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微风还透着一丝寒意。

    京城,东平门附近,只有寥寥几户人家的灯火还亮着。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敲开了一扇破旧的木门。

    一个年老的女子开门,就着昏黄的灯光打量了门外的人。

    简朴的衣着,满面的风尘,瑟缩着身子,一看就是行路之人。

    “这么晚了,那些客栈只怕不会再收留旅人。”老妇关切地看着面前的人,年纪不大,但很老成。

    那人懂得老妇人的意思,点头道:“多谢收留。”便跟着老妇走入屋中。

    屋内陈设简单,但布置得井井有条,透着一分大方。

    老妇已经倒了一杯热茶,为旅人驱散寒气,屋中除了她,似乎并没有旁人了。

    “您孤身一人,住在此处?”旅人暖和过来,环顾了四周冷清的墙壁。

    老妇坐下来,点头微笑,“阁下是从哪里进京的?”

    “才从空邑来,受好友之托,有一封书信送入皇城。”那人微微踌躇,但觉得面前的老妇是可信的,便据实相告。

    老妇露出些微吃惊的神情,目光变得悠远起来,“空邑呐……你可认识,一位姓卢的女子?”

    “您说卢姑姑吗?我自然识得,您也认得她吗?”这回轮到旅人吃惊,想不到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妇,竟会知道千里之外的人。

    这京城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动身之前听说的事情,一点也不假呢。

    “老身原是宫中之人,很久以前流珠宫的侍女,自然识得卢姑娘。”老妇不动声色,眯起眼似乎陷入了回忆。

    旅人这才恍然,早就听说空邑中颇为闻名的女子卢旭华有着不平常的身世,否则她又怎会一直住在空邑,既不出家,也不嫁人。只是照顾着那一对兄妹呢?

    “那卢姑姑,她是……?”

    “她曾是东宫的侍女,与太子妃十分亲厚,后来自是进宫。照管诸事。”

    旅人有些发懵,照理说,既是这样的身份,留在宫中何愁没有好结果,何必巴巴地跑去空邑。过那等苦日子?

    老妇看出了他的疑惑,苦笑道:“年轻人呐,就是不知道进退,都觉得京城是好地方,却不知道,这里埋的眼泪,比祈天宫外的神幡还多,数也数不过来。”

    她回身剔亮了短短的蜡烛,似乎愿意作一次长谈。

    “流珠宫空了那么多年,三位皇后俱是不得善终。这样的地方,任谁都不会想要留下来的,还有安妃的事情,可怜也曾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女子,不过气性高傲些,便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

    “您说的那位皇后,便是祈天宫上代少祭司大人吗?我时常听到人们说起,她并没有死,只是一直在宫中卧病?”旅人压低了声音,不敢过于张扬。

    老妇点头。“她的确还在宫中,我也曾见过一眼,似是睡着了的样子,只不见醒来。如今新继位的陛下还年轻,做兄长的不放心,自然还与他的皇后留在宫中。”

    “说来,我倒要问问你。”想起那件传闻,老妇有些神秘地看着旅人,“你说为好友送信到皇城。那人却是谁?”

    “您问这个啊,就是那位卢姑姑照顾的孩子,我和他自幼相识,他带着一个妹妹,听闻幼时便与父母失散,一直都是卢姑姑照顾他们的。”

    老妇听了不住点头,心里已是明白。

    旅人却没有意识到海潮的身份,还自顾自地讲着:“说起海潮兄弟,那可真是一表人才,怎么看都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们就是比不上他,还有那个小姑娘,虽然年纪还小,不过十多岁的年纪,长得却是水灵,将来定是个美人。”

    老妇起先还只是淡淡一笑,神定气闲,但听到旅人说起那女孩子,不禁蹙了蹙眉,如果真是嫡亲的妹妹,那岂不是疑点重重?

    “老人家……?”旅人见她发愣,不禁唤了一声,“看您的神情,好像识得海潮兄弟?”

    老妇清了清嗓子,暗自笑笑,怎会不识?那孩子,他幼时也曾见过他一眼,模样长得自是伶俐可爱,听说也懂事得很,谁知道几年前那一场持续了三日的大雾后,便说那孩子离开了皇城。

    如今倒奇怪,他一个人跑去空邑,还说照顾什么妹妹,寒林在那之前根本没有回过京城,他又哪里来的妹妹了?

    但这些话,她自然是不会说的,关乎皇室与祈天宫秘辛,任何与之相关的人,都不会轻易提起,更何况,寒林按着商沂的面上,能唤她一声芫姑姑,她自然也知道爱护小辈的。

    “只是名字与过去认识的一个小娃娃有些像罢了,我活了这一辈子,没离开过京城,怎么会认得你空邑之人?”

    旅人点点头,“老人家说的很是,既然您曾是宫中之人,想必能帮我把这封信件送进去吧?”

    “自然可以,我明日便带你去内城寻人。”老妇立起身,指了指一侧的客房,“今夜晚了,你去歇下吧。”

    …………

    寂静的深宫中,有几盏烛火还没有熄灭。

    急匆匆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一个年轻的小宫女提着宫灯,逃也似的跳进了屋内,帘子摇曳着落下,带起极大的声响。

    “怎么了?这么夜了,做什么大惊小怪的?”屋中另一个宫女立刻低声训斥。

    “姐姐,我……”小宫女惊魂未定,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我,我刚才路过流珠宫……”

    年长些的宫女压低了声音,但非常严厉,“噤声!流珠宫的事情,岂是你能够随便议论的?!”

    “可……可是,我刚才听到里面有说话声!”小宫女没有理解年长者的训斥,高声为自己分辩,“你想,那里怎么会有人呢?”

    “闹够了没有?!”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威严地喝止。

    “姑姑,您消消气,这个小妹妹刚进宫,年纪小不懂规矩。”那年长的宫女刚才还在呵斥。现在却反过来为小宫女求情。

    “算了,你带她下去,叫她别再大惊小怪了。”

    “姐姐,你们为什么都这么样啊?流珠宫到底有什么奇怪的?”小宫女受了刚才一顿斥责。懂事了许多,现在压低了声音,跟着那个年长的宫女悄没声地往自己的房间去。

    “你这丫头,没大没小的,上一位陛下和他的皇后一直都在流珠宫中。怎么说那里没有人?”

    “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他们……原来不只是传闻?”

    “自然不是传闻了……”年长女子的声音拖得很悠远。

    “那姐姐能跟我说说嘛?我在家里时,娘亲常提起,那位皇后是她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年长的宫女轻轻笑了笑,“说起皇后,那可真是风华绝代呢,我还见过她在祭坛上的样子,再没有比她更像神女殿下的祭司了。”

    “神女?”小宫女的声音里充满了倾羡。

    “不过,可惜了。有句话不是叫作‘红颜薄命’吗?皇后偏偏就是身子不好,怀着潮殿下的时候。又赶上兵荒马乱的,最后也不知为什么,一个人在青霭郡一待就是两三年,回来的时候,听说浑身都是血,这些年便像睡着了一样,就没醒来过。”

    “那陛下呢?皇后没回来过,陛下就这么等着她……?现在又等她醒过来?”

    “傻丫头,不是还有死了的安妃吗?不过,陛下从没进过煎雪宫。这也不算什么秘密。”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当年旭华赌气离京,宫中有谁不知道是为了这位不得宠的安妃。

    “那姐姐,你是见过陛下和皇后的?”

    “自然了。你若真想见见他们,只消在望日的夜里,装作不经意地路过流珠宫,陛下向来待人平易,不会责怪的。”

    “望日?满月之夜?”

    “听闻皇后喜欢满月,因此每月那时。陛下会抱她到屋外望月。”

    “姐姐……今个儿便是望日呀!我方才路过流珠宫,并没有看到人影,只是听到有说话的声音。”

    “想是你听错了。”年长的女子还沉浸在回忆中,“我就见到过,就在去年,他们都还是很年轻的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一点变化都没有,可见真真是天上的仙人。”

    年轻的宫女见她不理会自己,不禁急了,“真的,我真的听到流珠宫里有说话声!”

    “傻孩子,那是陛下在自语罢了……这么多年,他总是这样的。”被缠的不耐烦,年长者随口敷衍。

    “可我,还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她,她唤陛下作,川……”

    这么亲密的称谓,除了那个已经沉睡不醒的人,恐怕世间再不会有第二个了吧?

    年长的宫女也愣住了,难道皇后真的醒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窗外,两道人影正并肩走过花草掩映的小径,不时带起细碎的声响。

    他们靠得很近,男子的手紧紧环在女子腰间,似乎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什么时候,我们也……成了别人口中的过往?”温和的声音,轻笑,带着一点戏谑。

    “林儿……”

    “噤声。”女子突然拉着他向后躲入一棵大树的阴影里。

    一声轻响,屋内的两个宫女推开窗户,谨慎地望着外间夜色。

    “奇怪,分明有声音。”

    “大约是听错了,别再说这些了,睡下吧。”

    “回去流珠宫吧,若被发现,可要吓坏这些小姑娘了。”女子轻笑。

    “好,回去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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