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的热浪越来越浓,一路过来除了规模庞大的废弃建筑群以外,就是清一色的黄沙与碎石,没有丝毫生命迹象。相比之下飞艇里就显得十分惬意,艇内的人感受不到外面的灼热。虽然遗民们无不惴惴不安,但是除了接受自己的命运以外,他们也别无他法,几个流浪汉眼皮沉重起来,纷纷起了睡意。而名叫夏殇的少年早已跌入了沉沉的梦境里。

    梦里不时有绚烂的爆炸,光与影激烈的更迭交错着,如同一张张铺开的网。

    那是为了庆祝“琉璃与猫”公会成立的晚上,城市里的人们聚到市中心的骑士广场上燃放烟花的情景。琉璃之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就算是形式上的节日庆祝,也从未放过烟火。焚族兵临城下,人们一直疲于奔命,哪还有闲情逸致去放烟火。不过今天不一样,经历了失去国王的悲痛和漫长的生死挣扎以后,前线终于传来了捷报。他们有了可以依赖的英雄:夏未央。或许是隐忍和压抑得太久,这一刻人们的情绪纷纷爆发出来。广场上人声鼎沸,仿佛已经取得了胜利似地,个个欢歌鼓舞,为他们的英雄和勇士们祝福。

    广场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里站着一个七、八岁大的xiǎo男孩。黑色蓬松的头发,深褐色的大眼睛里如湖面般映出一个又一个灿烂烟花的倒影。男孩脸上的表情有些焦急,左顾右盼,仿佛搜寻着什么。但是他实在很难抗拒夜空中妖艳绽放的烟花的诱惑。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么奇特的东西,明明升上去的时候只有一个微弱的光diǎn,却能在瞬间爆炸成那么绚丽的色彩。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人群里挤过来,手里捧着几个精致的xiǎo盒子。虽然来人披着黑色的斗篷,看不清楚面容。但是男孩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哥哥,”男孩急切的迎上去,“我把xiǎo岚走丢了……”

    “没关系,我已经找到她了。她在后面的空地上等我们呢。”被唤作“哥哥”的男人把斗篷的兜帽摘下来,露出深褐色飘逸的头发和英俊不凡的脸庞,脖子上挂着一枚琥珀色的狼牙吊坠。广场上的人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英雄夏未央此时已经悄悄溜出人群。他答应了弟弟要带他和邻居家的xiǎo妹妹一起放烟火。毕竟自己长年在外面征战,能陪弟弟的时间真的太少了。未央看着虎头虎脑的弟弟温柔的笑了笑,递给他一盒烟花,“呐,我们去找她,然后一起放烟花吧。这可是西泽先生特别研制的烟火!”

    接过烟花的时候男孩注意到哥哥的左手缠着白色的绷带,于是忍不住问道:“哥哥,你的手受伤了吗?”

    “嗯,一diǎnxiǎo伤,”哥哥看了看左手笑着对男孩説道,“不要担心,没事的。”

    “嗯。”男孩diǎndiǎn头,既然哥哥説没事,那就一定没事了。从xiǎo养成的习惯,无论哥哥説什么,男孩都毫不犹豫的相信。因为对于年幼就失去父母的他来説,哥哥是他唯一的依靠,也是他全部的信仰。

    “最近有练剑吧?”哥哥领着xiǎo男孩往一片安静的草地里走去的时候问道。广场上的欢呼和烟火的声音在晚风里摇曳着,突然像草地里若隐若现的萤火虫般华而不实。

    “嗯,”男孩diǎn了diǎn头,比划着一个挥剑的动作。“我现在已经可以打败虚数空间里e级以上的初级焚族了。再过一段时间就能跟哥哥一起上战场了——对吗?”説完急切地抬起头,想得到哥哥的肯定。

    未央停住了脚步,他慢慢蹲下来,盯着弟弟固执又坚定的眼神。

    “不行哦,xiǎo殇。”他轻轻揉了揉男孩松软的头发,温柔地説道,“哥哥相信你很强,总有一天会超越我。但是要上战场的话,必须要长到我这么高才可以。”

    “哎——?”男孩大失所望地低下头,“哥哥真狡猾,总是拿我的身高当借口。”

    “抱歉,抱歉。”未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哈哈大笑道,“谁叫你总是比我xiǎo十五岁呢。”

    “爱丽丝姐姐没有来呀?”男孩向四周看了看问道。

    “多亏她帮我拖住聚会上的人,我才能抽身来和你们汇合。”未央告诉他。

    “殇!未央哥哥!”一个稚嫩的声音传过来,伴随着奔跑的脚步声。

    男孩抬起头,看见一个年龄与自己差不多大的xiǎo女孩正在向这边跑过来。女孩穿着一件绣满星星的墨绿色连衣裙,跑步时齐耳的短发也欢快的跳动着,散发着月亮般柔和的光芒。

    “你去哪儿啦,岚?”男孩冲她招了招手説道,“我到处找不到你……”

    “你还好意思説呢,”女孩嘟着嘴气呼呼地説道,“你只顾着看烟花,把我弄丢了都不知道。”

    “我哪有……”男孩不服气的争辩道。

    “就有!”女孩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冲男孩做了一个调皮的鬼脸。

    “好了,”未央头疼的举起双手,阻止了两个还在吵吵嚷嚷的xiǎo家伙,“现在人都到齐了,该放烟火啦!”

    “砰!”的一声脆响,接着是男孩和女孩的惊叹声。

    “哇,真漂亮!”女孩望着夜空中炸开的粉红色光diǎn赞叹道。

    “嗯!”男孩diǎndiǎn头,一下子忘记了刚才的争吵。那些粉红色的光diǎn像萤火虫般游离着,慢慢变成橘黄色,然后每个光diǎn分裂成了四种不同颜色的形态。有的像华丽的的蝴蝶,忽闪着巨大的蓝色翅膀;有的像色彩斑斓的热带鱼,xiǎo心翼翼地吐着气泡;还有一些是淘气的人形xiǎo精灵,在其他的烟火中间来回穿梭,不时捂住热带鱼的嘴巴不让它吐泡泡。逗得两个孩子哈哈大笑。

    “我知道了!”女孩突然恍然大悟似地举手説道。

    “什么?”未央和弟弟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我在电视里看到过,新闻每天都在播呢!”女孩指着四处飞散的烟火説道,“这不是跟流魂很像么?”

    “流魂?”男孩不解地问道,“是指焚族死后幻化出的那种光diǎn吗?”

    “嗯,”女孩diǎn头説道,“不止是焚族哦,新闻里説人类死去时也会变成流魂的。”

    “真的吗?”男孩转过头求证地望着哥哥。

    “是……”未央望着那些飞散的光火淡淡的回答道,眼神在各种闪烁的光泽中黯淡了些。“焚族以及被焚族杀死的人类都会化成流魂,那种耀眼而短暂的光diǎn。不过——”他恢复往常亲切温柔的笑容接着説,“比起流魂来,我还是觉得烟花更漂亮。”

    “因为烟花能让人觉得安心。而流魂,无论是人类还是焚族的,在那些五颜六色的光diǎn里面,都承载了太多的死亡……”

    那晚的星光全部隐退到了记忆深处,夏殇只记得漫天游走的烟火,以及哥哥脸上明亮而落寞的笑容。梦境在这片闪光里变幻着,变换成未央即将登上前往冰川的飞艇时的景象。未央一身黑色的戎装,在飞艇喷射出的热气流里像影子般不真实,他对着前来送行的弟弟挥了挥手笑着喊道:“等我从冰川回来,我们再一起放烟花吧,xiǎo殇!”

    然而这个约定却一直没有实现过,因为这场约定的烟火最终变成了男孩眼中漫天的流魂。战争把原本晶莹剔透的冰川染成了血腥的红色。空气里到处弥漫着硝烟和死亡的气息,每一声爆炸和嘶吼都会上升出无数仓皇逃窜的流魂。它们在冰川上空盘旋着,如同一片美丽但是积满雨水的云彩。

    这就是哥哥不让我上战场的原因吧。男孩失神的跌坐在冰冷而坚硬的冰层上,浅岚恐惧的躲在他身后。画面在这一刻变得零碎,任凭夏殇怎么努力,就是找不回完整的情节。他记得自己当时看到了昏天暗地的战场,看到了无比惨烈的厮杀,看到了人类的噩梦——endword。妖异的眼睛里蓄满杀气。还看到了哥哥发光的左手,以及他脸上惊讶与焦急的表情。他听到哥哥在喊他的名字,声音模糊深邃,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一般,最后眼前闪过一片蓝紫色的强光,一个急速而来的身影,一声剧烈的爆炸。

    世界归于寂静,那片蓝紫色的光芒慢慢变弱,最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男孩在这片黑暗里缓缓下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医院的病床上。窗外下着雨,淅淅沥沥的,天空阴霾着。病房外的过道上挤满了人,脸上都带着焦急和悲怆,被卫兵们挡在病房外。病房里除了男孩以外还有两个人,是琉璃女王和她的侍从。女王穿着洁白的长裙,红色的长发上没有戴过多的装饰品,端庄秀丽的脸上略显苍白。

    虽然男孩隐约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但是从女王口里确认到哥哥的死讯时,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脏像突然被利爪拽住了一样让人窒息的疼痛,世界仿佛在一diǎndiǎn的倾斜,坍塌。骗人的吧?男孩摇着头想到,哥哥不会死的。对他来説强大得如神明般的哥哥……但是,男孩回忆起那时候的爆炸,那么强大的力量,足够毁灭一切了啊……男孩蜷缩着身子,把头埋在双膝间。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流泪,哥哥从xiǎo就教他,无论遇到任何事情都要勇敢面对。但是这一次,哥哥已经不在了啊……想到这里男孩忍不住抽泣起来,随后抽泣变成了大哭。

    “好孩子,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女王宽慰地拍着男孩的头,眼睛里闪烁着泪光。“你哥哥是琉璃之城的英雄,是全人类的英雄!所有的人都会记住他的,孩子,我愿意把你接到王宫,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抚养……”

    但是男孩并在乎女王在説什么,他知道女王是好意,但她説的就好像是一个古老的童话故事,与自己无关。

    他只知道哥哥以后再也不会在他身边了;再也不会陪他练剑、给他做好吃的;再也不会在他有困难和疑惑的时候帮助他,指引他;再也不会给他讲故事、带他放烟花了……如果这些都没有了,那么世界还剩下什么?都不重要了,除了——

    “这是未央的遗物,只有它们在爆炸中完好无损的保存了下来。”女王拿出夏未央那枚贴身戴着的吊坠和一把一尺来长的漆黑刀柄颤声説道。

    男孩抬起头,看着女王递给他的哥哥仅存的遗物,原本琥珀色的吊坠此时变成了淡淡的蓝色。那个刀柄是他哥哥的武器,用手握住,可以召唤出锋利无比的长刃,唤作“青妖”。那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哥哥答应等他参加成年礼的那天就送给他做礼物。没想到这礼物来得这么快,又这么痛彻心扉。男孩伸手去接吊坠和刀柄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右手的手心也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他使劲地眨了眨眼睛,发现原本三条平行的掌纹现在却交叉到了一起,组成了一个类似于星星一般奇特的图案。

    “从冰川回来你的掌纹就变成了这样,不过不用担心,”看到男孩有些诧异的表情,女王宽慰他道,“虽然医生们都无法解释这是为什么,但是可以肯定你现在的身体很健康并没有因为掌纹的变化而产生不良影响。”

    “嗯。”男孩diǎn了diǎn头,抱着哥哥的遗物。他默默地抱着它们,仿佛还能从它们身上感受到一星半diǎn哥哥的气息。

    过了一会儿,他擦干了脸上的眼泪,对女王问道:“那xiǎo岚呢?爱丽丝姐姐——其他人……”

    女王惊讶地看着他,她没想到这个xiǎo男孩竟然如此坚强,即使沉浸在失去亲人的苦痛里,也不忘伙伴的安危。

    “xiǎo岚也没事,”女王宽慰他道,“你们已经昏迷好几天了,她就在隔壁的病房里,她的姨妈在那里照顾她。爱丽丝和其他受伤的战士第一时间都送去急救了,司南法师受的伤重一些,昨天他们都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她话还没説完,就发现xiǎo男孩掀开被单要下床。一旁的侍从忙过来按住他,轻声道:“你现在还很虚弱,不能下床。”

    “我想去看看xiǎo岚。”男孩对女王恳求道。

    女王不忍心再让他难过,于是对那侍从diǎn了diǎn头,侍从会意,走到病房外,对等候在走廊里的人説道:“英雄的弟弟身体无恙,现在他需要静养,请大家先回去吧。”

    那些被隔绝在外的人们都松了一口气,纷纷又祈福了一阵,慢慢散去。随后,卫兵们也撤到医院的门口去了。夏殇从病房里蹒跚走出来,他谢绝了想来搀扶他的侍从,扶着墙壁缓缓走到浅岚的病房外面。门微微开着,只能看到一个低声抽泣着的女人的背影。他把房门推开了些,对那背影説道,“顾莲阿姨,xiǎo岚她……”

    那女人转过身来,浅岚的姨妈在夏殇眼里总是颇为严厉的,银灰色的长发高高的挽起,束在脑后。夏殇见她眼眶发红,嘴唇抿着,以为她要对他生气的。谁知她却蓦地伸手将他抱在怀里,颤声道:“谢天谢地,你们都没事……”脖子里有温热的水滴在扩散,夏殇知道她在哭,反而很懂事的拍拍她的背安慰她。他越过顾莲的肩膀去看躺在病床上昏睡着的浅岚,看着她在医疗仪器上均匀跳动的脉搏,一颗紧拽着的心才终于放松了些,虚弱感随之而来。

    而现在,浅岚就躺在他身边,仍旧是安详的睡着,只是原本稚嫩的脸庞现在变得清秀美丽,双目闭着,长长的睫毛微微上扬,姣好的身躯原本裹在毯子里,遇上一阵气流颠簸,头上的兜帽滑落下来,露出一头银色的长发。看得周围那一众遗民不由得惊艳地瞪大双眼。

    那脸上有刀疤的男人倒不为所动,比起角落里的美少女,他对她身边的少年倒更感兴趣。他们这些遗民,知道自己待会儿要面临的处境,无不面如死灰,诚惶诚恐。唯有他脸上始终不见波澜,仿佛外头愈发险恶的环境与他无关似地。这男人看似鲁莽,心思却十分缜密,他知道这少年身上必有蹊跷。像他这个年纪的人不可能是看透了生死,他或许掌握着能活下去的办法。

    这样想着,他对夏殇笑了笑搭讪道:“这位xiǎo兄弟看起来不像遗民,不知道为何会与我们关在一起,怕是政府军搞错了吧?”

    “对呀,他连戒指都没有!”一旁的xiǎo偷指着夏殇裸露在外的双手附和道。

    夏殇先看了他们一眼,似乎听到了那xiǎo偷的话才发现自己没有戴戒指,也有diǎn惊讶的表情。但他并不急于回答他们,而是替浅岚将滑落的兜帽重新戴好。

    “据我所知,只有两种人可以不戴戒指,一种是年龄受保护的人,还有一种,是皇室成员。”刀疤脸穷追不舍地説道,“不管xiǎo兄弟你属于哪一种,他们都不该把你丢去埋骨原。我们应该请求回城才是。”

    其他的遗民纷纷diǎn头,他们都不愿被遗弃到埋骨原去,正愁找不到由头,被刀疤脸这样一鼓动。有几个人站起来就想去敲前面驾驶室的门。

    “你们説的戒指,是这个么?”夏殇对那些站起来的人説道,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枚镶着蓝水晶的黑色指环举到众人眼前,“我心想反正都要被遗弃了,再戴着也没有必要。”他笑了笑説,戴上戒指,把蓝水晶对着地板,一行红色的文字显现出来:累积贡献度:0。

    “我能问问你犯了什么罪吗?”那刀疤脸似有些意外,不过他仍不肯就此罢休,对夏殇説道,“你这个年纪应该不至于犯什么重罪能将贡献度归为0吧?”

    夏殇看着他怀疑的眼神,淡淡説道:“我和我妹妹原本是王宫里的园丁,为女王陛下管理花园。前几天我用错了肥料,把王宫里一片玫瑰花全部烧成了灰烬。我妹妹因为包庇我的罪行,也被一起受罚。”

    “原来是触犯了王族……”众遗民议论纷纷,虽听不出什么所以然,但都明白,烧了女王的花园必然是不xiǎo的罪过。

    “素闻琉璃之城的女王颇为仁慈,怎会因为一片花园叛你死刑。”刀疤脸不肯信,但他又从少年脸上看不出任何撒谎的端倪。

    “处置一两个园丁这种xiǎo事,还不至于惊动女王陛下。一个执事就能决断。”夏殇又把戒指摘下来,无所谓地塞回口袋里。

    他的话没有破绽,但刀疤脸始终心存芥蒂。对方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xiǎo孩,凭他的经验老道,居然看不出他的底细,这让他暗自心惊。

    飞艇又是一阵剧烈摇晃,夏殇旁边的少女终于醒了过来,她似乎有些刚睡醒时的朦胧,清澈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头ding呆呆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头对夏殇轻声説道:“焚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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