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是日头偏西,京城中仍是一片繁忙。

    织布庄的女工正收工,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些家长里短。蚕房里的伙计忙着收取自京城外收来的秋蚕茧,一边还要把晾晒着的养蚕家伙收拾好,预备来年春天用。染坊正把晾晒的布放下来,五颜六色的布片在夕阳下飘飘荡荡,在每个过路人身上投下不同的色彩。裁缝师傅们栅好门,那边几个大姑娘又来返还借的绣花样子。

    繁忙,却又有条不紊,透着一种安宁的感觉。不错,这条横贯东西的大路本就叫安平街。

    女子慢慢走到安平街和天宁街交汇的中心地带,两边都是些商铺,有饭馆、茶馆、玉铺、银匠铺、药铺、医馆等等,不一而足——自然,青_楼酒肆也是必不可少的。这些房屋俱是三四层的高度,上面住人堆货,底层打出各色招牌,招揽客人。

    街道北面一道白_粉黛瓦的高墙,里面楼阁精致,隐隐传来笙歌细乐,是富商和京官的住所。而南面却蓬门瓮牖,在暮色下孤孤寂寂的,只有远处南绥门边的千门寺传来寥落的钟声。

    女子折进一家茶馆,那掌柜打量了女子,见是巫者打扮,眉色一凛,抢先道:“侠女若要投宿,还是宁天街的客栈好,这安平街上的只收普通商人与行旅。”

    言下之意,自是您这样的精通巫术之人,安平街上是不敢留宿的。

    女子从袖中取出一颗珍珠放在柜台上,道:“多谢了。”

    掌柜目送她出去,拿起那颗珍珠细细看着,不禁露出微笑。这颗珍珠是罕见的上等淡水珍珠,色泽润华,触手温凉,只怕抵得上他好几个月的生意了。

    女子沿着宁天街不急不慢地走着,客店门外聚了颇多一群人,都看着公告议论纷纷,只不见人揭榜。

    一抬头看见有一张十分特别的悬赏,是征求一位巫者接替年迈的祈天宫大祭司,要求此人拥有极盛的灵力,并通晓各类法术。

    女子神情微微一变,不屑地挑了挑眉,低声自语,“怎么?爹爹不在,祈天宫竟已沦落至此?连一个可以继任大祭司之位的人都找不出。”

    但她想到自己身负要事,不便多招惹是非,便摇了摇头,举步走入客栈。

    “商寒林姑娘留步!”

    蓦地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女子讶然回头。

    旁边的人也都注意地望着女子,说起“商”这个姓氏,在京城可不一般。谁都知道,唯有祈天宫的族人才以商为氏,据说他们可都是上古的神女流传下来的后裔,高贵至极。

    再看看眼前这个打扮朴素的姑娘,虽说是风尘满身,但仔细看起来,却是耐看。她的身上还透着些许自矜之意,使人见了不由得凛然生敬。

    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拨开人群,向着寒林走去。围观之人有依稀认出青年来的,急急拉了同伴就走,虽想看热闹,但这一趟深不见底的浑水,还是不要蹚的好。

    寒林戒备地退后,握着铁箫的左手在袖中紧了一紧,淡淡问道:“我与阁下素昧平生,阁下怎会知晓我的名字?”

    青年礼貌作揖,微笑道:“姑娘既然回头,想必的确是商小姐,大祭司想见你。”

    寒林进京,的确与祈天宫有关,但她要寻的,却不是大祭司,而是亡父的好友。如今才进京城,便被大祭司商靳派来的人察觉,她自然会心怀戒备。

    又转念想到过去的事,寒林微微沉下脸,冷冷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如今我不论是与大祭司,还是与祈天宫,都没有关系。今日身负要事,不能为此逗留,阁下请回。”

    围观之人不禁暗暗为这姑娘担忧,这样的傲气凌人,拒人千里,敢当众出言轻视祈天宫,简直是不要命了。知道那青年身份的人,更是吓得只有目瞪口呆的份。

    不过,又想回来,如果她真是十多年前离京的祈天宫嫡长孙女商寒林,她这样的行为,恐怕大祭司还真不能把她怎么样。

    青年却不恼,仍是耐心地劝道:“商小姐,你离京之时尚且年幼,怎能咬定是大祭司不对。何况如今他已年老,诸事力不从心……”

    听到大祭司年老,毕竟幼时蒙商靳教导数年,旧情还在,寒林心中不禁软了一软,但仍是装作满不关心的样子,冷笑道:“大祭司年老,自然还有子子孙孙,何必外人插手?”

    青年见她总不肯承认身份,暗暗咬了咬牙,却也没有办法,只得耐下性子好言相劝,“商小姐怎么算外人呢?十多年前,少祭司大人携妻女离开京城,再没回来。远嫁南林国的长女也在后来神秘失踪,至今音信全无。如今剩下的,只有一位次子,天赋不佳,唯在石室史部供职而已。其他旁系都是灵力平平之辈,不能承担如此重托。”

    他语声平淡,却将商氏嫡系的衰微尽数说出,教寒林不得不急。

    寒林默然低下头思索,面上虽冷,心里却真的软了。父母当年到底是怎么受尽委屈,黯然离开京城的,她不清楚。但是如今祈天宫后继无人是真,这与父亲,恐怕的确有着脱不去的干系。

    青年见她不语,知道她心中松动,便乘势劝道:“大祭司身染重疾,怕也将不久于人世,希望尽早见到小姐,还请快去见大祭司吧。”一点可疑的笑浮上脸,寒林低着头,却没有看到。

    寒林虽然仍有狐疑,但又觉青年所言非虚,便客气地道:“请公子带路。”

    靠近内城的地方是“行”字商铺的聚集处,宁天街以东分布着车行,以西则是豢养牛马之处。不过那些最优良的战马,却是放养在北山上的禁军营旁的。

    越是临近内城,宁天街上就越冷落。

    等两人到了内城北靖门的城楼下,四周已经没有行人,只剩了手执长戈仿佛石像一般的守卫。他们动也不动地站在城楼下,看到青年走来,全都恭敬极了,连目光都不敢溜过来。

    镀金铜钉的朱红城门内走出了一个黑衣男子,年纪不算很大,看去却十分老成。

    青年上前低声向男子说了几句话,转过身对寒林说:“商小姐,这里进去就是皇城了。这位高峻总管会带你进去见大祭司,先告辞。”

    寒林点头默许,随着高峻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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