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半晌,郑鑫终于恨恨说道:“秋仪之,你别得意,倒是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何人?”

    秋仪之是个近视眼,听到郑鑫的话,只看见对面阵中押出一人,此人面目混转、浑身穿了黑色的衣服,更加让人看不清此人面目,便问左右道:“这个人是谁啊?你们可认得?”

    身边左右纷纷摇头说:“不知道”、“看不清”、“不认得”。

    贴身护卫秋仪之的尉迟霁明却道:“这人我认得,是那个叫做赵抚义的,是小叔叔的舅舅吧?”

    秋仪之听了这消息,心中一慌,随即平静下来——赵抚义久居金陵,没有随自己一同跨江北上,被郑鑫捉拿起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却听对面郑鑫又叫道:“圣人有三纲五常。秋仪之捏造旨意、擅僭监国之位,已是不义,若心中还有些孝心,还不速速出阵投降,保全你母舅一条性命!”

    秋仪之听了,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郑鑫将赵抚义捉拿起来,是要用来威胁自己的。可惜郑鑫消息还不算十分灵通,没有查清楚自己同赵抚义这个舅舅素来有仇,其实并不算太过亲密。对秋仪之而言,赵抚义活着自然是好的,死了其实也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郑鑫见秋仪之一时有些沉默,又在同两边之人交头接耳,还以为是他对赵抚义的性命颇有忌惮,便接着高声喊道:“秋仪之,念在你在大行皇帝身边颇有几分功劳的份上,若肯悬崖勒马、弃暗投明,我不但可以既往不咎,还能赐你官做,如何?”

    秋仪之仰天大笑:“郑鑫,你既有意作恶,那就作恶到底,何必假惺惺地说这些话?你有种就将赵抚义杀了,也好让两军将士看看你的魄力!”

    郑鑫想着秋仪之未必能够看在舅舅赵抚义的面子上,就这样免战息兵,多少也能搅乱一下他的心智,漏点破绽出来。却不料秋仪之心如铁石,竟是水泼不进、刀插不入,丝毫没有半点慌乱。

    于是郑鑫哂笑了一声,说道:“好你个秋仪之,眼看至亲之人将要受戮,竟然毫不动心,果然是个六亲不认、心如铁石的恶贼!”

    他有意激怒秋仪之,却不料秋仪之没有答话,反倒高声呵道:“将附逆的奸贼郑超,给我押上来!”

    郑超乃是郑鑫的大儿子,胆略才具都颇有可观之处,虽然成年之后尚未册立为世子,却是郑鑫心目当中最合适的继承人。

    因此当郑鑫眼睁睁看见郑超被五花大绑地押送到两军阵前之时,心中说不出的着急和心疼,却只能努力摆出沉着冷静的样子,只当没有认出自己这个极看重的儿子。

    秋仪之倒是不依不挠,朗声问道:“郑鑫,这个人,怕你不会不认识吧?”

    他见郑鑫默然不语,这份漠不关心显然是乔装出来的,便朗声说道:“哼,你郑鑫还有脸说我‘六亲不认、心如铁石’。你自己利欲熏心,满心想求非分之福,居然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认不得了!”

    既然已被秋仪之点破,郑鑫便再也不能装聋作哑下去,便答道:“秋仪之,你抓我的儿子做什么?你我公仇私怨,自然可以一对一明刀明枪地较量,何必找子孙的麻烦?”

    秋仪之又冷笑一声:“你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不知到底是谁先捉了我的亲戚,送到阵前来要挟与我的?”

    秋仪之伶牙俐齿是出了名的,郑鑫十来年前就同秋仪之一道拜在死了的宰相钟离匡门下读书。那时候郑鑫也常常同秋仪之辩论经典,他口才虽也不错,却竟没有一次辩得过小了自己十来岁的这个义兄弟。

    时过境迁,如今这两兄弟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之前碰面,郑鑫再次在同秋仪之的嘴仗里头落了下风,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秋仪之见郑鑫无言以对,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容,高声说道:“你方才说你我之间有公仇私怨,我告诉你,你这话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我和你之间没有私仇,只有公愤!”

    “有什么公愤,你说出来给我听听!”郑鑫憋了半天,才憋出这半句话来。

    秋仪之又冷笑一声:“你弑君杀师,做尽了丧尽天良的恶事。这些事情,我早已写下文告明发天下。如今便是黄口小儿、白头老叟,也都知道了你的恶行,这些事情,你有脸做、我还没脸在这数十万大军面前说呢!”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将郑超拿下,也是这个道理。他是你的长子,你所行的罪恶,他多有效尤。弑君乃是谋大逆之罪,是十恶之首,罪在不赦。来啊!给我把他郑超当场正法,免去他凌迟之苦,也算是上天的仁德了!”

    郑鑫尚未答话,一旁的皇帝郑起却是慌了——郑超毕竟是他唯一的亲生哥哥啊!

    只见贵为皇帝的郑起再也顾不得什么天子威严了,在御辇之上,朝秋仪之深深一揖,近乎哀求地说道:“叔叔,求你了,饶过我哥哥一命吧!求你了!”

    秋仪之却没给皇帝面子,极为生硬地说道:“皇上,大战一触即发,你就不要再呆在这里了,还请先回阵观战好了。”

    他话音刚落,护送皇帝的兵士们便将皇帝的御辇拖了回去,随之而来的是阵中传来的战鼓轰鸣,随即站在郑超一侧的一个身材极为魁梧的将官,抽出手中三尺来长一柄倭刀,大喝一声便朝郑超后颈砍去。

    郑鑫这番拳拳爱子之心终于在此刻表现出来,高呼一声:“且慢!”

    他话刚出口,便见一道红光闪过,郑超一颗人头血淋淋地离开了附着了十多年的躯体,“咕噜噜”在地上乱滚,而失去了首级的胴|体,也终于无力地瘫软下来,鲜血从断了的脖子伤口处喷涌而出。

    郑鑫见惯了血腥的场面,可见自己的儿子死在自己面前,终于还是大惊失色,喝令左右道:“给我万箭齐发,射死秋仪之这个恶徒!”

    左右听令,立即张弓搭箭,往秋仪之头上暴风骤雨一般发射而去。

    护在秋仪之两侧的护卫,赶紧支撑起“当矢营”标志性的巨大方形钢盾,将几乎已到射程极限的箭矢逐一阻隔开来。秋仪之被这突如其来的箭矢袭击吓了一跳,当即命令麾下弓箭手回射。

    就这样,一场决定天下归属的大战,就在双方主帅的斗嘴声中爆发了。

    因两边军队都脱胎于老幽燕道军队,故而在军队编制之时,都十分注重各兵种的协作,同样讲究盾厚弓强。因此两方人马对射了一阵,不过是势均力敌罢了,郑鑫这边仅仅凭借着人数优势,造成了比对手多得微不足道的一点伤亡。

    若是继续这样互相发射箭矢,郑鑫凭着多出几倍的兵力,自然可以将对手慢慢消灭干净,可他再怎么讲都是客场作战,跨江运送过来的箭矢有限,容不得他继续消耗。

    于是郑鑫按照之前已经制定策略,将全军人马等分成四队,每队人数都在五万人以上。其中,一队继续在正面同秋仪之所部抗衡;另外两队则稳步向前推进,攻击对手左右两翼;剩下的一队人马,则作为预备队,护住郑鑫安全,并做好发动最后攻击或是应对还未在战场上出现的渤海铁骑的准备。

    这样的作战方式极为稳妥,追求的便是要依靠兵力优势,将秋仪之所部团团围住之后,再慢慢吞噬瓦解调。一时之间,郑鑫军队战鼓齐鸣,杀声震天,三队人马便如三堵又高又厚的铁墙,从三个方向往秋仪之所部碾压过来。

    郑鑫此举,秋仪之先前在同林叔寒、赵成孝等人研究作战方略时就已经考虑过了,却没料到郑鑫运用起来竟然会有这样的气势,让他不免有些慌张,忙下令将自己手下八万人马分作两队,分别由自己和赵成孝统领,各自对抗左右两边碾压过来的敌军。

    至于正面的敌军,秋仪之却是别出心裁,派人将皇帝的御辇、华盖以及全套仪仗推到两军阵前,只派千余人马护卫在左右。

    要知道郑鑫一共就只有两个儿子,长子郑超已在之前被秋仪之当场斩杀了,现在只剩下这个已当了皇帝的次子郑起了。若郑起又死了,那郑鑫膝下便再无子嗣,将来也未必就一定还能生得出儿子来。

    因此郑鑫远远看见皇帝的伞盖出现在自己的攻击方向上,便赶忙命令正面军队放缓攻击,千万不能伤了郑起的性命。他又立即派人前去探查郑起身边的情况,想要派奇兵将皇帝儿子拯救出来。可接到的回报却是皇帝身边有几个贴身护卫仿佛凶神恶煞,与其说是在护驾,不如说是在监视皇帝,一旦皇帝有落到敌军手中的可能性,他们说不定会立即动手把皇帝杀了。

    郑鑫见识过秋仪之先前的酷辣手段,知道真到了没法将皇帝捏在手里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将皇帝杀死。

    想到这里,郑鑫心中暗骂了一声,当即传令下去,叫正面的攻势停滞下来,并将正面军队人数削减到三万人,削减下来的人马,补充到左右两翼,继续向秋仪之挤压。

    这样的变阵,让秋仪之从北三面围攻化为被两面夹击,虽然依旧处于劣势,可压力却减轻了许多,可以稳定下局势,准备展开下一步行动了。

    于是秋仪之派人给赵成孝传令,要他稳住阵线,不能让敌军突破自己身后。他自己便派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支一千多人的精干小队,便往敌军正面突进。

    这一手,是秋仪之用熟了的策略,他之前在多次同敌军作战陷入焦灼之时,派出由山贼亲兵和乡勇团练编组而成的队伍,采用中心突破的战术,将对手的阵型打乱,从而乱中取胜一举扭转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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