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在静静听着,没有出半点的声音,谁都知道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面,王世充的话也没有令人失望:“常言道蛇无头不行,我们虽有誓杀夜帝之心,若没有领头人,难保不被那魔头逐个击破。今日在座无一不是江湖豪杰,实可说是天下英雄汇聚,大伙儿便推举一位武功,德行俱佳的人出来,奉为盟主,大事可期。”

    盟主!

    只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似有着种神奇的魔力,两个字说出,谁也说不出话了,每个人都似焕出慑人的光彩,便是连看台上的李世民、王薄等城府极深的人脸上也是雄躯一颤,眼中射出一丝异色。

    云翼扬本来看得有趣,此时却不由叹了口气,心想道:“诛杀夜帝?只怕还没寻着他的影子,你们倒自己打起来了!”

    走在前面的原随云像知道他的想法般,也叹了口气!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男儿如此,夫复何求!

    江湖乃是江山一隅,若想凭借江湖制霸天下,便是休想,这本是常理。然而原随云来到这个奇异的世界本就不能以常理论,譬如岭南宋阀,便是不见于史料记载,而当世人人尚武,武风之盛堪比上古时代,这也就造就了大量武。

    这些武不事生产,不尊法纪,沦落江湖,一怒拔刀,天性中便只服从强,江湖中的一些强啸聚数百上千独霸一方也不是什么难事,像扬州的石龙道场,原随云麾下的南阳帮派,李世民麾下的南海派,纵然是群雄势力中,除了四大门阀外,其余枭雄如李密,杜伏威,窦建德,李子通等皆是来自江湖,各大势力门阀下所招揽的武更是众多。

    江湖势力之大令人难以想象,若是谁能啸聚群雄,奉为盟主,大旗所指,必是群雄辟易,谁能与之抗衡?所以这盟主之位是每个人都想极力争夺的。

    夜色更深,雾气渐浓,但是没有人感到疲倦,所有人都望着擂台上的争斗,江湖人自然依靠江湖规矩定夺,比武定胜负,强称尊,否则便是得了那盟主的位置,也不能服众,广场上人众多,原随云站在湖畔的阴影下,似与整个暗夜连在了一起,云翼扬兴致极高,凝目瞧着擂台,现在上面争斗的人都不过时热身罢了,真正的高手当然都是在最后上场。

    突然间,湖面飘来一道影子,落在了擂台上,轻轻巧巧的就击败了台上的人,人群登时有一阵欢呼,云翼扬也是精神一震,凝目细看,谁知欢呼未毕,森寒的剑气宛如冰霜,剑气流光,那人头颅冲天而起,又是一人窜了上去。

    擂台上飘洒着淋漓的鲜血,天空中不知何时也飘荡着零星小雨,雨水将血迹冲洗得干干净净,合着血水流泻下来。

    又不知斗了多久,十几条装敛尸体的大汉来来回回的不知道台上台下走了多少次,喘着粗气,台下人群沸腾,那些收敛尸体的大汉静默着,恍似一场无声的哑剧,云翼扬已经笑不出来了,凝望着台上,忽然间只觉得遍体冰寒,喃喃道:“他们难道疯了么?”

    原随云由始至终都没有朝擂台看过一眼,望着这平静的湖水,似是完全麻木。

    浓雾凄迷,寒意渐重。

    擂台上争斗愈演愈烈,台下欢呼,愤慨,怒喝交织成一片,和着激烈燃烧的火光,每个人的面目都似在扭曲变形。

    也不知过了多久,原随云面上才有了表情,但这表情的变化却是那么复杂,谁也瞧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天地间一片静寂——

    “名利,权势,嘿……!”原随云冷笑,大步走入浓雾中,片刻间消失在云翼扬眼中。他每走一步,距离那流血的擂台便近了一步,一步步的踏了过去,就像是在攀登绝顶,这擂台也许真的是权力的巅峰了,云翼扬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半点声音。

    湖畔,迷雾更浓,冰雪覆盖的大地,柔软而干净,踩在上面,像是走在最为光滑的绸缎上,谁知道也许就在这片迷雾中,包藏了无数见不得人的事情,就在这纯美无瑕的雪层下,也许正埋藏着累累骸骨,出无声的叹息。

    而此刻,原随云已走出了迷雾,走到火光映照下,人们终于看到了这少年,一身简简单单的黑色长袍,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宽大的袖筒,脸色冷漠而淡然,一双眼睛却带着说不尽的寂寥,空虚之意,最先看到这少年的人愕然了一会儿,脸色变了又变,眼中忽然充满了恐惧骇然之色。

    “来了,来了,他来了!”人群里忽然有人尖声大喊,语气中也似充满了惊恐。

    “谁来了,怕鸟……!”当即就有人怒喝,但一语未毕,忽然戛然而止,骇然失色:“夜帝,是夜帝来了!”他竟是像突然被谁砍了一刀般,“扑通!”就那样跳进了湖里。

    一刹间,全场所有人耸然动容,这“夜帝”简简单单两个字中,不知含有多少神奇的魔力,足以令风云激荡,山河变色,台上比斗正酣的两人面色大变,就像是被谁突然捏住了尾巴,跳下台去,身形不停的窜进了浓雾中。台下观望的人群忽然散乱不堪,哎呀怒骂,丢盔弃甲的四处散开,兵器的撞击之色不绝如缕。

    四面都传来痛苦的呼喝,竟是被人践踏所致,惨厉的呼声,像鞭子般抽在群豪身上。却没有人去看一眼,所有人都像是见到了史前洪荒巨兽般,逃逸奔散。

    他们实在是被吓破胆了,即使是毕玄,傅采林,甚至是石之轩,祝玉妍亲临也未必会如此,但是来的偏偏是杀人如麻的夜帝,谁敢阻拦他的道路,夜帝手上杀戮之众实在是太过惊人了,去今为止,怕是已经沾染了不下千余条的性命,即使是听得他的名字,也足以叫一般人头皮麻,更何况是亲眼所见。

    所有人都散了开去,但是江湖武如此之众,一时间又怎能散开,也只是让出来了一条宽达丈余的道路,无数道惊虑畏惧的眼光怯怯诺诺的凝注在对面这衣袂飘飘,面色漠然的少年身上。

    夜帝。

    除了他,试问当世谁还能视天下群雄如无物,意态如此潇洒写意,那般从容镇定,火光下,只见他身子虽不十分高大,但从头到脚配合得无一不恰到好处,正宛如绝代名手所塑之英雄石像一般,叫人完全不能增减一分,但他神情间却全无石像之冷厉萧杀,足以叫任何顶尖高手止步。

    原随云负手而立,昂望天,就那么孤孤单单的站在那里,他背后是浓雾密布的天地,缓缓流淌的洛水,他面对着的,却是当今天下武林的英雄,来自中土塞外的所有高手,其中有名动一方的豪强,有纵横天下的豪杰,也有新近崛起的少年,但同样的是,他们都保持了静默。

    死一般的寂静。

    在漠漠的浓雾与莽莽英豪间,听着缓缓流淌的湖水出的千年不变的玲珑声音,那黑衣少年看来显然更孤立、更寂寞,就那样看着夜空,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的将目光朝群雄移去,眼中,脸上充满了讥削。

    “杀我,盟主,就凭你们?”他冷冷的笑着,忽然间大笑,也不知笑了多久,笑弯了腰,群雄听得既惊怒又悲哀,脸上都露出激愤的神色,他们只觉得时间从来没有过得如此缓慢过,那笑声就像是一把把的利刃,一刀刀的割在他们的胸口上,他们宁愿去死,也不愿意遭受如此的侮辱。

    “武可杀,须不可辱,你尽杀得我们,凭什么侮辱我们?”人群中忽然有一人凄然大呼,冲了出来,双手一挥,便是刀风阵阵,群雄都在叹息,他们知道这鲁莽的人已然死定了,原随云衣袂飘飘,谁都没有看到他出手,但是那人却忽然惨呼一声,摔进了冰凉的湖水中,瞬间没了踪影。

    “凭什么?你们说凭什么?”他一双空虚的眼神中满是落寞的神色,语声冷漠而尖锐,群雄都将拳头捏得死死的,浑身在颤抖着,甚至是将嘴唇咬出血来,也毫不在意,偏生没有一人能出半点声音,那滚落湖中的人正是明证,不止是那人,还有数不清的江湖豪侠,他们都不是鲁莽的人物,当然知道哪些人的厉害,然而那些人都已死在了这落寞少年的手下。

    他们的胆已寒了,手已握不住兵器,更没有向夜帝出手的勇气。

    “如此威势,如此威势……难道当世,真的再无一人制得了他了么?”擂台上李世民猛然拍碎了桌子,双手颤抖,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他的话,他们都是当世顶尖高手,如今却拿一人无力,这是何等的悲哀。沙芷菁望着那少年,幽幽叹了一口气,这美丽少女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一刻的心绪像现在这般烦躁。

    原随云一步步的朝擂台上走去,所有人都在后退,没有人敢出手,也许所有人一拥而上能将夜帝斩杀,但是也必将付出惨痛的代价,谁也不能肯定那付出代价的人就不是自己,谁也不想用自己的生命来成全他人的盛名。一个人直面当世高手,竟迫得他们不敢出手,这是何等可笑,何等悲哀的事情。

    云翼扬跟了过来,深深的望着那少年的背影,却没有笑,也没有感到悲哀,他只觉得忽然间全身的热血都已沸腾。

    他知道,终其一生,也难以忘记这刻的画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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