼哼,怕你还敢抓本王!”李元昊.昂着脑袋,又开始狂起来。

    “不过我更怕……啊哈哈哈!”天丁大人笑得声振屋瓦,“我.更怕党项族和大宋开战,皇上先拿你李世子的人头祭旗,到时候不要说西夏的皇位轮不到世子继承了,世子你的小命都要丢在大宋啊!啊哈哈哈——”

    狂笑声中,李元昊的脸色变得要多黑有多黑。

    “栖凤鸣鸾水胆玛瑙凤涎珠的来历,你不交待也罢,.牢里继续蹲着吧,什么时候想说什么告诉我啊。”天丁大人扔下一句,竟然就转身走了,任凭李元昊在后头大吼“庞四,你给我回来”“把话说清楚”就是不搭理。

    于是悲惨的李元昊又被关了起来,继续忍受孤.家寡人蹲空牢的折磨。

    衙门后堂,司马.池和欧阳修追了上来,司马池焦急的问:“大人,真的……真的就这么一直关李元昊?”

    “嗯,当然啦。”天丁大人很郑重地点点头,“一天不老实交待念珠那儿来的,丫一天就甭想出来。”

    “啊——”司马池还道大人是故意吓吓李元昊的,没想到真有这意思,连忙道,“不可啊大人,西夏王手握重兵,又素存叛宋自立之心,要是知道我们抓了他的世子,一定会以此为借口,趁机……”

    “司马大人放心——”天丁大人笑了,笑的自信满满,“咱们怕消息走漏,被西夏王知道,李元昊难道就不怕么?只消我找他当面痛陈厉害,保准咱们就是关上这小子一个月,西夏王那里也收不到丁点儿风。”

    司马池愕然,不明白李元昊有什么好怕得,怕朝廷真的杀了他祭旗?那样大宋和党项必然结下血海深仇,西夏王拼了老命也要和大宋杀个你死我活,皇上不会这么糊涂,哪怕留着李元昊做人质也不会动他。

    那他还有什么好怕?

    “司马大人就别多问了。”天丁大人眯着眼睛,完全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反正西夏王要是起兵起立,皇上肯定第一个拿我开刀,要是江南顺利平定,论行赏,司马大人你绝少不了一份大大的劳。”

    熬了一宿没合眼的司马池回去睡觉了,没办法啊,天丁大人有尚方宝剑在手里,要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忤逆,要是一味的劝谏,惹得大人不快,到头来……遭殃的还是他!算了,老老实实回去睡觉吧,现在的情形他也只能乖乖跟着大人卖命啦,养足精神,明儿再给大人鞍前马后的好好效劳。

    司马池走了,韩琦却也脸露担忧:“大人,您今天这样……这样做是不是过激了点?末将猜想那串念珠或许和邹姑娘的失踪有关,大人把李元昊下狱也是尽快从他口中逼问出邹姑娘的下落。可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万万不可以触怒李元昊背后的西夏王,大人今天的……今天的做法……”

    韩琦猛一咬牙,大胆直言:“大人,恕末将直言……末将觉得,大人您这是、您这是在……在玩火……

    “你说对了,这一次我就是在玩火。”天丁大人唇角微扬,勾起一丝冷笑。

    “我赌的,是李元昊究竟在乎党项一族,还是在乎他自己,他是要党项族可以趁此脱离大宋,自成一国,还是自己想登临大宝,成就他坐拥江山的不世帝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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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大牢。

    郁闷了整整一个白天的李元昊狠狠瞪着牢门那头安然而坐的男人。

    这是他被关进来一天一夜,除了提审以外见到的第一个活人,本来应该多少有点高兴,至少有个倾诉的对向可以把从昨夜到现在受过的委屈好好泄一下。

    偏骗李元昊眼中,此时只有怒意,杀人的怒意!

    因为坐在他对面的,是他恨不得把他乱刀分尸、挫骨扬灰的庞四。

    “你可知道,抓了本世子等同玩火!”虽然恨不得把他乱刀分尸、挫骨扬灰,但李元昊知道这不光是在人家的地盘,连自己都在人家的手里,再恨再不爽再想砍他,也要先掂量掂量有没有这个能耐。

    李元昊没有能耐在用儿臂粗的铁栅栏四面封死的大牢里对腰挎鱼肠剑、怀揣石灰包的天丁大人动手,所以他只能靠说。

    “知道。”天丁大人笑着一点头。

    “你可知道,本世子一被你下狱,我党项族安插在江宁的眼线暗哨就已经开始动作,到了今天本世子没有回去驿馆,他们便会派出飞骑赶回灵州报讯。”

    “知道,要是连这么两手准备都没有,你党项族还反什么宋啊。”

    “你可知道,我们党项的质子飞骑,日天一夜可以疾奔二百余里,而且人人精擅骑射马术,便是你预先查知,以百倍之众穷追不舍,也别想跟得上。”

    “知道,所以我没派人去追。”四哥依然笑的温文尔雅。

    “那你可又知道!”李元昊最受不了的就是他现在这种淡漠表情,起码你也皱皱眉毛动动眼角啊,这样平静的盯着他看,算什么东西!!!

    “那你可又知道!”他吼出来了,终于吼出来了,抓着牢房儿臂粗的铁栅狂摇,似要泄再也忍耐不了的沸腾怒意,“父王一旦知晓大宋朝的钦差抓了我,还在大堂之上对我百般羞辱,一定会即刻起兵,杀奔江南,来救他的宝贝儿子。”

    “知道。”

    “你……你可还知道,但叫我党项起兵,与契丹、侬峒和空幻联手,四面夹击,最多不出3月,就要瓜分了你大宋朝!”

    “知道。”

    “知道你还敢关我!!!”

    这一次,天丁大人不回答了,只是笑眯眯盯着李元昊看,看他暴跳如雷,咆哮、狂吼,愤怒地砸着铁栅,等到精疲力尽累得蹦达不起来了,才第n次地朝这家伙又笑笑:“世子你也问够了,容我问世子几个问题吧。”然后也不等李元昊答应自顾自地就说起来:“世子可知道为什么契丹屯二十万虎狼之师于边关,侬全福聚众十万,反心昭然若揭,可是迄今为止,无论契丹也好、侬峒也罢,都只是摆出作战的架势,实际上根本没有一兵一卒朝我大宋进犯,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虽然很不想搭理,可李元昊忍不住问。

    “因为他们都在等?”

    “等什么?”

    “等对方先打。”

    “什么!?”

    “世子没有读过兵书么?”天丁大人一副文化人的架势,慢慢给他解释,“《左传》曹刿论战曰:“夫战,乃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大宋自檀渊一战后养兵多年,将士思战,锐气正旺,无论哪一国、哪一方,敢先行与我大宋动兵,我大宋必倾举国之力应战;而这一战的胜负,对接下来的战役影响重大,我大宋将士必舍生忘死,前赴后继,决不退缩,以报效皇上厚恩。所以啊,不管哪边先打,对上的都会是我大宋最最精锐、最最士气旺盛、抱定舍生忘死之心的百战雄师。而后打的一个嘛,当然是赚尽便宜了。”

    “所以现在辽国在等,等侬全福先反,侬全福也在等,等辽国兴师入寇,两边都在等对方,结果是姿态摆足却谁也不打,而空幻呢,辽国不动、侬峒不动,单凭他们一家的势力又怎撼动得了我大宋在江南的数十载基业?”

    李元昊眼角**了一下,明显是被庞昱说到了痛处。

    “而且世子也说对了。”四哥继续他的心理攻势,“际此非常时刻,一旦开战,我大宋将四面受敌,那么必然会不惜一切力量先平了最弱的一方。契丹铁骑勇锐,世所罕敌,乃我大宋强敌之,理当固城坚守,待其粮尽而退;侬峒虽弱,然广源五岭之地,山川险要,又多烟瘴湿热,伐之劳时损力,殊为不智;空幻盘踞于我大宋江南腹地,又历数十年之经营,根深蒂固,非一时能平;唯独你党项族实力最弱,虽精骑射可兵势终归有限,铁鹞子、擒生军、卫戍军三师主力不过数万众,河套平原(党项主要属地)又是一马平川,我大宋若以重兵叩关,拖住你党项族三军主力,再以轻骑迂回突进,效仿霍去病当年大破匈奴,闪电奔袭党项后方,不出两月,你党项必亡族灭种!!!”

    听到“兵势终归有限”“一马平川”,李元昊的脸色已经变了,等“迂回突进”“奔袭”“后方”几个字从庞昱狰狞的笑容里喷出来,李元昊的眼神已经微有些涣散失焦,明明十月的天气牢里还不怎么冷,却觉得浑身冰凉。

    “世子一直在威胁我,说要是你抓了你,西夏王必不会善罢甘休,不甘休好啊——”庞昱哗地站了起来,仰天狂笑,“带兵来吧,契丹、侬峒就等着有你们党项族先行难,吸引大宋的精锐主力,给他们两边做炮灰,而我们大宋也恰恰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来振奋军心、民心!西夏王要动、要兴兵造反,本钦差代表大宋百万雄师、代表世受天子恩德的大宋百姓,对王子真心诚意地说一句。”

    “欢——迎——之——至!!!”

    “噗!”李元昊怒极攻心,一口血喷了出来。

    “你……你……庞四!”李元昊又疯了,扑上前狂摇着栅栏,两天之前还在大宴宾客、风光无限的党项世子,再不复当初叫板天丁大人时的嚣张狂妄——丫横行无忌的最大依仗被四哥一番话喷的四分五裂,丫还狂妄嚣张的起来么?

    四哥安坐不动,猥琐地摸着鼻子“劝解”他:“哎呀世子,不要动火嘛,有话好好说,好歹我也是吃了你一顿宴请的人,有些事情可以商量滴嘛。”

    “你给我滚!!!”李元昊恨不得生吞了他,可是笼子里——啊不,是牢里关着,他出不来啊,出不来只好扔东西砸,摸遍了全身没东西扔呐,一咬牙竟俯身抓起靴子砸了出来,呼啸着直喷天丁大人脑袋。

    卧了个操!赶紧飞鞋砸人是中国的传统

    四哥躲得可比小布什丫快多了,左边一闪,躲开一只,右边一闪,又躲开一只,然后朝光着脚呼呼喘气的李元昊笑笑:“看来世子不欢迎我啊,那好,拜拜,过个三五天我再来探望你,世子在牢里好生修养啊。”转身就走。

    “你回来!”走出去不过三五步,李元昊的声音后边喊。

    四哥脚步不停,继续走。

    “你给我回来,庞四!”

    依然不停,继续走。

    “请……请回来,天丁大人!”听到一个“请”字,四哥这才稍稍住脚。

    “天丁大人,请您给元昊带书一封,让元昊的手下去把质子飞骑追回来,不要回灵州向我父王报讯了!!!”李元昊几乎哭求着在喊。

    四哥这才止步,脸上露出一丝意料之中的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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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墨纸砚,文房四宝。

    这几样东西现在就放在牢房前头。

    “你叫啊,叫啊,叫声哥,我就把东西给你——”

    四哥很想这样说,但是身为一个有素质、有教养、更加有文化的少年钦差,而不是地痞混混、江湖流氓,他还是忍住了。

    嘛~赶紧给他赶紧写,写完了拿到东西好办事。

    李元昊也想快写,赶紧写,赶紧交给他的人,去把质子飞骑截下,不然真的回去禀报父王了,曾经一再当着父王和族中元老的面夸下海口、放言“江南的事情就交给我吧,元昊定为父联络好一切”的他,如果被知道在江宁不但“事情”没办好,反而搞得一塌糊涂,还被抓了起来蹲大牢……不定党项族还没起兵呢,对他寄予厚望的老父亲就先罢了他世子的位置了!

    两个仇深似海的对手,第一次有了难得地默契。

    有默契了,事儿就好办,不片刻李元昊递了张纸出来,上面鬼画符一样写着狗爬似的看不懂的党项文。

    四哥接过来,满意地笑了笑,眼瞳深处掠过一抹精芒:“世子放心,我一定按你说的地方送到,保准不耽误。好了,现在我也可以问问世子,那串栖凤鸣鸾水胆玛瑙凤涎珠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吧?”

    李元昊抬头,半个时辰前几乎失控的表情竟又换成了他一如往昔的狠厉。

    “我就是不说……”他冷冷盯着庞昱,唇角勾起一个诡邪的弯弧。

    “你也不敢不替本世子把东西送到吧?”

    “嗯,的确。”庞昱像是早料到了他会玩这一手,脸容平静,一无怒意,“西夏王不知道江宁府生的事情,对你、对我都有好处,所以这封短笺我一定会交到你要我交到的人手里,不过嘛……”

    他玩味地甩着手里墨迹未干的短笺,笑容益灿烂。

    “世子啊,你知不知道,一个人的亲笔手书落到善于模仿笔迹的高人手里,可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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