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船到汉川鸡鸣汉,水浅船重,难以行进,倪文俊麾下二百艘多浆车船,身轻体小,往来如飞,将火药、毛油等引火之物抛掷楼船之上,以火箭急射,楼船爆燃,元军大乱!

    “朱儿,快和我走!”报恩奴一身血迹,面上沾满烟灰,闯入舱中,一把抱起杨幺,急步向船舱走去,“这回已是败了,我带你逃回去!”

    杨幺此时虽已能下床,却极是虚弱,任由报恩奴抱在怀中,跳入小船,船中不过四五人,佛家奴、接待奴一见报恩奴上船,急急开船,在熊熊燃烧的楼船群中穿行,张报辰晚到一步,急得大呼:“快追,快放小船追!”

    船行不过七八里,便被倪文俊的车船围上,三位王子尽被生擒。报恩奴刀斧加身,眼睁睁地看着倪文俊从他怀中抱过杨幺。倪文俊看了看杨幺,又睨着报恩奴冷笑一声,道:“满船的妃妾就抱了这一个,你也是够傻。”说罢,转身回船,徒留报恩奴在身后厉声大叫!

    杨幺勉力回头看了报恩奴一眼,轻声道:“能不能”

    倪文俊看了杨幺一眼,冷哼一声,也不答话。

    倪文俊将杨幺抱回舱中,放到床上,皱眉道:“怎么伤了这处要害?你的功夫是越练越回去了!”

    杨幺摸着颈上的棉布,压了许久的火顿时了出来,哑声叫道:“若不是你跑到江夏城来玩女人,我犯得着受这罪么!我认识你真是倒大霉了!你还敢说风凉话!”

    倪文俊大怒,蓦然站起叫道:“不就是去了一趟妓院么!我又不是天阉。总要找个地方出出火吧?我也就是顺道,谁知道那个不知死活和我抢女人的家伙是义王府的人?我一刀杀了他,被抓进牢也没说一个字,你又受什么罪了?”

    杨幺气得抖,指着倪文俊地鼻子骂道:“那当日你居然还敢和别人在妓院里争风!当初你就不该带走杨岳,我和他好好地在蒲圻呆着,马上就要回洞庭了,要不是你,我至于被抓到武昌去么?”

    倪文俊拍着桌子吼道:“你是自家被抓的,有没有杨岳在旁边都一样,他是你哥,又不是你男人,至于抓着他不放么?你赶紧找个男人嫁了吧,省得耽误杨岳的前程,要不是为了找你,他也不会好好的军功不立,跑到江夏城去了!”

    杨幺闻言一呆,疑惑道:“杨岳去江夏了?他没在你这里?”

    倪文俊哼了一声,坐下道:“我们不是要攻打武昌了么?他担心你出事。前几日便出去江夏接你,谁知道那蒙古王子把你带出来了。”又斜睨了杨幺一眼,道:“又干又瘦,不知道那蒙古王子看中你哪一点,他船上的姬妾随便挑出一个来都比你顺眼。”

    杨幺听得杨岳不在,心中五味陈杂,不知是什么滋味,竟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突听得倪文俊如此一说,顿时又怒道:“这战还没有打完,你就开始看女人看花眼了吧?你比那些好色的蒙古人也好不了多少!”

    倪文俊又跳了起来,吼道:“是男人就会好色!不好色的不是男人!我懒得和你再说!”说罢,转头就走,杨幺急急扯住道:“那那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倪文俊回头看了杨幺一眼,哼道:“我只管打战,不管这些,只是这几个王子平日里无恶不作的。总逃不了一个惨死!”说罢,转身去了。

    张报辰赶到后,将杨幺接到他的座船上将养。杨幺心中不免有些忐忑,想着报恩奴总算对自家不错。

    临难时也没有抛下她独自逃生。前思后想了几日,趁着伤口已结疤,央着张报辰扶着她上了倪文俊夺来作为座驾的楼船。

    方上船,便听得前舱里乐声大作,女子嬉笑之声隐隐传来,杨幺与张报辰对视一眼,慢慢走了过去,只见前舱里已是换上了干净皮毛。倪文俊正与几个王子姬妾在嬉戏玩乐,胡闹之处不比那些蒙古人逊色。

    杨幺大惊失色,张报辰拖住她转身就走,回到自家的船上,方才轻声对杨幺道:“因着他手上抓了三个王子和随行的妃妾,我听说这几天蒙古人派人来招降倪文俊,倪文俊已是提出了条件,要做湖广平章!”

    杨幺吓了一大跳,掩嘴压住到了口边的惊呼,道:“他他怎么”

    张报辰苦笑道:“蒙古人惯来这一手,方国珍、张士诚不都是降降反反的?你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怕已是觉得统军大元帅的官职配不上功劳,要慰劳慰劳自家,方才如此。”

    杨幺早先还想着如何让报恩奴活命,如今却又盼着倪文俊千万别被蒙古人招安,忽地又怒道:“早知道他如此,当初何必费那么大的力气去救他,不管他有没有被招安,他不过就把白莲南教,把天完当个桥梯罢了!”说罢,忍不住流下泪来。

    张报辰轻轻拥着她,安慰道:“难免有些反复,我们且看着,湖广平章可不是普通官职,张士诚和方国珍起先投降时不过是领了一路或是一府,他却想领一省,哪里有这么容易地,蒙古人也要防着他以后作乱。”

    杨幺只是替自家不值,却也知无用,慢慢收了泪,哽咽道:“我们再也不要管天完的事了,随他们去!”

    张报辰只是轻轻拍着她,突然听得外头声音,有人叫道:“幺妹,幺妹!”一头闯了进来,见着两人相拥,顿时一惊,停下了脚步,杨幺回头一看,竟是杨岳!

    张报辰面红耳赤,放开杨幺,结巴着对杨幺道:“我我给小岳哥递了信去,叫他回来,你们你们好久没见。说说话吧,我走了。”说罢,急急忙忙地走出了杨幺的舱房。

    杨幺慌忙抹干眼泪,向杨岳道:“我方才听到一个消息,有些难受,所以才”眼睛却不敢看杨岳。

    杨岳关上舱门,慢慢走了过来,细细打量杨幺。

    杨岳看到她咽喉上的伤疤,眼神一闪,胸口起伏了两下,好一会才平缓下来。杨岳柔声道:“你的伤还痛么?”说罢,伸手去摸杨幺的颈,杨幺不知不觉身子一闪,竟是避开了杨岳的手,杨岳的手一顿,慢慢收了回来,仍是笑道:“我把你抛在武昌,定是让你吃了不少苦头。幺妹,你抬头看我。”

    杨幺头颈一动。似是要抬头,却仍是低着,不敢看杨岳。

    杨岳伸出手去,阻住了杨幺的闪避,捧起她的脸,端详着道:“怎么了,生我的气了?”

    杨幺看着杨岳,只见他比起当初在武昌更加削瘦,额头上多了一条伤痕,虽是已结疤,但伤口狰狞扭曲,仍能看出当初受伤之重,顿时一惊,伸手抚上伤口,问道:“这伤是怎么回事?”

    杨岳微笑着握住杨幺抚在他脸上的手,放在唇边轻吻,道:“小伤。当初倪元帅被抓,为免迨误时机,我领兵攻打沔阳府时受的伤。”

    杨幺听得此事,突又想起当初与玄观、义王之事。心中一阵抽痛。用力要将手抽回,却被杨岳死死握住。杨岳一把抱住杨幺,不让她逃开,轻声道:“幺妹,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把你一个人留在武昌地,让你受苦了。”

    杨幺一边挣扎,一边勉强道:“没有,我没有吃苦。”杨岳死死抱住杨幺,反复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可是可是我是故意在你面前洗澡的,我知道这样子,你心里多半会想着我,就算我是你妹子,你心里也多半会想着我!我是故意的!”杨幺颤抖着,勉力支撑着说完,已是头晕目眩,似是要死了一般。

    杨岳抱着杨幺的双手突地一紧,杨幺痛得猛抽一口气,听得杨岳勉强笑道:“幺妹,你别胡说了,你那么小哪里会懂这些?不过是洗个澡,我也没动什么心思。”

    “可是你自己想想,你再大了些,是不是就开始时时想着了?你为什么要那杜细娘,不就是因为你想着么?杨岳,错了,我们都错了!”

    杨岳僵立了半响,慢慢松开杨幺,弯腰低头,紧紧看着杨幺的双眼,轻声道:“幺妹,你为什么这样做?”

    杨幺看着杨岳嘴角勉强扯出来的那一丝僵笑,心中剧痛,闭着眼睛道:“我怕你胡乱把我嫁出去,我也不相信你会对我真好,所以”

    “我是你的亲哥哥!”

    “我不管这些,我只想自己过得痛快!”

    杨幺地话音方落,杨岳风一阵从舱中卷了出去,重重的关门声蓦然响起,“咣——”

    杨幺的身子随着这声门响,瘫倒在地,喃喃叫了两声杨岳的名字,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六卷恩重花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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