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瞳到达棋雪国境内是数日以前的事情。

    极北依然是千里冰封的景致,白雪慢悠悠地落下来,周围空气寒冷非常,连朔风都要被冻结,一丝轻微的晃动都不存在。

    广漠的雪原上,薛瞳策马匆匆掠过,在上面留下了一串密密的马蹄,但这些印迹很快就被雪花重新掩盖,再不见踪影,大片的雪地,又恢复了一直以来的干净与连绵。

    接近那片松林的时候,薛瞳勒马徐行。

    寂静的雪域中,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声响,这声响仿佛玉石相击的声音,又似乎琉璃跌落破碎,洁净空灵。

    薛瞳知道,这是薛陌在林中用冰雪做的白子下棋,每当她落子的时候,冰雪会碎成一地的琼花,只在结满了冰凌的枯松枝交错的棋盘格子上留下大小恰好的一点冰粒。

    落子声戛然而止,薛陌已经从高高的雪松之巅飞身掠下,如同一片轻薄的雪花一样,飘飘悠悠落在了薛瞳身前。

    白衣白发,唯有一双漆黑的眸子微闪,透出一点深藏的柔和之意,“阿瞳,你回来了。”

    “陌前辈。”薛瞳从容下马,向她微微颔首。

    “好孩子,你没有让我失望。”薛瞳伸手触了触她,像她幼时一般,用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额头,“神血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此物我留着本就无用,能救那孩子一命,自是再好不过。”

    积着冰雪的袖口轻挥,一枚圆圆的冰球凌空浮现,里面封着只梧桐子大小的一点血色。

    薛瞳接在手中,蹙了眉轻轻摇头,“这便是神血……只这么一点,真能有用?”

    “虽则只是一点,却已足够。”薛陌淡淡蹙眉,“以火灵一族的性命换来的东西,总不至那般无用。”

    “……事不宜迟,我这便走了。”薛瞳收起冰球。看着她平静的面色,蓦地掀起一丝怅然,又低低说一遍,“陌前辈。我这便走了。”

    “阿瞳。”薛陌本已转身回去林中,听到她后一句话忽忽停了步子,回过头来凄然一笑,“你还回来吗?”

    薛瞳眨了眨眼,郑重地点头。“我会回来陪着您,终有一日。”

    “这样也好。”她抬起头望着天空,满头雪白的发丝如同一道雪瀑滑落而下,“我总是在这里的。”

    薛瞳回到京城时,弥漫了整整三日的浓雾恰好散去,之前伏聚在京畿的玄铁林弟子也全都退去,了无踪影。

    敏感地觉到有哪里不对,在前往雾霭林的路上,她便收到传信说寒林已经归京,难道玄铁林的退去与她有关?

    牵马进入东平门。她走得很慢很慢,不时停下来望一望远处北靖城楼之后的祭坛,往日隐隐约约的黑烟已经全都散去,洁净的天空下,巨大的伏羲塑像鸟瞰着整座城池,使她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她是在突然之间意识到的,过去一切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关于祈天宫过去两代少祭司的故事,都已经结束了。

    千门寺外,两个老人正在闲谈。阳光盖在他们的头上,将雪白的头发映得透亮。

    “前几天的雾气可真大,竟是整整三天才散了。”

    “可不是,我活了这七八十年。还没见过那么大的雾呢。”

    “那雾古怪着呢,总让人觉得怪舒服的,雾一散以后,那些黑隐隐的东西也没了影子。”

    “确实呀。”一个老者仰天打个哈哈,忽然压低声,“有一件事不知你听说了没有。宫里似乎有些传言,说是皇后回京来了。”

    薛瞳蓦地顿住了步子,牵着马往道旁挪了挪,仔细听他们还会说什么。

    “这件事啊,我倒有些知道,就是昨日的事,陛下和她一道回来的,不过听闻皇后身子差得很,怕是有些不好呢……也是奇怪,当年便说身子不好留在青霭郡医治,怎么过了这许多年,还是这样不见好转?”

    “不是说回来的时候一身祭衣都是血?想是受了伤也未可知。”另一人啧啧感叹,“那丫头不过是个柔弱的小姑娘,要做这大祭司确实有些难了。”

    薛瞳心中没来由地一沉,她前往极北的时候,寒林应当已经渡过最后一次灵力,身体开始恢复,怎么如今回京却是这样的光景,难道之间又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翻身上马,急急掠过安平街与宁天街交汇的最繁华的地方,面前是行人冷落的通往北靖门的街道。

    北靖门的守卫远远看见她回来,急忙迎了过来,“薛姑娘,您可算回来了,请您立刻往流珠宫中去。”

    “流珠宫……?去那里做什么?”薛瞳惊讶地挑了挑眉,“先太后的祭辰似乎还有些日子,更何况,那里的旧物早已移出……”

    “薛姑娘,您去了自会知道。”一个含着苦笑的目光,躲闪地瞥了薛瞳一眼。

    薛瞳心头愈紧,顾不得身处皇城,一路驰到了宫门外,随即往流珠宫去。

    流珠宫周围生满了密密的花木,虽然地处湖边翠华亭附近,并不偏僻,却是各个宫殿中最为隐蔽的一个。

    薛瞳轻轻踏进去,触上门帘的那一刻,犹豫了许久,这才缓缓揭开。

    里面静悄悄的,一无人声,亦无熏香,空旷得有些可怕,转过一道纱幔,这才在内室看到了人影。

    内室都是素白的纱帐,寒林并没有穿着祭衣,而是一身干净的白衣裳,静静地躺在床榻上,一双眸子闭着,长睫轻轻覆住,一动不动。

    是有很久没有看到她穿白衣裳的样子了,过去那么多年,她总是穿着祭衣,灰沉沉的,似乎要将人压得闯不过气来。

    翟川也是一身白衣,伏在床边似是睡了过去,一手还紧紧握着她的手。

    “……寒林。”薛瞳极慢地走了上去,她有些不敢想,她希望那个女孩子坐起来,笑着唤她“阿瞳”,但事实似乎离这太远太远。

    “薛姑娘……”翟川听到声响,很快惊醒过来,声音微哑,听来说不尽的憔悴,“若早一日,你还能在雾霭林见她最后一面……”

    原来只差只一日……可他的林儿连这么短的一段时间都不愿意等,她真是狠心得很。

    薛瞳脚下有些踉跄,她猜到了,却又不敢相信,当事实就这么摆在面前时,平日再好的决断也忘了,只记得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南歌不是说她已经恢复了吗?怎么会是如今这样?!究竟……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将灵契渡入了玉佩中,自己……”翟川摇了摇头,“她只是睡着了……多希望她只是睡着了……”

    “这些年她活得太累,就让她睡一会儿罢。”薛瞳俯下身,伸手触了触寒林面颊,还是那样冰凉,却不再是如水一般的凉意,而是了无生气,声音微微哽了,“等她醒来,所有事情都会好起来的……”

    “薛姑娘,你知道什么叫做祭司吗?什么叫做神女的后裔吗?”翟川缓缓起身,见薛瞳不答,低低叹息,“我自小便知道,为了这个人间,她是理所当然地要舍了性命的。”略顿了顿,实在有些难以说下去,“但我没有想到,她真有一日会这般做……”

    “她和我们不一样。”薛瞳背过身,深深吐口气,“分明是一介凡人,却要像仙神那般活着,如何能够不辛苦……?”

    “我出去走走,你也……”薛瞳叹口气,情知劝不了,独自穿过重重的纱幔离开了内室。

    翟湄正等在廊外,一双眼通红,哽着声唤她,“薛姑娘,川弟他……”

    薛瞳摇了摇头,“他的面色也不必寒林好多少,公主可进去劝劝他?”

    “……早已劝过,他何曾听进去了一句?”翟湄焦急地扣着廊外的栏杆,忍不住轻轻拭着眼角,“我们心里也很难过,可……可也不能这样啊……潮儿那孩子还不知去了哪里,他连问都没有问过一句……”

    “潮儿不在京中?”薛瞳有些惊奇,刚才被悲伤攫住的思想终于活络了些,开始思索这么小小的一个孩子能够跑到哪里去?

    翟湄望着天际出神,良久才说起前几日的事情,“你启程前往极北后不久,玄铁林便开始大量布散煞气,看看将要撑不住,南歌却忽然来了,川弟安排下事务,随即带着潮儿离开了京中……可几日后回来,潮儿却并没有随他们一道,归风像是去寻他了,但也没有寻到。”

    薛瞳扶额不语,也许潮儿看到母亲过世太过悲痛?可这孩子向来懂事的很,再难过应当也不至于做出什么傻事来……还有界灵,对,还有界灵应当也在雾霭林,那个孩子又去了哪里?

    一抬头,面前忽然飘来一片白,只听翟湄又是惊讶又是欢喜地唤了,“枫姨,你来了!”

    薛瞳认出来人是玉琰和枫璐,微微颔首,“玉琰前辈、枫璐前辈。”

    “我察觉到封印震动,料想那丫头还是出事了……”枫璐面色还算平静,只眉头敛着,“薛姑娘,烦你将神血交与我,或许还有补救之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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