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真其实并没有睡觉,虽然双眼紧闭,然而屋中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被她停在耳朵里头。

    她听有人在她耳边大呼小叫,却也并不动气,缓缓睁开一双杏眼,说道:“这位官爷说错了,贫道虽身处伽蓝之中,心中却信奉黄老无为之术,乃是一个道姑。军爷一口一个‘贼尼姑’,既不文雅,又大错特错。今后还请不要再提。”

    “哈哈!”郑鑫手下那个军官闻言,干笑了两声,道,“好你个贼尼……”

    他这“尼”字刚说了一半,妙真忽然一扭头,一双甚是妩媚的眼睛之中放出慑人的杀气,狠狠瞪了那军官一眼。

    这军官被妙真瞪得立时矮了半寸,硬生生将尚未出口的半个“尼”字咽回肚子里去,勉强将下半句话说完:“……道姑,还敢在这里摆谱!还不赶紧向大殿下施礼!”

    妙真听了,也不再理睬这个军官,也不起身,扭头仰望郑鑫道:“大殿下?莫不是当今圣上的长子么?”

    郑鑫见妙真虽是一个阶下囚,倒是不卑不亢颇有几分气度,便道:“你说的没错,我便是当今圣上膝下长子。没想到你一个淫贱残忍的恶徒,也知道我的来历么?”

    妙真略略弯腰,算是行了礼,答道:“大殿下文武双全,威名远播,就是贫道这样穷乡僻壤之中的化外之人也是如雷贯耳。只是贫道现在镣铐在身,有所不便,否则定要向大殿下施以全礼。”

    郑鑫被妙真这几句马屁拍得浑身舒坦,见她确实是个弱女子,又有心要学自己父皇那样的仁慈性格,便对手下人说道:“人犯是个弱质女流,这里看守又十分紧密,尔等先将她的刑具除去无妨。我这样同她讲话,总觉得别扭。”

    郑鑫身边军官听令,立即取出钥匙正要给妙真解除手铐脚镣,却被秋仪之一把拦住,说道:“这个妙真看上去甚是柔弱,内里却是蛇蝎心肠,就是小弟,也险遭她的毒手,大殿下还要小心为妙,不能大意了。”

    郑鑫却满不在乎地说道:“兄弟尽管放心。愚兄虽不怕死,却也不是那些不知死活的匹夫。有你身边这位尉迟……尉迟女侠在旁护卫,怕也是不妨事的。”

    妙真听他们之间称兄道弟,不禁惊道:“什么?难道秋大人,也是……也是一位殿下么?”

    郑鑫听了“哈哈”大笑道:“你到现在才知道么?这位就是皇上驾前的螟蛉之子,人称‘义殿下’的便是了。”

    听到这里,妙真忽然哑然失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位秋大人器宇气度与众不同了,原来竟是帮皇上立下盖世大功的‘义殿下’啊!贫道是久仰已久了,只是没想到‘义殿下’居会来山阴小县当个县令。唉!贫道这次栽得不冤!”

    正在妙真慨叹之际,秋仪之却觉得不妙,赶忙在郑鑫耳旁说道:“大殿下,我到这里当官,乃是朝廷机密,你怎么就这样轻易地就告诉妙真这个贼道姑了呢?”

    郑鑫听了,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也轻声说道:“这有什么打紧?这贼道姑性命只在旦夕之间,还怕她出去胡说么?”

    他也不待秋仪之回答,便又对妙真正色道:“你这贼道姑,可知自己已犯了滔天大罪,已是罪衍难赦?”

    妙真此时已被除下手铐脚镣,一边用手揉着被刑具约束得发青发红的手腕、脚腕,一边说道:“不过是一死而已。方才大殿下说自己不怕死,贫道也是一样,并不畏死。”

    秋仪之听了,插口道:“不畏死?你误听异端邪说,想以采阳补阴之法追求什么虚无缥缈的成仙得道,难道不就是为了长生不老么?这‘不畏死’三个字,从你口中说出,不觉得讽刺吗?”

    郑鑫也附和道:“一个‘死’字你或许不怕,不知道怕不怕千刀万剐、凌迟寸断?若今后几日审案之时,你能够爽快招认,除少受到些刑讯之外,或许我还能够法外开恩,赐你个痛快死法。”

    妙真听完,已是花容失色,勉强挤出一点尴尬的笑,说道:“大殿下令旨,贫道当然笃行不悖。只是就怕贫道多说了话,牵连出无辜官员,让朝廷面子上难看。”

    妙真自恃在自己掌握江南道官员隐私极多,因此将全部求生的希望寄托在江南本地官员查问自己起来投鼠忌器上面,因此颇有几分有恃无恐。

    然而她虽也堪称见识不凡,却又怎会知道皇帝派了长子郑鑫过来办理此案,为的就是要以她为突破口,好好惩治一下江南官场,怕的就是她牵连的官员少了。

    因此郑鑫轻蔑地一笑,说道:“父皇登极以来,对官场吏治极为重视,凡有贪污受贿的赃官,无不从严惩处。只要你这贼道姑不是凭白攀诬,还怕你怎的?今日我把话放在这里,江南道官员,凡是罪行查证属实的,不管其品级如何、官位如何、资历如何,我一样按律处置!”

    妙真听了,顿时怔在原地,脸上勉强挤出的微笑的顿时凝固,微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郑鑫听自己三言两语之间,便将妙真吓住,心中十分得意,便又训示几句之后,令手下军官重新将她锁拿起来,便带了秋仪之等人退出那间临时由禅房改建的牢房。

    出来之后,郑鑫又同秋仪之到旁边一件牢房之中,对同为阶下囚的李慎实审讯了一番。

    这李慎实虽是个老成官员,却比不得妙真那样从容镇定,见郑鑫过来,忙不迭地磕头请安,还未等他问话,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痛苦起来,其中还不停地忏悔自己的罪过。

    只是这李慎实一边哭一边说,口齿甚是模糊,旁人都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郑鑫待他哭完,刚问了句起居冷暖的话,李慎实便又感动得痛哭流涕,口中模模糊糊不知说了大半天。

    郑鑫见同他也问不出什么话来,便摇摇头,同秋仪之走了出来。

    刚出房门,便听郑鑫说:“兄弟往返上千里,又遭倭人袭扰,实在是辛苦了。然而按照父皇的旨意,此案必须迅速办理,不能拖延时日。愚兄想着明日就开堂会审,不知兄弟身体是否支撑得住?”

    秋仪之笑道:“大殿下这是哪里话?当初我们跟着皇上北上行军之时,哪一日不疾行数百里的?哪一天又不受突厥袭扰的?若是我们以身体疲劳为由,要大军缓行个一日半日,还不被皇上骂死了吗?这件案子其实也拖延了好几个月了,明日就按大殿下吩咐,会审此案!”

    郑鑫听他提起当年在幽燕道的往事,心中也颇感欣慰,不觉回味了一番,才又将话题引正,说道:“此外,依愚兄看,大堂若设在这栖霞寺内,似乎不够庄重。看来还要启用江南道衙门正堂,方显王法威严!不知兄弟意下如何?”

    秋仪之原本对这些虚礼并不在意,却听郑鑫这话倒也在理,便恭维道:“小弟哪里有什么主意?大殿下这番主张却极为妥当,小弟拜服了。只是我们要借别人场地开道场,不能不多慎重些,关防须做得越是紧密越好。”

    郑鑫点头道:“这话有理。我这就下令,用我带来的行辕将士,将江南道衙门差役统统替换下来。”他话锋一转又道,“还有一事。就是殷承良、蔡敏虽然罪证确凿,然而毕竟尚未定谳,还是朝廷命官。因此会审之时,愚兄只是一个坐纛的,他二人会同兄弟才是并列的主审官,还请兄弟不要见怪。”

    这是大汉司法定制,秋仪之自然没有什么话说,便满口答应下来,又道:“有大殿下居中坐镇,想来是无妨的,小弟也定以大殿下为马首是瞻。我看时辰不早了,小弟这就告辞了,依旧借宿在‘半松先生’的庄园之中,大殿下有事尽管来找我好了。”

    郑鑫点头道:“明日必又是一番唇枪舌剑,兄弟早些回去休息,养精蓄锐也是好的。还有,这个‘半松先生’名声在外,待事情办妥,我也是要登门求教的。”

    秋仪之听了,却想:“半松先生”林叔寒恃才傲物、脾气古怪,若是一根筋执意不肯见这位权倾朝野的“大殿下”,那这情形又不知如何收场。

    然而这毕竟不是当务之急,秋仪之现下也没心思多考虑,便囫囵着答应几句,就领着尉迟霁明离开了栖霞寺。

    当日一夜无事,秋仪之也难得地趁此机会睡了个好觉。

    次日清晨,秋仪之起得甚早,洗漱吃饭之后便叫起尉迟霁明后,骑马直趋江南道府衙门。

    秋仪之等人远远就看见衙门口旗杆之上,扯起一面红底金线的五爪金龙大旗,迎着风势烈烈飘舞。

    郑鑫早已被封了王爵,然而尚无封地,还算不得是藩王,因此按大汉律法,应当悬挂四爪红龙旗帜。然而他此次却是奉了皇上圣旨南下,是正经八百的钦差王大臣,自然就能使用象征皇权的金龙大旗。

    既然是皇帝的象征,秋仪之当然不能大大咧咧从旗下骑马而过,赶紧下马朝大旗行了三叩九拜大礼。

    他起身刚要骑马前行,却有一名军官走到秋仪之跟前,向他行了个军礼,说道:“义殿下来了,大殿下叫我在此等候许久了。还请殿下这就进衙门去。”说罢,便伸手牵过秋仪之那匹汗血宝马的缰绳,领着秋仪之就往衙门方向走去。

    尉迟霁明刚要跟着进去,却被那军官伸手拦住,道:“这位姑娘没有官位诰命在身,还请先在外边等候。”

    尉迟霁明哪能服气,刚要开口争辩,却听秋仪之在她耳边说道:“他是个做不得主的,你同他争论有什么意思?霁明想要进去看看热闹,又何必非经大门不可呢?”

    尉迟霁明心领神会,微微一笑,一转身便不知跑哪里去了。

    秋仪之也不去理睬她,赶忙跟着那军官慢慢朝衙门走去。

    又见本就十分宏大气派的道府衙门已被重新整饬过,四周洒扫得一尘不染,门前齐齐整整排列了一队御林军——正是郑鑫从京城之中带来的精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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