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事情暂时料理妥帖,戴母这才从容对秋仪之说道:“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老身这厢谢过了。且不知公子是何来历?竟然不怕这群劝善司的爪牙?”

    秋仪之原本想好了一整套说辞,想先诓骗戴鸾翔一家人出京,再向其缓缓解释。可转念一想,这老夫人阅历非凡,自己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凭空编排的出的谎话恐怕没法瞒过她,到时当面识破,反而弄巧成拙。

    于是秋仪之索性明言道:“不瞒老太君说,在下是幽燕王手下无名小卒,奉了王爷之命,想要来救夫人和戴元帅的家眷子女出京的!”

    戴母其实也没料到秋仪之竟会如此干脆地挑明自己的身份,心中略微一惊,随即恢复平静,正色道:“老身看公子不过二十出头,怎么就敢假冒幽燕王爷手下将官?如今你得罪劝善司,危在旦夕,若无事,还请速速离开,不要妄自断送了性命。这也是老身为你着想!”

    秋仪之听了,知道口说无凭,便忙从怀中掏出义父郑荣的名帖,极恭敬地双手捧着递给戴母,口道:“这便是幽燕王爷的名帖,请老太君过目。还望老太君能够早作决断,让在下救你们出京!”

    戴母接过郑荣那份用古朴墨玉精心磨制的名帖,端详了半天,方道:“这道名帖老身有缘见过,确实是王爷之物。可是犬子正在河南为朝廷效力,与你家王爷正是对头。公子口口声声这一个‘救’字……还恕老身是个女流,想不明白,还请公子赐教。”

    秋仪之连道“不敢”,却说:“老太君这么说,就是折煞在下的草料了!戴元帅虽然衷心为朝廷办事,可朝廷却没拿戴元帅当自己人。刚才的情形老太君也看到了。我家王爷也是吃过朝廷亏的,将心比心,恐怕元帅为奸人所害,这才亲自下令,派在下来京城接老太君等出去。”

    戴母听了,沉思片刻说道:“王爷这番好意,老身心领了。然而我戴家世代忠良,从未亏负朝廷过,朝廷又岂会亏负我戴家?就算当今皇上一时为奸臣蒙蔽,可朝中还有河洛王爷、杨老丞相、曹中书等,都是忠诚开明之士,想必也不会让我儿平白蒙冤吧?”

    秋仪之知道劝善司已找上门来,眼下情势紧迫,若自己不在这三言两语之中驳倒这位老太太,恐怕便无法带他们出京,自己的计策怕也就无法成功。

    于是他绞尽脑汁,这才说道:“老太君这番见识,在下拜受了。然而老太君与人为善,怎能想到朝廷之中,早已是奸臣当道、忠臣退避。就算是素来有忠臣之名的,所做的恐怕也不是忠臣之事!”

    “哦?此话怎讲?”戴母问道。

    秋仪之反问道:“依老太君看,我家王爷,算是忠良还是奸邪?”

    戴母毫不犹豫地答道:“王爷公忠体国,现在虽然造反作乱,但老身相信其中必有隐情……嗯,瑕不掩瑜,堪称一代贤王,当然是忠良!”

    “那老太君可知道?”秋仪之忽然放大了声音说道,“那日在刑部大牢之中,指认这忠良王爷犯上作乱,以至出手弑君之人,却是何人?”

    戴母却丝毫没有被秋仪之这番虚张声势吓到,淡淡地问道:“公子还请明言,到底是谁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便是老太君口中所说的老丞相杨元芷!”

    “什么!”戴母终于无法保持平静,几乎是惊叫出来,“你说是三朝老臣、两朝宰相的杨元老吗?公子你还年轻,前途无量,可万不能道听途说、信口雌黄!杨老丞相是何等样人,怎会胡说八道?”

    秋仪之听了,双膝一曲,跪倒在戴母面前,说道:“晚辈不敢再有隐瞒。晚辈正是王爷膝下螟蛉的义子,名叫秋仪之。前些日子,正是晚辈纠集些江湖上的朋友,营救我义父离开京城。此事天下皆知,晚辈岂敢当面扯谎?”

    说罢,秋仪之便磕了三个头,继续说道:“方才晚辈所说的,杨元芷老成效出面伪证我义父之事,更是千真万确,乃是我义父当面亲口告诉晚辈的!晚辈若有半个字虚假,冥冥之中自有天谴!”

    戴母听了,又复一惊,连忙伸手将秋仪之扶起,说道:“原来公子便是幽燕王的义子,老身老眼昏花,实在是失敬了。公子的大名,犬子在家书之中也曾提及,说公子是王爷帐下一位少年英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秋仪之忙谦逊两句,又道:“我义父常说,戴元帅曾经与他一道出征,乃是同袍战友,近几年虽然联系得少了,但惺惺相惜之情却没有丝毫淡忘。因此,仪之是妄叫王爷一声义父,那老太君便同在下的祖母无异。若老太君信得过在下,还请速速出发,趁着朝廷还未有什么动作,赶紧出京去吧!”

    戴母一边听,一边沉思。她心里清楚:劝善司,还有劝善司身后的皇帝对戴家的不信任已经昭然若揭了。在这种情况下,是留在京城将希望寄托在所谓朝中忠良身上,还是信任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的话离开京城,此事决定了戴家今后的存亡前程。这实在是一件不可仓促、草率决定的大事。

    戴母沉思许久,问道:“若老身依了公子之言,我戴家老小又当何去何从?”

    秋仪之见时间一分一秒地迅速流逝,心头万分焦急,忙回答:“出了京城,自然是要请老太君投奔幽燕王爷。”

    戴母冷笑一声,道:“公子这便是在说笑话了,哪有我军主帅的家眷,去投靠敌军主帅的道理?”

    秋仪之正要开口回答,那个被捆绑在地上的劝善司千总,却用舌头顶开塞在嘴巴里的麻布绷带,开口就骂道:“好你个老不死的老太婆,还有燕贼的孽子,居然敢打老爷我!告诉你们就连戴鸾翔本人,也正被押来京城受刑,快快给我松绑!”

    众人听了一惊,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那千总看去。

    那千总却是个蠢人,还以为在场几人都被他的话吓住了,愈发得意,又说道:“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不晚!快给老子松绑,到时候免你们一人一顿杀威棒,你们就算是受用不尽了。”

    秋仪之还想从这千总口中套些情报出来,一旁戴鸾翔的儿子戴松却早已按耐不住,手持哨棒,高高举起当头就朝那千总脑门上狠狠打了下去。那千总经了这么一击,口中不知呜咽了句什么,脑袋一偏,便瘫倒在地上,口中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已然是死了。

    戴鸾翔的女儿银屏见状,忙埋怨道:“戴松你怎么这样鲁莽,这样闹出人命来,可就大事不好了!”

    “什么不好!好得很!打的就是这劝善司的鹰犬!”拄着龙头拐的戴母却高声赞扬了一句,又对秋仪之说道,“老身决议已下,这就跟公子出城,往幽燕道一游,还请公子前头带路!”

    秋仪之听了喜出望外,却努力克制住兴奋的心情,问戴母道:“眼下来贵府拿人的劝善司鹰犬,都被我等制服,消息一时半刻漏不出去。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老太君自可再做些准备,再行动不迟。”

    戴母却满不在乎地挥挥手,道:“都是些身外之物,有什么好准备的?戴松,你快去牵马出来,随便带些金银,奶奶领你们出去见见世面!”

    戴松虽然脾气急了些,却也是灵透之人,早猜出自己祖母的想法,便向戴母拱手行了个军礼,便转身离开了。

    戴母点点头,又对秋仪之道:“公子还请在这里稍后片刻。老身,还有我这乖孙女先回去更衣,去去便回。”说罢,也都转身进屋去了。

    戴家乃是将门世家,向来以军法治家,最讲究雷厉风行。不过片刻功夫,戴母便带着银屏小姐更衣完毕走了出来。

    秋仪之见银屏小姐已换下长裙改穿了一身短打劲装,浑身上下显得更加英气逼人。戴母也换了一身利落戎装,颇见年轻时候的风采,反倒是头上不忘戴一顶凤冠,顶上缀着十九颗拇指大小的东珠,颤巍巍地不停抖动。

    秋仪之见了,笑道:“老太君刚才还说金银都是身外之物,可毕竟舍不得这顶价值连城的凤冠啊!”

    戴母眉毛一皱,道:“公子还年轻,不懂这里头的规矩。这是先帝爷赐给老身的排场。想当年我家老爷还是四品武官的时候,老身便有了一品诰命,若老身仓皇之下,连这顶凤冠也丢了,那可要惹得宵小之人笑话了!”

    秋仪之听戴母语气甚是严肃,再也不敢说笑,连声道歉道:“这是晚辈放肆了,还望老太君恕罪。”

    正说话间,戴松已背了一个不大的包袱,牵了三匹骏马来到堂前。戴母见准备停当,便吩咐几人上马,也不去管那些劝善司的兵丁,一路便往戴府门外而去。

    出了戴府,秋仪之向戴母通禀一声,便去牵马。

    待秋仪之转身回来时,却见戴母两眼望着戴府的宽阔门楹,仿佛要将这间府邸的一草一木统统记在心里带走一般,视线久久不能离开。

    秋仪之见戴母似有几分忧伤,便驱马上前道:“老太君不过暂别贵府罢了,迟早有一天是要回来的。到时我义父自有赏赐,说不定赏给戴家的院子,比现在的大了三倍还不止呢!再过些时候,想必老太君的重孙也已降世,便可在其中尽享天伦之乐了呢!”

    戴母被秋仪之这番奉承,心中终于好了些,说道:“那老身便多承公子美言了。只是现在我等何去何从,还望公子指教。”

    “晚辈岂敢?”秋仪之说道,“我看此处离西明门甚近,可否先从西明门出城,远离这是非之地再说?”却不敢提自己大闹建春门之事。

    戴母听了,略加沉思,道:“这样正合老身心意。”说罢,便一马当先,快步向西明门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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