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敏听了一愣,心想:你这乳臭未干的晚辈,说话居然如此刻薄,这话不是暗中指责我扯谎吗?

    然而他这番心事却不能明说,便假装愠怒对两个看门差役说道:“你们这两个货,是不是秋大人没有赏赐给你们门敬,因而怀恨在心,故意挡驾啊?”

    这两个衙役也都不是笨人,知道若是掐着这个话题同主子顶起嘴来,自己断然没有好果子吃,便只好唯唯诺诺地应承着。

    蔡敏便顺势不痛不痒地教训道:“我们两个也算是跟着我多年的老人了,我平日带你们不薄,居然也敢做这样昧心之事!这样,你们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就不要领了,给我回去好好反省反省!”

    这两个衙役闻言,忙倒地磕了个头,就退下去了。

    秋仪之见蔡敏这样发落两个下人,虽并非真心,演技却也颇有可观之处,便附和道:“这不过是些小事,大人何必动怒?”

    蔡敏道:“秋大人所言极是,这些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小人,骂也骂不完、罚也罚不尽的。若是跟他们生气,还不早被他们气死了?哦,对了,秋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秋仪之答道:“就是本县之前出了一件大案子,‘了尘宫’中一个叫‘妙真’的道姑,经年之间杀了十三个人,已是海内少有的大案了。属下之前上了几封文书给大人,不知大人看到了没有?”

    “哦!原来是为此事啊!”蔡敏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这事我早知道了。我越州说起来也是文物开化之地,竟然出了这样的大案,真是令人瞠目结舌啊!”

    秋仪之点头道:“属下初来乍到,辖区之内就出了这样耸人听闻之事,乃是属下治县不力之责啊!”

    蔡敏摆摆手说道:“秋大人才到山阴县几天啊?这般责任无论如何也算不到你的头上。若要追究责任,恐怕那李慎实难辞其咎呢!”他话锋一转,又道,“对了,李大人不是要去外地赴任么?不知是否已经启程?”

    秋仪之听了一惊,不知蔡敏明知故问是何意思,便字斟句酌道:“这个李大人似乎同这桩案子有些牵连,以至于做出深夜企图谋杀苦主的丑事来,被下官抓个正着。因此下官怕他畏罪潜逃或是自杀,故而暂且将他羁押看守起来。此事下官已书面向蔡大人报告过了。”

    蔡敏却只当没听到这最后一句话,呲着牙说道:“这样做法,怕是不妥吧?这李慎实虽已不是山阴知县,却依旧还是朝廷命官,身上是有功名的。秋大人这样擅自处置,怕是犯了王法了啊!”

    秋仪之本是想来探问“十三命奇案”处置进展的,却不知怎的被蔡敏这老狐狸扯到李慎实身上了,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便改口道:“说是羁押,也不过是让李大人先暂缓上任,现在县衙之内住几日罢了。待此案了结之后,下官自有弹章上呈……”

    蔡敏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秋仪之的话,说道:“秋大人这样做法,可是有些儿戏了!外地正翘首以待李大人到任,若是因秋大人之故耽误了政务,恐怕秋大人可未必担待得起啊!”

    秋仪之心想:一个小小知县的政务,我有什么担待不起的?

    口中却不能明说,只道:“大人教训的是,属下也是这样看法。因此这才亲自走一趟,向上峰请示何时能够审谳下来,下官也好对苦主百姓有个交代。至于李慎实大人么……若是有罪,下官自有弹劾;若是无罪,也好轻轻松松上任去。总而言之,还需这桩案子迅速审结下来才是。”

    蔡敏不料这秋仪之说话虽然客气,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软钉子,瞬间就将皮球重新踢到自己这里。这蔡敏表面上看来儒雅不凡,其实内里气量狭小,若是按照他原本的脾性,早就已经翻脸训斥这个不识相的下属了。

    然而蔡敏毕竟摸不准秋仪之的底细,腹中又暗含鬼胎,于是灵机一动,说道:“这件案子的档案,我早就已经收到了,真真是骇人听闻。本官揣度着这‘妙真居士’所为,怕是要凌迟处死。秋大人是圣上钦点的进士,大汉例律自然是极熟谙的,凡是辖内有死刑案件,州府衙门是无权批准的,须经刺史大人复查之后,再交由刑部审核,面呈圣上亲笔勾决,最后等到秋后再处以极刑——这急是急不来的。”

    “这么说,蔡大人已然将案情上报给刺史殷大人了咯?”秋仪之追问道。

    蔡敏点头道:“正是!”

    秋仪之闻言,继续询问道:“那不知殷刺史又何时能将此案上报朝廷呢?”

    “呵呵!”蔡敏冷笑两声,说道,“江南道刺史殷大人素来明察秋毫,既然文书已送到他那里,到时自有公论。至于时间进度么……殷大人在江南官场素有刚直严峻的威名,我可不敢催问。秋大人若真的着急,自然可以亲自去金陵城中拜访拜访。”

    这相当于又将皮球踢还给了秋仪之。

    秋仪之不是笨人,自然听出话中三味,便道:“属下虽是初次为官,却也知道越级拜访乃是官场之中的大忌。不如这样,蔡大人可否与我同往?一路之上,属下也好聆听大人教诲。”

    蔡敏哪里会上秋仪之这样的当,忙笑道:“这点秋大人无须多虑。本官虽然见识浅薄,却也不是那些拘泥于繁文缛节的无聊庸人,我修书一封由秋大人带去金陵就好,至于我本人就不必再去了吧!”

    说罢,蔡敏说声“失陪”,便转身向府衙后堂走去,也不请秋仪之入内,将他及尉迟霁明、王老五三人空落落晾在一旁。

    秋仪之是既不敢离去,也不敢入内,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境遇。

    过了许久,蔡敏才回来,手中拿着轻飘飘一张纸,递到秋仪之面前,说道:“秋大人,我这封书信这样写可好?”

    秋仪之赶忙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这张纸,见其上只写了三四行颇隽秀的行楷,不过写明介绍秋仪之到刺史衙门协办“十三命奇案”一时而已,也并没有什么可以修改润色的余地。倒是蔡敏这笔字写得苍劲硬挺,一横一点之中都藏了暗挑,颇有可观之处。

    于是秋仪之赞道:“蔡大人不愧是翰林前辈,行文流畅古朴;光是这笔字,学生就是练上一辈子,都未必有这样的造诣呢!我看殷刺史大人的字,都比不上蔡大人。”

    蔡敏也是江南书法名家,一笔行楷写得颇见功底。因此同样爱好书法的刺史殷承良常常请他过去舞文弄墨,蔡敏也正好趁此机会与顶头上司增加交流、密切关系。

    然而在蔡敏看来,殷承良的书法之中却太多矫饰媚俗痕迹,失了天然古趣,入不了真正行家的法眼。可他在官场之上又偏偏位居人下,哪敢多嘴多舌胡乱点评,便每每只好想尽好话地虚与委蛇。

    因此秋仪之这几句马屁,竟拍了个恰到好处,让蔡敏顿时满面春风,笑着谦逊道:“秋大人乃是有缘得到秦广源先生墨宝之人,我这一笔烂字,又何足挂齿呢?”他脑子却还清明,又道,“我看时辰不早,山阴县城离此处又有些路程,秋大人何不赶紧回去,收拾一番,再赴金陵面见刺史大人呢?”

    这就算是下了逐客令了。

    秋仪之此行虽然没有取得什么进展,但毕竟拿到了蔡敏的手书,也不算一无所获,便也只好暗自叹息一声,告辞转身出去了。

    离了州府衙门,三人已是饥肠辘辘。

    秋仪之当仁不让,便找了一处热闹酒楼,点了几样新鲜小菜,便请另外两人用饭。

    经过在州府衙门的这番蹉跎,秋仪之愈发没有兴致游览会稽景致,于是三人草草吃过午餐之后,便又匆匆赶回山阴县城去了。

    回到县城之中,秋仪之将此行之事略略同杨瑛儿、杨巧儿两姐妹说了。

    这两个姐妹听到县太爷大人都吃了瘪,不免有些失望。

    然而秋仪之一眼看出她们姐妹脸上的表情变化,便拍着胸脯保证,明日便启程赶往金陵城,面前刺史殷大人,定要为她们讨个说法出来。

    第二天,秋仪之起了个大早,将自己从京城带过来的十八个亲兵召集到一起,言明自己要出城办几天事情,要他们这几日必须听从赵成孝号令,要继续操演武艺,不得随意上街滋扰百姓。

    他又叫来县衙之中原有的几个书办,让他们暂时署理衙门事宜,遇到大小事情,要会同赵成孝一起会同商议再作决定。

    至于赵成孝,秋仪之则考虑到他大伤未愈,不能远行,便将县衙印信交给他,让他暂时代替自己行政;又特意嘱咐要严加看管暂时被羁押在县衙牢房之内的几个要犯。

    临行之前,秋仪之又特意带了尉迟霁明去探望了首恶要犯妙真居士。

    虽然身处囹圄之中,可这妙真却是出人意料地澹然,她见秋仪之过来,反倒好似主人一般起身,笑道:“原来是知县大人来了,不知贫道之事,是否有了结果?”

    秋仪之被她一语说中心事,整张脸顿时阴沉下来,冷冷说道:“怎么?难道你还盼着自己明正典刑之日早点到来不成么?”

    妙真微笑道:“贫道还未飞升得到,哪里舍得这尘世之间的繁华呢?到是这牢狱之中甚是清净,贫道面壁数日颇有所得。若贫道早知如此,还不如赶紧自首来了呢!”

    秋仪之不知这妙真哪句话真,哪句话假,更没有心情同她多废话,便极冷淡地说道:“你既然喜欢待在此处,就好好珍惜这段时光吧!恐怕这样的日子也未必长久了。”

    说罢,秋仪之便朝尉迟霁明使了个眼色。

    尉迟霁明点点头,伸出手一把擒住妙真居士带着镣铐的右脚,劲道一吐,便已将妙真的脚踝捏得脱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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