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靳阴沉着整张脸,缓缓看向陶磊,“陶先生还有什么要说吗?”

    “……陶某并未授意手下追杀木妃,或许只是……有人嫁祸……”陶磊下意识抹抹额角冷汗,虽然沿途散布赐婚一事是真,可他并不觉得他的手下会愚蠢到会去追杀木妃。

    “此事自会仔细追查。”商靳冷然坐下,“如今只得请陶先生暂留京中,委屈一段时日,待川儿回来再行处置。”

    陶磊被带走后,商靳淡淡扫了眼屋内众人,低声叹息,“此事是何人授意?”

    屋内静默了片刻,明王上前一步,垂首答道:“大祭司,木妃自愿如此。沿途听闻此事为真,追杀之事却是设计如此……木妃本不愿离京,却又怕皇兄担心,因此当日才会答应……”

    “……也是个傻孩子。”商靳不再多问他事,转向归风,“林儿身体如何?”

    归风略略沉吟,斟酌了片刻,才低声答道:“表姊得月神草续命,如今暂且留在雾霭林中,并未跟随殿下一道归来。”

    其他人都是一愣,寒林不回来到底意味着什么,一时还不能说清,但毋庸置疑,此事绝不会再像之前那么简单。

    唯有商靳微微舒展了眉,声音低沉和缓,“这么说,那丫头现下是没事了?”

    “是,表姊已经好转,留在雾霭林,伯父亦会照顾她……或许比回京更好。”归风轻轻摇头,“只是不知何时方能归来。”

    “待玄铁林之事告一段落,我自会设法让她回京。”商靳敛起眉,寒林毕竟师承玄铁林,如果可以,他并不希望凭她来与玄铁林对敌,她如今留在雾霭林,恰好能够避开此事。

    众人听商靳没有反对,一时无事商议,正要暂歇。商桦与一名巫祝一道匆匆寻来,面色凝重。

    “大祭司,南绥门有变,已留下三位祭司牵制守卫。其他族人均召回祈天宫,待您布置。”商桦并未言明究竟是何事,但这样严谨的布置足以说明此事非同寻常。

    商靳无暇多问,转身就走,一旁的巫祝忽然抬头看向蓝荫。轻轻摇了摇头。

    蓝荫敛眉,与明王对望一眼,微一踌躇,也随商靳离开。

    祈天宫内的气氛是向来的寂静,众人见商靳踏入,越发静默无声,一律垂首等着他的吩咐。

    商桦回头见蓝荫一道进了祈天宫,微微敛眉,这才向商靳低声解释,“大祭司。是涟姑娘在南绥门招来大量煞气,派遣何人前去最为妥当?”

    “……你看那日她与林儿对敌,认为谁最合适?”商靳蹙起眉,那日寒林一边施展水灵的净化之术,一边抵抗翟涟,最后还是靠着故意露败才侥幸成功施展法术。

    “林儿的法术造诣甚至高过兄长,那日她虽是一心二用,但……应当依然比大部分祭司强上一些。”商桦轻轻摇头,“大祭司不可亲自前去,恐怕唯有……”他犹豫了片刻。终是没有说下去。

    商靳也明了他的意思,但不忍如此安排,抬眸扫过殿内,正欲布置。蓝荫缓步走上前,含笑向商靳施礼。

    “让我去。”蓝荫眸子微敛,看着商靳淡淡一笑,又回眸打量了一众祭司,语声温和,“诸位可有异议?”

    殿中霎时寂静极了。没有人说话,甚至连一声叹息都没有。

    谁都知道,当年祈天宫最优秀的祭司有三个,均是商靳一手教养,分别是商朴、甘荷月与蓝荫,能力不相上下,如今前两人早已过世,由蓝荫出手自是最为妥当,可……翟涟是她唯一的孩子……

    蓝荫仍是静静立在原处,平静地看着商靳。

    商靳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

    “多谢大祭司。”蓝荫颔首施礼,轻轻一笑,伸手解去缟白的麻衣,露出绣着凤纹的灰色祭衣,一柄缠着凤纹的短剑自袖间滑出,稳稳落在掌中,闪出一痕幽幽冷光。

    十余年,未曾见她穿上祭衣,却不想这一次,竟是去亲手诛杀最疼爱的孩子。

    “荫儿,量力而为。”商靳与她一道步下台阶,低声叮嘱,“不论能否得手,你不能有事。”

    “……大祭司放心。”蓝荫抿唇,步履平稳地向着南绥门走去,这样的平静,似乎只是去办一件寻常的事情,而不是与自己的女儿兵戎相见。

    南绥门方向已有大片黑烟弥漫,三名祭司戒备地立在城门内,见蓝荫穿着祭衣而来,不禁都是一怔。

    “此处交给我即可。”蓝荫仍是挂着温和的微笑,向着三名祭司微微颔首,随即转眸去看在浓厚的黑烟中若隐若现的身影。

    落入视线的仍是熟悉的娇小的身影,脱尽了原本的稚气与任性,看起来比从前长高了不少,身姿也出落得越发窈窕动人,只是被淹没在时隐时现的黑色烟气中,让人觉得有些冷冽,又有些可怜。

    三名祭司并未离开,只是后退了几步,犹豫片刻,上前低声提议,“属下留在此处,以防玄铁林还有其他动作。”

    蓝荫轻轻点头,“这样也好。”缓步走上前,在距离黑幕三步外停下,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絮语,“涟儿……我会让你解脱……来生再不要生在帝王家,好吗……?”

    不论是祈天宫还是皇室,都有着太多太多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活在这里,终究是不会有自己的希望的。

    轻咬了唇,指间一转,一道翠绿的光芒自身旁升起,如同藤蔓一般缠结生长,霎时凌空潘富起来,将周围的煞气缓缓驱散。

    “原来……王妃的父亲是……木灵一族?”商桦与商靳立在远处,不由低声赞叹,“这么多年,竟是从未有人知晓。”

    “不错。”商靳点头,蓝荫被带回祈天宫时虽然还未记事,但身为灵族后裔,有些东西是生来即会的,并不需要有人教授。

    不多久,周围浓密的煞气已被驱散殆尽,蓝荫指间短剑翻飞,祭衣在翩翩木叶的缠护下肆意飞扬,出手之凌厉,一点不比玄铁林的功夫差。

    一旁的祭司静静看着,不禁在心中暗暗赞叹,虽然蓝荫离开祈天宫已有十余年,但这功夫的确一点都没有落下,这样的风姿,除了寒林之外,祈天宫中再无旁人能够企及。

    翟涟就算已经被煞气侵染,到底不过是个柔弱的小姑娘,从前若不是寒林有意相让,也不可能抵挡得住她,此时出手已经颇为凌乱,没过多久,手中玄色的长剑便被蓝荫击飞,连衣衫也被划破不少。

    周围的祭司低声叹息,想不到蓝荫真是一点都不手软,看来比起上代几位最优秀的祭司,寒林还是差了不少。

    蓝荫缓缓舒了口气,阻住翟涟后退,低声轻笑,“涟儿,别怕……一切都结束了,都会结束的……”微微阖眸,手向前一送,短剑激飞而出,随着寒芒折出一痕展翅飞翔的凤鸟。

    然而一道人影忽然从一旁闪出,为翟涟挡了凌空飞来的短剑。

    “迁儿?”蓝荫紧紧蹙了眉,那剑上附了法术,足以将生魂打灭,就算是神仙都救不回来,“真是个傻孩子……”

    “王妃难道真要手刃亲女?”林迁轻轻摇头,“阿涟不论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您的女儿……为什么要这样做……?”

    蓝荫阖眸,缓缓摇头,漫起一丝凄笑,“除此以外,别无他法……你既是舍不下她,愿意与她共死,我又有什么可说的?”她不会再让翟涟这样身不由己地活着,她要让自己最疼爱的孩子干干净净地死去。

    伸手摄回短剑,轻轻划破手腕上的皮肤,让神血顺着上面的花纹缠上剑身,正欲再次引动法术,身后忽然被人揽住,蓝荫不禁一愣,缓了手中动作。

    “荫儿,收手。”明王握住她腕上伤口,摇头制止,“不可使用灵凤诀,我们不能再失掉你。”

    蓝荫苦笑着摇头,“……为何要让我心软?”势头缓了一缓,便再也无法继续狠心下手。

    无奈转眸瞥向翟涟,见她清减了的小脸上似乎淌过两道泪痕,在阳光下熠熠生光,这才收起短剑,怔怔看着她。

    翟涟眨了眨眼,苍白的唇微微动着,似乎在轻轻自语,“父王、母妃……对不起……”

    还未等任何人回过神,黑烟漫过,空荡的城门外唯留一片青翠的草地,刚才的一切仿佛一场幻梦,难以回溯。

    “她似乎并未完全被煞气吞噬……”商靳低声自语,缓步走上前。

    “大祭司,属下无能。”蓝荫颔首,手中紧紧攥着短剑,终是忍不住伤痛,泪水顺着面颊滑落而下,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串深色的印迹。

    “……你已经做得很好,先回去歇下吧。”商靳瞥了瞥地上斑驳的泪迹,只作未见,随即转身离去。

    第二日,翟川和高峻也回到了京中,恰好赶上几日后的清明祭典。

    然少祭司终是没能出席祭典,寒林因身体虚弱,不得不留在青霭郡休养之事也只能公之于众。

    此后的半年,凤灯郡沉寂了下去,唯有西北局势依然不容乐观,重山国一带的郡国与西北四国六郡相持不下,委实令人忧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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