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仪之这话,终于将王老五问得哑口无言,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抓耳挠腮。

    秋仪之见他这副模样有趣,过了一会儿才道:“王老五你不用担心,我们确实是幽燕王派来此处办事的。”

    王老五听了,这才松了口气,点头道:“我说嘛,看你长的斯斯文文的,怎么可能是山贼呢。要说像你这样一表人才的,也就幽燕王爷能有这样的属下。”话说一半,王老五突然压低了声音,“听说王爷在北边造反,跟朝廷对着干,是不是真的?”

    秋仪之却放声答道:“那是朝廷对不起王爷在先,王爷才不得不反击的。也不叫造反,叫‘讨逆’,意思就是要讨伐昏君,恢复先帝的传承,你说对不对?”

    王老五睨了秋仪之一眼,道:“搞来搞去,还是他们老郑家当皇帝,跟我们这些小民百姓有啥关系?唉!不过要真是幽燕王爷坐了龙椅,我们日子兴许能好过些倒是真的。”

    “就是这话!”秋仪之听王老五这番朴实的阐述,心中十分高兴,“王爷便是来救民于水火之中的!那就先说些跟你有关的好了。我且问你,你们这边的县太爷,是好官,还是赃官啊?”

    “嗨!原来你是来打听孙扒皮的啊!赃官!当然是赃官!”王老五恨恨地说道。

    “既然是赃官,那我问你,他是怎么个脏法?”秋仪之追问道。

    王老五心直口快:“远的我就不说了。就说这新皇登基,照例应该减免天下田税。我们河南年上还遭了灾、又有邪教作乱,按理说今年的田税不该免,也要免了。可这孙扒皮倒好,一分田税不减,反倒要增加摊派,说是要给新皇帝送什么祥瑞。我们老百姓其实也好说话,送就送吧,可没想到这祥瑞可不便宜,全县百姓按人头要每人收一钱银子!”

    秋仪之插话道:“这位孙扒皮……孙县爷这样巧立名目、横征暴敛,也没人管管?”

    王老五说了一大串,嘴唇有些干燥,便伸出舌头舔了舔,继续说道:“老爷真是读书人,说话就比小的斯文多了。当然有人管啊!县里的几个士绅老爷看不过去,先是去跟孙扒皮交涉,没成;又去州府里告状,也不行。该交的钱,还是一个铜板减不下来。唉!可不说是官官相护么?”

    秋仪之听了,却有三分高兴,说道:“好,王爷派我过来,就是来帮你们办妥这件事的。我问你,你们县的县衙门在哪里?”

    王老五伸手一指:“沿着这条路过去,走到底左拐,进了县城抬眼就看见了。要是几位老爷,能帮我们把这件事办下来,那可真是给全县百姓谋福了!”不知不觉间,王老五已改了称呼。

    秋仪之却未察觉,道:“好说。我等这就去会会那孙扒皮。你要胆大,自可跟着一同去瞧瞧热闹。还有,我看你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两个字‘嘴快’,如果这件事我给你们办下来,十里八乡的,你得把王爷的好处说给老乡们听。”说罢,便翻身上马,领着众人沿路疾驰而去。

    众人纵马向前走了不多久,拐过弯便见一个城墙低矮破落的小县城,毫无生气地趴在沙地上,城门口守着两个老军,有气无力地坐在地上互相聊天。

    秋仪之见了这番死气沉沉的景象,不禁摇摇头,双腿用力一夹马肚子,便领着手下向城内飞驰而去。

    两个守门的老兵见突然不知从何处杀来一群人马,吓得赶忙从地上站起身来,却又不敢阻拦,便高声问道:“你们哪里来的?到我们淮阳县来做什么?”嗓音之中有几分颤抖。

    秋仪之听了,丝毫没有放慢速度,喝道:“幽燕王爷派人传话,何人胆敢阻拦?”也不管这两个老军有没有听清楚,便已进了县城。

    县衙门就在城墙边不太远的地方。因已过了大行皇帝七七四十九天的重孝期间,县衙重新粉刷上鲜红的颜色,反倒在一大堆灰暗歪扭的危房之中显得十分不协调。

    秋仪之驱马走到县衙门前,见大门紧闭,便不下马,从鸣冤鼓下架子中取出鼓槌,便用力往鼓面捶去。没想到县衙表面风光,这鸣冤鼓却是年久失修,秋仪之敲了没几下,就听见极沉闷的“噗”的一声——鸣冤鼓的鼓皮居然被他敲漏了。

    秋仪之摇摇头,随手将鼓槌扔在地上。

    过了有移时,县衙大门终于推开一条只容一人进出的缝隙,从内走出一个衙役班头,腆着嘴问道:“是哪个刁民敢在这里击鼓?”他抬眼看看鸣冤鼓又骂道,“还敢把鼓打漏了,敢情是要造反啊!”

    秋仪之心想:自己可不就是来造反的么?口中却道:“就是我击鼓的。我问你,你们县太爷现在在衙门里吗?”

    那衙役抬眼见秋仪之面目清秀,身上穿的衣服虽不豪华却也齐整干净,胯下坐骑却是一匹骏马,便以为他是哪个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来此闹事。

    因此这衙役班头心中虽然愤怒,却不敢太过放肆,说道:“你是哪家的小孩?看见了吗?这是县衙门,不是胡闹的地方。没事别在这里瞎闹。还有,回去告你爹,带好银子,过来赔鼓。”

    秋仪之却不搭理他,骂道:“放肆!你看这是何物?”说着从,怀中掏出幽燕王郑荣的名帖,在那衙役眼前晃了晃。

    谁知这衙役却不认字,也不识货,不知秋仪之手中此物的厉害,反而厉声喝道:“你哪里来的?敢来骂老子?到了县衙口,还敢骑在马上说话?”说着,伸手就要将秋仪之马上拖下来。

    一旁的赵成孝见状,忙下马飞奔上来。

    那衙役班头素有“地头蛇”之称,就连县太爷也不敢多为难他。因此他素来在县衙之中旁若无人惯了,本来就没注意秋仪之身边带了二十几个护卫;赵成孝来势又快,一伸手就把那班头推倒在地。

    在这枣强县中只有这班头打人的,还没人敢打他的道理。因此这衙役班头何时吃过这样的亏,坐在地上好缓了一阵,这才从青砖地上弹起,揉了揉摔得生疼的屁股,高声叫骂道:“里头挺尸的都给老子出来!有人要造反闯衙门啦!还不给老子统统打出去!”

    他这撕心裂肺的一嗓子,居然一下从县衙中喊出了四十来个衙役,个个手提水火齐眉棍便要来打。

    护卫秋仪之的其余十几个云梦山贼,大多是受尽官府欺压,才不得不上山落草为寇的,本就对这些仗势欺人的衙役恨之入骨,又见他们仗势欺人想要殴打自家恩主,便愈发义愤填膺,纷纷滚下马鞍,便奔跑着来保护秋仪之。

    秋仪之本就不把这群衙役放在眼里,现在又有了随身扈从之人,心里更加有底,兀自坐在马上悠然说道:“你们的佩刀都是我问渤海郡主讨来的,无缘无故地用在这些鹰犬身上,无端端损耗了锋芒,尔等只用双手去打便可。还有,尉迟兄、赵兄,你二人在一旁观看即可,我也正好看看他们的本领。”

    那班衙役心想:这坐在马上的青年怎么竟会下这莫名其妙的命令,也未免太过托大了吧?他们又想到自己毕竟人多势众,两个打一个还有富余,并且还是手拿棍棒对阵赤手空拳之人,怎么说也是有胜无败。

    想到这里,这四十来个衙役,便再不犹豫,举起棍子就朝秋仪之带来的这帮人身上乱打。

    可他们哪里知道,眼前这帮人,都是在云梦山上做打家劫舍买卖的,哪个身上没点本领?这几日又从尉迟良鸿那里学了三招两式,虽然粗浅,却毕竟都是上乘功夫。再加之他们跟秋仪之京城一行,长了许多世面,更加不怕官府中人。

    于是这十八个人,个个抖擞精神、舒展拳脚,便同那班衙役扭打在一起。这场打斗实在称不上精彩,只持续了没有半碗茶功夫,便已经草草结束。

    只见那四十来个衙役,没有一个不鼻青脸肿的,还有几个受伤重,被打断了手脚的,疼得在一面“哇哇”乱嚎,一面在地上乱滚。

    秋仪之依旧坐在马上,笑道:“看不出你们拳脚上倒还有些本事嘛。等这事办完了,我自然有赏。”又用马鞭一指方才过来应门的班头道,“那人便是领头的,叫他……”

    秋仪之话说一半,那衙役班头便一下跪倒在地,磕了几个头说道:“少爷饶命啊!小的刚才冒犯少爷,那是小的吃屎迷了眼。还望公子大人有大量,就当小的是一个屁,把我放了吧!”说罢,便又磕了几个头。

    秋仪之被此人一同污秽不堪的讨饶逗得一笑,说道:“哼!我要你死,还用亲自开口?我看你还算机灵,就是这眼睛算是白长了,出气用的吗?快,还不给我起来,打开中门,带我们去见你家县老爷!”

    那班头早已被打服了、也被打怕了,听秋仪之这样吩咐,慌忙站起身来,口中不住答应,便回身将县衙大门全部推开,领着秋仪之一行,进了县衙大院。

    跟着秋仪之过来瞧热闹的王老五,躲在街边一个拐角地方,远远瞅见这一幕,早已是惊得目瞪口呆。

    秋仪之自小就在幽燕王府之中随意出入,又曾进过天下中枢的皇宫大内,这枣强县小小的县衙,又岂在他的眼皮底下?因此也不下马,大大咧咧地就跟着那浑身是伤的班头,穿堂过屋,走到县衙后堂。

    那班头慢慢停下脚步,指着前面一座独立的小屋说道:“我家太爷就在书房之中会客,少爷想去见,就去见好了!”

    秋仪之点点头:“知道了。告诉你,往后你这一对狗眼睁睁大,别一天到晚仗势欺人,否则有你的好看!你下去吧!”

    那班头如蒙大赦,扭头一转眼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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