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在天都城大明宫中,隆武皇帝姬天权大宴群臣为姬澄澈接风洗尘。

    起初歌舞升平杯斛交错还算喜庆热闹,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姬天权心血来潮猛然脱了黄袍,就在大殿里舞起剑来。

    他一带头,那些酒兴上来的武将们哪里还按捺得住性子?先是征东将军虎剑盛揪着镇北将军陈泰隆的脖领子拼酒,然后九卿之一的卫尉厉襄儒赤膊上阵要和太仆徐克俭比刀法,再然后征西将军陈钊又跳了出来指着掌管宫廷内务的宗正姬天贵鼻子大骂……

    以为宗正是文官就不会干架?大错特错,隆武皇帝身边的近臣重将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杀人如麻?当下姬天贵就不干了,冲上去抱住陈钊往地上摔。

    第一次参加皇宫盛宴的敖江海等人看得目瞪口呆,做梦也想不到这些位朝堂里的王公重臣们撒起酒疯来如此忘形。

    更没想到隆武皇帝姬天权非但不气不恼,反而兴致勃勃地鼓掌叫好。

    窦豹傻愣愣问道:“连将军,诸位大人喝过了酒经常这么……干么?”

    连贺国笑呵呵道:“今天这场面还算小的,上回镇南将军巨崇德巨将军回京述职,酒宴上和孟海山孟将军发生口角,两人都是火爆脾气,撸胳膊挽袖子就打了起来。孟将军力气不比巨将军吃了点儿亏,恼羞成怒借着酒劲儿差点一把火将大明宫给烧了,结果气得陛下罚了他两年俸禄。”

    麻杆儿惊讶道:“这么闹腾万一谁被揍得鼻青脸肿,往后不记仇么?”

    连贺国不以为然道:“记什么仇?真要记仇,就不会在大殿里干架了。都是浴血奋战几十年的老兄弟,谁还不知道谁?别看今晚他们打得天昏地暗,等明早酒醒了上朝时,又会搂着胳膊称兄道弟商量着朝会散了到哪儿快活。”

    麻汉光瞧得心痒难熬,忍不住道:“直娘贼,这才叫过瘾!”

    连贺国笑道:“你们不是跟林大人有过节么?别怪我没提醒你们,现在冲上去暴打他一顿,保管没事儿。”

    关应物摸摸鼻子道:“免了,我们几个绑在一块儿也不禁林大人三拳两脚,就不丢这个人了。”

    忽听姬天权大声叫好道:“天贵,加把劲儿,哥看好你!”

    原来姬天贵不耐烦陈钊的臭骂,抡起酒桌就往他脑袋上砸去。

    陈钊压根没把姬天贵当成皇亲国戚,脑袋往前一冲将酒桌轰出个大窟窿,嗷嗷一嗓子蹦上去,两人便扭打起来。

    姬天贵听皇兄在给自己助威,愈发地精神振奋翻身将陈钊压到身下。

    姬天权大喜道:“天贵,我赌你赢!谁敢跟老子来玩一把?”

    群臣之中还真有不买账的,刚刚干完架的征东将军虎剑盛和镇北将军陈泰隆立马应战道:“我们押陈麻子五百两黄金!”

    “一千两!”姬天权豪迈地一挥手,“龟儿子的,五百两算个裘?”

    “一千就一千!”太仆徐克俭醉醺醺指着陈钊道:“陈麻子,你敢输了我就带人拆了征西将军府!”

    丞相赵易山是位不折不扣的文臣,笑眯眯道:“也罢,我拿出半年俸禄来舍命陪君子,押姬宗正。”

    姬天权鼓掌大笑道:“老赵,跟着我包你亏不了!”

    御史大夫孙斯人捋着唇上的两撇小胡须,嘿然道:“陛下,上回我跟着你一块儿输了十颗紫光珠,到现在还肉疼呢。这回无论如何不能听你的,我押陈钊一千两!”

    当下大殿里沸反盈天,几十位王公重臣吵嚷着下注,看好姬天贵的和陈钊的各半。

    姬天权满面红光,抓着酒盏问姬澄澈道:“儿子,你也来玩一把。”

    姬澄澈白了他一眼道:“没钱。”

    坐在他上首的大皇子姬澄清拔刀相助道:“澄澈,你要押多少?我借给你!”

    姬澄澈尚未开口,众臣猛然爆发出一阵欢声雷动,却是陈钊转败为胜将姬天贵高举过顶原地转了两圈往殿门外扔了出去。

    姬天权大失所望,骂咧咧道:“你姥姥的,定是女人肚皮睡多了!”却也不想姬天贵和自己同胞手足,你姥姥和我姥姥实为同一位姥姥。

    姬天贵人在空中鹞子翻身稳稳落地,脸红脖子粗道:“陈麻子,你他娘的使诈耍奸咯吱老子的腋窝!”

    众人哄堂大笑,不晓得有多少口酒喷了出来。

    当下有敲桌子的,有甩酒盏的,有跺脚的有骂娘的,赢者喜笑颜开输者不服不忿,就差上演一出皇宫群殴的大戏了。

    这时候姬澄清忽然含笑看向姬澄澈道:“八弟,不如你我也下场玩一玩为父皇助兴如何?”

    喧嚣的大殿突然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愕然投向姬澄清。

    但这寂静极为短暂,刹那间鼓噪声四起,甚至有几个喝多的将领蹦上了桌子。

    连贺国的脸色一紧,低声道:“麻烦了。”

    麻杆儿正看得兴高采烈,不解道:“什么麻烦?”

    连贺国苦笑道:“你不懂,从来就没有皇子下场打架的先例。”

    麻杆儿果然不懂,瞪眼道:“你神叨叨的卖啥关子,说明白点儿会死人?”

    连贺国叹道:“要是说明白了,还真会死人。”

    关应物若有所悟,沉声道:“麻杆儿,你别多嘴,瞧着就成。”

    那边姬澄澈也是怔了怔,却从姬澄清醉眼朦胧的双眸中看不出一点儿异色,当即淡淡一笑起身走下席位来到大殿中央。

    姬澄清脱了大氅步入场中,俊美的脸庞上泛起酒红,调侃道:“八弟,这回要是输了可不准哭鼻子。”

    姬澄澈半醉半醒地竖起大拇指朝脚下指了指,说道:“你要是能让小弟动一动脚,就算我输。”

    姬澄清眸中一抹异光掠过,摇头道:“那愚兄这便宜未免占得太大。”

    姬澄澈不以为意道:“没事儿,你是老大,就该多占点儿便宜。”

    忽听镇北将军陈泰隆叫道:“大殿下,我出三千两黄金押你赢。”

    “四千!”

    “一千!”

    “我这玉如意押上了!”

    群臣的吆喝声中,姬天权的脸上渐渐有了笑意,猛将腰带解下重重往桌面上一拍道:“不管谁赢,老子的这条腰带就是他的了!”

    一见隆武皇帝放出了彩头,众人愈发兴奋起来,纷纷捧场下注。

    仇鹰见猎心喜道:“要不咱们也押点儿?”

    连贺国忙道:“千万别掺和,这游戏可不是你我玩儿得起的。”

    麻汉光不忿道:“为啥,欺负老子钱少?”

    “不是,总之说了你们也不懂。”连贺国看看左右,压低嗓音道:“你们以为这些公侯卿将是在玩闹?到底还是陈泰隆陈将军机警,替陛下解了围。”

    关应物隐隐懂了,悚然一惊道:“那澄清殿下是要……”

    敖江海怒道:“他娘的,王八蛋一肚子花花肠子,一瞅就不是好鸟!”

    连贺国吓得脸色一变,捂住敖江海的嘴巴道:“噤声,且看澄澈殿下如何应对。”

    麻杆儿不以为然道:“就那小子细胳膊嫩腿也敢跟澄澈殿下较量?”

    连贺国沉声道:“不可胡说,大殿下是天道教七重天之一的天池真人嫡传弟子,据说修为已臻至沧海一粟之境,在所有皇子中首屈一指。”

    麻杆儿嘿了声不言语了,但脸上的轻蔑神情显而易见。

    也难怪她对姬澄澈拥有近乎盲目的信心,连姬澄清的师叔同为七重天之一的天波真人在望京桥头都没能把澄澈殿下怎么样,这位大殿下没事儿找事儿岂非自寻没趣?

    这时候姬澄清的眼睛望了眼隆武皇帝酒席上的那条腰带,不由热了起来。

    他今年三十六岁,自帝国成立已当了二十三四年的大皇子,姬天权却迟迟不肯册立太子,朝野之中未免议论纷纷多有谣传。

    和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姬澄澈不同,姬澄清出世时姬天权不过是塞外草原上的一介牧马人,后来拉起一干兄弟举起反秦旗帜,说得好听点儿叫义军,实则东奔西走和流寇差不多。

    直到后来姬天权与天道教结盟,提兵入关攻克齐鲁,这才有了立锥之地。

    姬澄清逐渐长大成人,拜在天池真人的座下一边修炼武道绝学,一边跟随父亲南征北战,着实立了不少功勋,在军中颇负威望。

    然而这太子的宝座始终如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尤其是近年来朝廷与天道教之间渐生嫌隙,他的处境越来越尴尬敏感,为了自保也只好广结善缘交好重臣,却更加引起了姬天权的不满。

    按道理说,姬澄澈对姬澄清并不构成威胁。不仅仅因为他是侧妃所生,更由于魔族血统的影响,根本不可能在未来成为大汉帝国的君主。

    谁知这位八弟从北荒甫一归来就闹得朝野侧目,父皇甚至打破先例亲率万骑远迎十里亭,惹得庙堂轰动天都震撼。

    姬澄清心中自是愤懑,尤其姬澄澈几乎是一路碾压着天道教返京,这更加令他难以自遣。方才也是多喝了点儿酒临时起意,却想给姬澄澈一个下马威稍出胸中一口闷气,同时试探父皇的心思究竟如何。

    结果姬天权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恼怒之色,反而解下随身的腰带作为彩头,令得姬澄清的心头顿时大定,面带笑容望向姬澄澈说道:“既然如此,愚兄就试上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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